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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满西楼

[舞文弄墨] 【长篇小说·非常】王女高阳<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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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想来他是再也忍不住了,“公主,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公子太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嘛,干嘛这么见外,您有什么话但问无妨,只要是弟媳知道的,一定如实奉告。”
  “那我就多有得罪了,我听说……我听说公主您想要分家?”

  “对。怎么了?”我舀起一勺燕窝,轻轻的在唇边吹着,燕窝真是甜软滑腻啊,嘻,这汤真是好喝。
  “公主您怎么能这样呢?我父亲的丧事都还没办完,您怎么就说要分家呢?这绝对不行!我不同意!”房遗直一听我淡淡的承认了,便立刻激动起来。
  “哦,你不同意。呵,那也没什么,反正我和遗爱是要分出去单过的,你同不同意在我来说都没什么,分家只是通知你一声罢了,分也分,不分也得分!大公子应该是晓得我的性子罢?!”

  “公主……你不能这样啊!老父尸骨未寒,儿子就嚷嚷着要分家,如此传出去,我们房家的脸面往哪儿搁!?这……这不是让满朝文武看笑话么?”他顿了顿,胸前激烈的起伏着,气的很厉害。
  我眼都不抬一下,只顾着低头轻轻的呵气吹那勺里的燕窝,就这样一勺一勺的润进喉里,真是舒服啊。
  “自古忠孝仁爱以孝为先,礼义廉耻以耻为本,公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罢?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您的夫君遗爱想想啊,您轻轻巧巧的说出一句分家来,这不是让人家戳着遗爱的脊梁骨骂他么?”

  我放下燕窝,抬头仍是笑,明亮的眼眸对上他那怨恨的眼睛——他的眼是那么一种黑……仿佛是被人在雕花笼子里关上许多年的鸟的眼眸,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呵,鸟若是怨了还情有可原,却不知道他的眼为什么那么怨?
  呵,房遗直,你现在很急?很生气?呵,真有意思。不是说我是妖孽么?我就做一次给你看看,让你知道家里鸡犬不宁到底是什么滋味!

  “呵,大公子言重了罢?礼义廉耻这些大道理呢,自有管得了我的人来跟我讲,到现在为止嘛……”我说到这里,眼里精光一现,厉声喝道“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我!”说完便将手使劲的往桌上一拍,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青瓷碗和云纹瓷勺被震的嗡嗡作响,

  房遗直愣在当地,不知如何作答,呵,他能如何回答?我是公主,他有什么能力来压制我?只见他恍惚了半晌,道“公主……我是没有资格来跟公主讲什么大道理,但公主是天之骄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说一句话办一件事就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在看着哪……还请公主您千万要自重啊!”

  “呵,自重?我还有什么好自重的?都被人骂成是‘妖孽’了,我还需要自重么?”
  “我……我当时说妖孽并不是指公主……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最近家门实在不幸,必定是惹着什么邪秽的东西……”
  “房遗直!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子?这样的谎话还想骗我!?”
  “公主——到底谁是妖孽恐怕只有那妖孽自己心里最清楚,反正我说的并不是您!”
  “你!——”我气极,抓起桌上的青瓷碗对准房遗直就撇了过去,只听一声脆响,那碗越过房遗直的脸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一瞬间房里静极了——只有被瓷碗摔在地上而震起的灰尘还在漫天飞舞,我与他就这样怒气冲冲的对视着,他立在那里不肯动,我亦不肯移开眼神,只是这样对恃着,双方丝毫不肯让步。
  忽然,我婆婆卢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把抓住房遗直的胳膊叫道“遗直,你怎么犯混了?竟敢对公主如此无礼?快!快跪下给公主认个错!公主啊,您千万别怪他,他脾气是暴躁了点,但没有坏心呐,公主……”
  肯定是房遗爱那厮!真是可恨!他怎地如此不成器!?自己怕事躲到一边去也就算了,怎么还牵了老娘来劝架?

  “公主啊,您可千万别再生气了,坐下,坐下,消消气……”只见卢氏早已将她儿子推了出去,这时又来好言劝我,我反手按住她那正在颤抖的胳膊,安慰道“婆婆,你不必担心,没什么事,我知道大伯他近日操劳过度,所以脾气暴了点,没事,这些我都知道……”
  她闻言反倒惊异了,战战兢兢的将我好生打量,仿佛不认识一般。

  我又笑给她看,“您看,我真的没什么事,您不用担心了……其实,我们不过是在研究分家的事,有点意见不同罢了……”
  “分家?!”她一下子愣住了,“公主,您刚才说的……可是要分家?”
  “嗯,我和遗爱要分出去单过的,”我懒洋洋的笑着,打了个呵欠,“婆婆,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罢,我想先睡一会儿……”听我这么说,婆婆卢氏就算腹里有再多的疑虑,都只能闭口不问,步出房去。

  我一个人倒在绣着大朵艳丽菊花的锦被上,忽然有种微熏的感觉,缓缓的将自己那柔弱无骨的脚弓出来,暗暗的使劲,将脚趾一点一点的有如菊花蕊般的吐出去……呵呵,房遗直,今天你应该气的很厉害罢?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三日后,莲花池边——“这两天你见过驸马没有?”我边将手中的糕点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那莲花池中的锦鲤,边问侍女话。
  “回公主的话……奴婢一直没见到驸马爷的踪影……”
  “呵,他倒躲了个清净!是大公子把他给支出去的?还是他自己躲到谁家喝酒去了?”

  “……这个,奴婢曾经派人去找过,但是……实在没有找到……”
  “算了。那大公子这两天在忙什么?”
  “大公子他与往常一样,为老爷的丧事忙进忙出的,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侍女说到这儿,偷偷的瞄了我一眼。
  “只是什么?”
  “只是听说老夫人在大公子房里哭了一次……”

  “……”池子里的锦鲤真是漂亮啊,斑澜的红色,仿佛有亮光在闪烁,一尾一尾的交来游去,只要我的手一招,便立刻依附过来,呵,倒比房遗爱还要听话,这个孬种!平常就怕天怕地的,没想到现在连哥哥他都怕!
  其实他不在也没什么,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怕的,这三天里我就再没去过前院,我公公的丧礼么?爱怎样怎样,反正我都害得他永不超生了,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了。

  只是……这房遗直也一直不敢再来惹我……这让我很不自在,仿佛是一个人在台上表演傀儡戏,而那些用来操纵偶人的线却突然断了,不论我的手势怎样变化,那偶人也不肯跟着我动,于是只能这样巴巴的被撂在台上,非常的没脸。

  我抬眼叫那侍女“你去把我最喜欢的那张琴拿出来摆好,然后再把大公子给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奴婢遵命。”
  房遗直呀,既然你不敢来找我,那么只好由我主动了……哼,你想如此息事宁人?做梦!

  不一会,侍女将琴摆好,我定定的,只是等待。这真是一张好琴啊,月型式样,上等梧桐木制成,轻轻的拔动琴弦,真是音韵嘹亮,琅琅锵锵。
  心意一动,随即便如行云流水般的弹将起来,只听那曲子是有若驱骑策兵、勇士赴敌,真是满满的隐着兵戈杀伐之气啊……

  房遗直进来时见我正在弹琴,并不敢上前惊扰,只得站在一旁听着,不过,他越是听下去脸色变的越厉害,呵,房遗直,你可是我的知音人了?

  一曲抚毕,我笑吟吟的问“大公子,今天烦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和遗爱就要搬出去了,这家呢,要分就得分个清楚,所以还请你提前把家里的资产清点清点,作出一本帐来,免得我们要走时,你措手不及呀。”
  他听了这话立刻皱眉,“公主!我们房家是无论如何不能分的,老父尸骨未寒,子孙后代便急于分家,这样做不只是于情于礼不合,还有伤我们房家的体面。”他顿了一顿,随即像起誓般的一字一句说道“公主,只要我房遗直在这家里一日,我们房家就绝不能分!”

  无声无息的,我当他刚才的誓言是耳旁风,只笑问“呵,不知道大公子对古琴有没有研究?”
  房遗直见我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这个,颇为奇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
  “呵呵。那大公子觉得我手上这张琴如何?”
  房遗直闻言便走过来细细端详我这张古琴,半晌,道“古琴以断纹为证,不历数百年不断,纹中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龙纹断……其中以梅花断最为珍贵,是琴中极品,而公主这张琴纹断如梅花,正是梅花断啊。”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果然是大公子,真是眼力过人啊,佩服佩服……”我抚掌称赞,转又抬头问道“大公子可知道这张琴叫什么名字么?”
  “……”他愣了愣,不知我此问何意,只是不敢匆忙作答。
  “呵呵,还是我来告诉大公子罢。这琴的名字叫做……不换!”

  “‘不换’?”
  “对,不换!这是我姑姑平阳公主生前最喜爱的琴啊,听说……它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可是后来有一天,我祖父高祖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尹德妃无意中见到了这张古琴,那尹德妃恃宠而骄,一看见这琴就喜欢上了,想从我姑姑那把琴要走……”我说到这,笑着问房遗直“呵,尹德妃挺任性的罢?”
  他不敢擅自作答,只是装作没听见我的问话。

  “当时尹德妃问我姑姑这琴的名字,呵,我姑姑平阳公主是什么人?早就发现她不怀好意了,便故意答道‘不换’!尹德妃没听明白,还追问道‘什么不换?’我姑姑笑道‘琴的名字就叫不换,呵,这张琴我是不会给人的,任她万金都不换!’呵,尹德妃听了自然大失面子,于是这张琴就改名为‘不换’了。”

  “呵,大公子,你说我姑姑为什么那么大胆子,敢惹最受宠爱的尹德妃呢?”
  “……这个……公主,这跟分家的事没什么关系罢?”
  “呵,你说没关系么?呵,那也无所谓,我就告诉你罢,因为我姑姑平阳公主战绩卓越,为大唐立过汗马功劳,这些,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尹德妃能惹得起的!所以呀,我姑姑说不换,她就连声都不敢吭了。”
  “……公主远转近兜的说话,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大公子,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罢,呵,我说这么多呀,无非是想告诉你,没有那个本事呀……就别在我面前说大话!”说完我便将琴弦使劲一弹,只听其声有如裂帛,仿佛是这琴猛的惊了似的,连房遗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跟着颤了一颤。

  他的神情渐渐萎顿下来,犹如黄昏将要结束时,待黑不黑的天,我劝道“唉……说起来,你到底是我的大伯,若是你坚持不肯分家,我也不愿意为难你,大公子……你不是可以继承我公公的爵位,官拜银青光禄大夫么?很简单的,你只要将那个世袭的爵位让给我的夫君遗爱,我就不再吵着分家了。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啊?”

  他的脸猛的一抖,仿佛有些抽搐,诧异道“……公主,那爵位可是只能由嫡长子继承的,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呵呵,大公子,刚才你也听到我弹的曲子了,应该知道是什么曲罢?……对,就是《破阵乐》,我是势在必得的,若是大公子连这点都不肯舍弃,那可别怪我翻面无情了!我虽然没有姑姑平阳公主的战功,但是我有多受宠,你还是知道一些的,对罢?”

  “爵位的事……就算我肯让,皇上也不会准啊……”
  “呵,大公子的顾虑太多了罢?你别管别人准不准,你只说自己肯不肯?呵,要么分家,要么让爵,你自己总得挑一个罢?”说完这话,我便不再理他,自去坐下抚琴,但觉气平意舒,成竹在胸,是以连琴音也现出柔和清丽的音色。

  不多时,便听房遗直在对面用低沉的声音说“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只要您不再要求分家,那爵位……我甘愿让给二弟!”
  我望着他灰败的面孔,笑道“果然不愧是大公子啊,如此识大体顾大局,真是难得,那弟媳就先代遗爱在这里谢过你了。”说完,我深深的向他一揖,他是再也忍不得了,没等我的礼行完,便转身离去。

  “唉……”我望着他又怒又怨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锦被上的菊花绣的再美也不过是假的死的,没人知道在这锦被后面是能够深深埋葬死人的落寞,对于游戏的结束,我始终有些恋恋不舍,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如此平静的收场,只不过因为我是公主罢了。

  辩机,辩机……如果你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骂我任性妄为呢?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深夜,梦里惊醒——

  我披衣坐起,抬眼望望窗外,黑漆漆的,还不到四更天,刚才恍恍惚惚的做了个梦,竟在梦里听见鸡啼了,这梦真是好不奇怪啊。
  按理说,我这是深宅大院,哪里会半夜听见鸡啼?只怕不是好梦,诗里不是说“却怕为妖半夜啼”么?真是妖异啊,心里正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当儿,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小声说话,我喝问“谁在门口呢?”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进来禀道“公主,皇上派人来传话,说是有事要您现在入宫一趟……”
  “什么事要我连夜进宫?可是哪个妃子薨了?”
  “这话奴婢也问过了,可是来人说宫里并没有哪位妃子出事,只是皇上急的狠,催请您快些进宫……”
  我皱了皱眉,道“……你赶紧侍候我起来罢,别磨磨蹭蹭的。”
  一路上,我暗暗猜想了许久,想起刚才的鸡啼就觉得不是好兆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厚重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到处是黑鸦鸦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是非黑白,我紧紧跟着引路宫人手里那盏暖色灯笼向幽暗的宫廷深处走去,仿佛全身都是麻木的,唯有地上那铺路的卵石时不时的让自己的脚刺痛一下。

  两仪殿门前,将藏青色的斗蓬除去交与陪同的侍女,转身步入殿内——这里的空气真是阴冷啊,仿佛常年不见太阳,又或许是我刚刚除去斗蓬有些不适,总之,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也许,是我的错觉罢,我竟觉得由我进门的那一刻起,起风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父王正站在香案前等我,幽暗的夜里,蜡烛因为整夜燃着,所以这时大都所剩无几,只是垂死般的燃着最后的生命。
  父王并没有抬起头来看我,这让我有好好观察他的机会——他老了很多啊……我远远的凝望着这位君主,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是了!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从前一个日久年深的寺院里见到的壁画,画上菩萨罗汉世人猛鬼,各行其事……只见浓墨重彩,漆迹斑驳,深遂的墨绿,殷暗的绛红,颜色与颜色之间仿佛裂了缝,绷开来,一条一条的,显得画中的人物尤其凶厉,这宫殿的墙壁在幽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诡异,竟让我觉得那面墙仿佛是风云变幻的天际,满满的蓄着风雷,偏偏这时,父王抬起头来看我,惊!父王的眼竟是画中罗汉的怒目圆睁!可是下凡来判我的罪孽了?

  “高阳啊……过来,过来这边坐。”疲惫而苍老的声音,我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是,儿臣在。”我低低的答着,并不敢靠近过去。

  “高阳……你就那么想让自己的驸马封侯加爵么?”
  心里‘咯噔’一下,已知事发,到了此时,仍自逞强道“那是当然,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试问天下女子有哪个不愿意自己的夫君飞黄腾达,加官进爵?夫君体面,自己面上也有光彩,何况我还是父王你最疼爱的女儿。”我一字一句,对答如流,还适时的点出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提醒他别忘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他听了我的话,沉吟下来,“……那你就能为了让驸马继承爵位而在婆家闹的天翻地覆?”
  “儿臣冤枉,请父王明鉴,那世袭的爵位是我大伯主动提出让给遗爱的,何来吵闹之说?”
  “自古以来爵位都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的,你若没吵没闹,难道房遗直是个傻子?自己主动提出要让爵?”
  “房家兄弟一向亲爱有加,做哥哥的想把爵位让给弟弟也是在情在理,请父王不要误解儿臣了……”我犹自强逞,这种事若是认了,岂不自讨没趣?

  “高阳!你怎么还敢拿谎话来骗朕!你若不拿分家来要胁,那房遗直会肯让出爵位?”
  “父王!难道我想自己的夫君有出息,这也有错?哼,定是房遗直来告状了,呵,这厮真是卑鄙,竟然背着我来偷偷告御状!”

  “放肆!你怎能如此称呼你的大伯!你还讲不讲礼节了?你可是一朝公主啊,你想让自己的夫君有作为,你可以直接来找我说,为什么要难为你婆家人?他们是少了你的用度了?还是让你受委屈了?做人怎能没有一点良心!你公公一生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他的丧事都没办完,你就吵闹着要分家,有你这样的儿媳么?你让为父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了,我让他失望了?

  “高阳……如今你身为人妇已有几年了,怎么还能一味的像个小女孩似的不讲道理,只一意任性妄为?”
  “我怎么任性了?父王当年将我许给房遗爱,不是想让我过的好么?他房遗直在府里指东划西的,我想分出去单过也不行么?因为看着婆婆可怜,我才勉强同意不分家单过的。后来房遗直为了安抚我,才主动提出要将爵位让给遗爱,我怎么任性了?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这卑鄙小人,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

  “你还狡辩!”父王怒气冲天,拍案而起,只听“啪”的一声,案上的笔墨纸砚,齐齐的跳了起来,震的叮铛乱响。

  我被震的一惊……父王竟然对我拍桌子!一瞬间我只觉得是心如刀割,这些训斥的话竟是从我父王的嘴里说起来!这竟是最疼爱我的父王说出来的话!原来夜间人的心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当人的所思所想在完全不经大脑的情况下说出来时,就只等于是拿着白晃晃的刀去用力剜对方的心,一下一下的,搅过来剜过去——不留生路!

  我的眼泪猛的泼了出来,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对着面前的男人——我的父王,不!他已经不是我的父王了,他现在是寺院墙上的一尊罗汉,降妖罗汉!
  呵,原来我真是个妖孽。

  “高阳……刚刚我还想着你五岁时坐在我怀里的模样,冰雕玉啄的,精灵可爱,怎么如今竟成了这样了?你怎么就变了?”
  “不只是我变了……父王您也变了……我十四岁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要去吐蕃和亲,我……我当时给您惹了那么大的祸,你都没说过我半句……现在,现在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房遗直连夜要我进宫诉斥我……”

  “你怎么能跟那时比?那时你还小,少不更事……”
  “我现在怎么了?我就是嫁人再久,也不过是二十二岁,再大也还是您的女儿!……”我哭的泣不成声,只是喘着,喘着……
  “难道你总想长不大?难道你要因为是朕的女儿,就恃宠而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唉……是我错了,我不该一味的宠爱你们这些孩子……”父王悲凄的连连摇头。

  我听了这话,却猛的将头抬起,恐惧的睁大了双眼望向他,你知道我想起谁了么?我想起那个被废的太子,承乾啊……我现在跟承乾一样了么?
  我一字一顿的问“父王,你是不肯再宠爱我的了,对不对?……就像对承乾那样,你曾经将承乾捧到天上一般的宠爱过他,然后却又硬生生的将那些宠爱全部夺走,给了李泰……你那天恩难测的宠爱啊,让承乾寝食难安,最后终于被废,流放异地不出两年便客死异乡……父王,如今你对我也要这样了,对么?”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父王张大了嘴看着我,仿佛没有想到这番话会是我说出来的,只是颤抖着问“承乾……你对承乾的看法是这样的?你……你是说我害了他?”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只是木然的重复刚才的问话“父王,你是不肯再宠爱我的了……对不对?……”我的话是刺到痛处了罢?他半晌没有回答。
  烛火都将要燃尽了啊,天空没有一丝转亮的痕迹,我对着神佛一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只觉得灰心失望,他竟不再宠爱我了……

  殿堂里最后一支蜡烛的火苗也“嘣”一下,灭了。天灰蒙蒙的亮起来了,我对面的这幅壁画显得奇异的颓败,不论明调暗调全部是灰败的颜色,只听那画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做旁白……
  我赶忙伸出耳朵去细细辨认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原来,他说的是“你下去罢,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你就不用进宫来看我了……”
  我只记得自己颓然伏地,说的竟是“谢主龙恩。”

  我是一路哭着回去的,从宫里到回家的路上,马车并不颠簸,我伏在车里,只是像念咒语般的,时而喃喃,时而哀嚎,“他不宠爱我了……他怎么就不肯再宠爱我了!?——”声音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全是失了宠的怨尤,我只记得模糊的泪眼可以看见自己身上的绫罗绸缎是怎样的在这幽暗的空气里兀自散发着那流光溢彩的明艳照人,都不是我的了!统统都不是我的了!

  马车停了下来,我不肯下车,仍是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房遗爱那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掀开帘子上了马车想把我接下去,他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袍子,背着光站在我面前,温吞吞灰秃秃的,我一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骂道“滚!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房家的人!——”随即我又放声大哭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再也没有人宠爱我了!
  先是辩机,他为了玄奘老和尚从西域带回来的一堆破纸经书而抛弃了我!
  现在又是父王,他竟为了房遗直——他宠爱大臣的儿子,他竟是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抛弃了我!
  我是再也没有人疼爱的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5:3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我对贞观二十三年的记忆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

  那年二月初十,父王突然派人到驸马府来接我,说是想我了,要留我在宫里住一阵子。对于这久违的召唤,我是兴高采烈的收拾行装,当晚便在宫里住下,奇怪的是,父王并没有立刻见我,只是先安排了住处让我好生歇息。
  像往常一样,我次日下午才起床,慵懒的坐在镜前,正奇怪今天怎么没人给我端水洗脸,猛的!握在手里的那把饰有祥云图案的金栉无端端的从中间断为两半!

  三哥李恪的脸像幽灵一般的浮现在铜镜里,我回头望着他,只看见他的嘴在嚅动。
  “高阳……他死了……”
  “谁?谁死了?”
  “辩机,他被腰斩了……”
  “不!你胡说!你这全是胡说!————”

  天在一刹那黑了下来,只听那些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喊道“天——狗——食——日——了——,天——狗——食——日——了——”这样一声一声的交递着,慢慢传遍整个皇宫,可以听到外面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宫女们的低声议论“老天发怒了!老天发怒了!不知道这次老天又会降下什么灾难哟……”

  整个天空一片漆黑,仿佛是一桶黑漆漆的墨汁当头泼下,我只觉得满天满地满眼的全是黑暗,金纱床帐是黑色的,鎏金牡丹纹银瓶是黑色的,我最心爱的翡翠玉镯也是黑色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快的,司天台的官员便在太社击鼓救天祈福了,我朝每到日食之日,便会置五鼓,五兵于太社,而父王不能上朝,文武百官皆素服侍候于本司,不得听事。

  不停的有密集如雨点的鼓声从太社那边传过来,急而沉重的打在我的心上,仿如是沉闷的悲鸣,我只觉得是窒息,喘不过气来喘不过气来——只见沉重而漆黑的天在倾刻间向我这边压了下来,我只觉得恐怖,不禁大叫一声“啊————”,就此倒地人事不知。

  悠悠醒转时,外面天色早已恢复平静,一切又如平日一般安静寂廖,我只觉得想哭却哭不来,心里哀凄,眼中无泪。

  “高阳……你……你还好罢?”三哥关切的问我。
  “辩机——辩机他是怎么死的?!”我厉声追问,全无礼节。
  “起因……是一个小偷……”
  “小偷?!”

  “……是,前不久长安城中捉到一个小偷,从这个小偷的脏物中搜到一个非常珍贵的枕头,是镶金的玉枕,经严刑逼供,查出是在弘福寺辩机和尚房里偷出来的……”三哥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后来……考虑到一个和尚是不可能有如此贵重之物,所以叫辩机前来盘问,结果他竟直言不讳的供认出玉枕是由你所赠……京官不敢私自判决,便将事情经过上奏给父王,父王一怒之下,也不待审问,便命人将辩机给……给腰斩了!你贴身的数十名宫女也都一起处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是么?……原来是这样……呵,原来是这样啊……呵呵呵……”我怨极反笑,只觉得这世间真是可笑之极,原来是这样,呵。
  “高阳,高阳,你别这样,你要哭就哭出来罢,高阳……”三哥抚住我的肩不停的摇晃我。

  “辩机是死在那个枕头上的……都怪我,那是我送给他的……都是我害了他……辩机是死在那个枕头上的……都怪我,那是我送给他的……”我双眼无光喃喃自语。
  原来是我害了他!

  不知道辩机现在葬在哪里了,那地方潮不潮,他睡在那里冷不冷,到底他冷不冷呢——我猛的抓住三哥的衣袖苦苦哀求“三哥,你带我去看看辩机的坟罢?求求你了,三哥,你带我出去罢!”

  “高阳,你死了心罢。这是不可能的。从你昨晚住进皇宫开始,父王就已吩咐下来,谁也不能放你出去,高阳,你要体谅父王,他已经被你气的病……”

  “不!————谁也没有权力关住我!我要去看我的辩机,三哥你放开我,你不带我出去,我自己闯出去!——”说完,我就冲向屋外,门口有四个侍卫在把守,一把就将我拦住,毕恭毕敬的说“公主,皇上吩咐过,您不能出去。”

  “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撕心裂肺的狂喊着,终于抵不住几个男人的蛮力,被架了回去。“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罢,求你们了——”我仍旧喊着,渐渐力不从心,声音低低有若游丝……我终于被摁在了床上,早有宫女拿了让人镇定的安息香放在我的头旁。

  “高阳,你好好休息罢,睡一觉,睡一觉就会什么都忘了……”三哥对被放在床上的我柔声安慰。
  那香气真是好闻啊,丝丝袅袅的……缠绕在我的身上,“三哥你怎么也骗我……父王说想我了,派人来接我回宫,他明明是骗我……现在连你也骗我了,我怎么可能忘得掉,三哥,你这明明也是骗我……”我兀自没完没了念念不休……终于至无声无息——我睡着了。

  夜里——“啊!—————”尖利的女声划破长空,我翻身坐起,气喘嘘嘘。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见辩机那泛着青光的头,他的身子被人从中间斩成两半,前半身还在地上不停的蠕动着,拖出一道道粗粗的蜿蜒的血痕,那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感觉得到,听得见,看得清他的扭曲的痛苦。

  我凝视着——看见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形,我的心揪着,一下一下的揪着,梦里的他痛苦的像是被撕裂了,打碎了,接着,他就真的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碎成了许许多多的碎片,我仰起头接着,那每一片都是辩机痛苦的脸,每一片都落进了我的眼睛,刺痛,于是我流出了血红的泪水。

  现在我终于确定,我的辩机,我的佛,他死了。
  不知怎么的,腰上痒痒的,我伸手去摸,吓!我吃了一惊,只觉得腰上无端端多了一环什么东西,偷偷的点起烛火对镜细看——只见我的腰上出现了一道紫红色的癜痕,那痕迹就像是身体被人从中间斩断,又重新接到一起而愈合的伤痕似的,粗粗的,整齐的,泛着肉红。

  我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道癜痕,我对着天空说,辩机,你身上有的,我也有了,我终于有一点是和你相同的了。

  这一回,我终于知道,自己是爱他的,很爱很爱。
  “辨机,你爱过我么?”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没有问过。现在想问……也已经来不及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辩机死了,那些替我保守秘密的宫女们也死了。
  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喊“公主,您不能这样,公主您不能那样……”再也没有了。

  我被囚禁在宫中,哪都不能去,每天都有一些木着脸面无表情的宫女侍侯我起居,她们每天都跟着我,寸步不离,呵,我知道她们怕我自杀——笑话!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还等着看那些让我心上流血的人是怎么死的呢!

  “公主,奴婢给您梳梳头罢,您已经三天没梳过了。”一名宫女手持镜台,卑微的跪在我的面前。
  “我不梳!你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那宫女不肯死心,仍然拿着镜台梳子跪在地上。
  我一把抓起金梳子,照着她的脸劈头就打了下去,只听“呀——”的一声惨叫,那宫女雪白的额头上现出一道血痕。
  “你们看见没有?谁要是再想给我梳头,我就把梳子扔到她的脸上去!谁要是想侍候我更衣,我就用锦带去抽她!看你们谁还敢动我!?一帮没法没天的奴才!——”

  我只是无知无觉的呆着,仿佛是一个石制的雕像,没有感觉也没有生命,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囚在这里,不会哭也不会笑,不是生也不是死,我是生不如死!

  在我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三哥李恪曾经陪着父王来看过我一次。

  当时,我正如困兽一般一圈一圈的绕着屋子走,我眼神涣散,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你不应该杀他的,要杀也应该是杀我,是我勾引他的,为什么你只杀了他而不杀我呢,你不应该杀他的,要杀也应该是杀我,是我勾引……”

  “高阳……父王来看你了……”三哥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缓缓的将头转过去,仿佛看不见他们似的,只是直直的望着——那个身为我父亲的男人拄着金漆雕龙的拐杖远远立着,我看见三哥的眼里全是不忍的神色——那种怜悯我仿佛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看过。

  我的脸上没有怒,也不是怨,更不是悲喜交加,我只是木然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围着屋子走,“你不应该杀他的,要杀也应该是杀我,是我勾引他的……”

  只听那个拄着拐杖的男人怒气冲冲的叫道“高阳!你别在我面前摆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你也不看看你做下的那……”这个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对我与辩机的事十分难以启齿似的,“你也不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怨天怨地?!”说完就发泄似的用手中的雕龙拐杖使劲的拄着地。

  我转过头去,漠漠的说“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来指责我?”
  “高阳,不要胡说!”三哥厉声喝斥,想要给我找台阶下。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我说错了?这个男人是谁?——我不认识!”我不依不饶,满腔怨恨。

  “放肆!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你都不认得,你还算是人么?!”那个男人被我气的连连咳嗽。
  “谁?!谁是我的父亲!?你么?你不配!”
  “你说——你说我怎么不配做你的父亲了!?你说——”

  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好!这可是你要我说的——我十五岁那年,你不肯给我选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做夫婿,好!我依了你嫁给房遗爱,谁叫你是我的父王呢?我认命了……”
  “高阳!别再说下去了!——”三哥不停的说话想要打断我,怎么能够?!
 楼主| 发表于 2005-8-27 22:56:2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肯给我找我喜欢的男人,好啊,那我就自己去找——终于,让我找到了,是一个叫辩机的和尚,呵,你知道我找的有多辛苦?”
  “高阳!你别再——”

  “你知不知道我最爱的男人就是辩机?——你知不知道?——可是你却把他给杀了!杀了!——试问天底下可有父亲会杀了自己亲生女儿最爱的男人!?天下可有?——”
  “高阳!行了!你别再说了!高阳!高阳!”三哥一叠声的叫我的名字想要打断我的话。
  “为什么我不能说!?我就要说!你——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不配!——”

  “你……你这个不肖女!——”只听“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身旁——原来是那男人气的急了,将手中的金漆雕龙拐杖掷出来打我。

  “好!好!好!……不认自己的父亲!好!我看你能厉害到几时!”那个曾经被我称为父王的男人连怒带气,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干咳着,只见三哥不停的在后面给那个男人捶背,“父王,高阳现在是有些糊涂了,不如我们改天再来看她罢,过一段时间她会好的,父王别再生气了。”
  “哼!你们都给我听着,要把她牢牢的看好!她若是迈出这宫门一步!你们就都要掉脑袋!听见没有?!”到底是君王啊,到哪里都不忘颐指气使,只见那些宫女侍卫全部瑟瑟发抖长跪不起,只是一味的点头称是,呵,这男人可真有意思啊,临走前还要凶一把,你凶给谁看?

  我想说的话在这一瞬间都已经说尽了——我不想再多费唇舌,跟他这样的父亲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么即使她要的是毒药,你也应该给她,这个道理,他竟然不懂!

  我漠然的转过身去继续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绕着走,嘴里仍然念念叨叨的“你不应该杀他的,要杀也应该是杀我,是我勾引他的……”

  只见三哥扶着那个男人缓缓的步出这间牢笼,那一瞬间,我看见三哥轻轻的回转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无比怜悯,我只是觉得在哪里曾经见过,到底在哪里见过?——

  是了。我想起来了,十岁那年我和三哥去看西域进贡的雄狮时,三哥也是这种眼神,怜悯的,哀凄的,我纷乱的记忆在一瞬间回到了从前——那头狮子,那只困兽,后来我偷偷的把它给放出去了……可是,它被乱箭射死了,花白的毛发沾满了浓烈的血迹……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许久未曾梳理过的头发,是不是已经变得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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