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弹背心书记”黄金高“双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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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

12月25日，连江县，雨雾弥漫。

2004年最后几天，不安和困惑像雨雾一样笼罩着福建省这座海边小城。而这一切缘自县委书记黄金高。

2004年8月11日，黄金高在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旗下的人民网发帖“万言书” 《为何防弹衣随我六年》，披露他在查处国有资产遭贱卖和拆迁民众损失被严重低估等问题上，因紧盯官员腐败不放，已经陆续接到26封死亡威胁信，他外出须穿上防弹衣等内情。

黄顿时被大陆众多网民视为英雄。

12月15日下午，福州市驻连江工作协调组通知黄金高前往连江皇家大酒店开会，在门口被一群自称市纪委的人带走。下午4时，黄的妻子在自己单位福建省财干院被持有市纪委介绍信的人带走。

香港《大公报》和《文汇报》近期相继放出消息说，黄已被纪检部门“双规”——在规定时间和规定地点说清自己的问题。

报道说，黄金高在担任连江县委书记的两年间，利用职权，先后受贿60万元人民币。此外，黄还涉嫌在担任福州市财委主任期间，利用权力，向财贸企业索取吃请和敲诈勒索。

《大公报》说，黄金高生活腐化，共包养了4名情妇。《文汇报》更指黄曾以调动、提拔等为手段奸污3名女子。2004年初，有人举报黄受贿及奸污行为，黄为转移视线，才于2004年8月投书人民网，为自己披上“反腐斗士”的外衣，企图逃脱罪责。

两报的消息来源多为“据说”、“据传”和“有人说”。大陆媒体对黄金高案动向亦鲜有发言。福建方面对海外其它媒体查询“黄金高是否被双规”不予理睬—统一口径说“不知道”。

有关黄金高的新近信息严重短缺，香港两报称黄涉嫌多宗罪被“双规”的信息很快流传网络，波及海内外。

12月27日，连江县一位较高级别官员向《凤凰周刊》透露：时至12月27日，黄金高并未如港媒所称被“双规”，而是“停职审查，由纪委约谈”。据称，12月19日，连江县长主持召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黄被指责“和妻子共同索要和受贿33万元人民币和1.3万美金；乱搞男女关系；违反组织纪律，与海外媒体勾结。并称黄的住房等经济问题还待进一步调查。

连江县领导在会议上督促与黄金高有“瓜葛”的干部在十天之内向组织承认错误，交代问题。12月23日始，对黄金高的定性内容传达到该县乡镇、街道居委会。

知情者说，相关传达都未形成书面文件，只是口口相传，县领导强调不能外传。

据了解，“停职审查”是党组织对违纪违法证据不足、但需继续调查的干部所采取的一种组织处理措施。而“约谈”是党纪律部门调查相关情况的最普通手段之一。

连江一些受访者解读说，至今为止，福建纪委部门还未证实黄金高违法违纪事实，表现慎重。如果违纪或违法事实属实，那势必升级为刑事拘留或“双规”等强制性措施。

最新一期香港出版的《亚洲周刊》选评黄金高为“2004年风云人物”第三位，《亚洲周刊》给出评语说“黄金高投书人民网陈述他揭露腐败的艰辛历程，得到海外各界的强烈反响”。

“深思熟虑”的引爆

黄金高公开信事关连江拆迁工程。黄深度介入此事与拆迁户不无关系。

61岁的涂卫东告诉《凤凰周刊》他本人经历的一些事情。涂是连江县金凤西城房产项目的拆迁户，因不满被严重低估赔偿款，多次上访，但四次遭派出所传唤，最后一次是被戴上手铐从福州押回。

2002年3月15日，新任县委书记黄金高组织县委领导到县教师进修学校接待民众，了解民情。涂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去了，工作人员不让进，涂在接待室门口急喊:“黄书记，我有冤屈，我要见你!”

涂说黄听见了他的喊叫，就在门口向他招手。看了涂的证据材料后，黄作出批示要求相关部门落实，“是人家的就得给人家”。

2004年6月，涂得到追加补偿3万多元。“尽管还差我两万多元，但我不想追了，我不想再难为黄书记了。”涂说黄书记还他公道的价值大于两万元。

涂卫东红着眼圈走了，更多的拆迁户闻风而来。

上访户的问题多与前任“江滨路改造工程”赔偿问题有关，该工程是连江政界公认的一个“问题炸弹”。2002年1月26日，黄金高上任，次日黄的家门口就来了上百拆迁户，1月28日达到200名，29日300多名。3月15日，黄组织的群众接访日，上访户多达600名。

黄金高说他无法回避，“不及时处理、不正确处理会出大事的。”黄金高指定成立专案组追查下去，要“还事实真相、还民众公道、还连江稳定。”

当年黄金高只身上任，被戏称“无根书记”。他指派一个口碑不错的副县长牵头查处江滨路案。但其人很快被人揭发在担任镇长时受贿两万元，旋即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半，至今在狱。连江民众传说“该案底早就被人掌握，不过在最合适的时候抛出而已。”

专案组还是发现前任等领导干部的若干问题。由于涉案人过多，黄在控制一名开发商周某后，为稳定政局采取了“坦白从宽”策略。结果有33名官员投案。没有投案的6名干部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包括一位副县长。

但黄金高事后告诉大陆媒体，他发现他和对手的力量奇妙地消长。黄下令抓起来的人，很快被放掉；市政府下达的行政复议书，黄甚至比开发商晚一周才能拿到。

知情人分析说，黄的追查已经严重威胁“卖权”官员利益，最终又危及到自己的生存。

黄金高不得已通过网络发帖，诉说了其在查处前任书记任期内连江县江滨路改造遗留问题过程中，所遇到的阻力和困惑。他在信中多次提到福州市委对其反腐的支持。但也感叹说：“对于黑社会的威胁我不感到奇怪，而对上级政府及有关部门对腐败现象的麻木却深感困惑。”黄说他发表公开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公开信激起巨大震荡，当天网上评论即超过一万条，共吸引6万余条网上评论

“本来想烤熟，现在看来烤焦了”

海内外对执政党内出现一位“穿防弹衣反腐”的县委书记有敬亦有忧。一名官员在媒体上公开反对意见寻求援助的“忤逆”行为，这在有着高度组织纪律性的执政党历史上极其罕见。

公开信得到福建省委高度重视，由省监察厅一副厅长牵头的调查组很快抵达连江，调查连江江滨路案问题。

但事态却朝不利于黄的方向转变。

相关部门分别找黄谈话，批评其缺乏组织纪律性。黄被指有五点错误：一是攻击前任；二是没有组织纪律性；三是阳奉阴违；四是不听市里的话；五是给当地抹了黑。

黄金高拒绝写检讨，他认为给“党网”发信反映问题并未违反党章和宪法，其出发点是“为福州好”。知情者说，黄任福州市财委主任处理一个棘手案件时，曾借助“党台”——中央电视台，扳倒了十多名腐败官员。黄此次投书“党网”同出一辙，试图获取媒体报道后的上级重视和支持。

“不同的是，黄金高这次在网络上公开内部冲突，严重偏离了政治管道，犯了大忌。”知情者分析说，黄极不成熟地把上级党委、政府架上了火堆。

黄金高事后面见大陆媒体记者时，称“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他将此事比作烤红薯，“本来想烤熟，现在看来烤焦了。”

8月14日，福州官方网站《东南新闻网》上出现9篇批判黄金高文章，指黄上书“是不讲政治、不讲大局、个人主义恶性膨胀、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的极端错误行为”，“其行为的直接后果是为西方敌对势力、台湾敌对势力、民运分子等利用，引发了社会政治不稳定，成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黄金高的罕见行为直接导致相关方面被动，同时上级相关部门也收到多份举报。为查清举报信所讲述事实， 8月17日，福州市委下派一个工作指导组赴连江“指导工作”，据了解，工作指导组刚下来的一个月的每个周末，黄都被叫去“谈话”，并要求他未经允许不得离开福州；连江重大事项需向指导组汇报，开会也要汇报。

连江县人事调动被冻结，黄金高的财权被取消，“连请吃饭签单也不行了”。

连江当地一位上访户李明亮称，他10月17日曾去县委大院找过黄书记，发现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看报纸。“他看上去很孤独。”李说。

连江县委一些干部告诉《凤凰周刊》，2004年9月份后，黄金高一方面以县委书记的身份主持着工作，另一方面，他又要参加对他的“教育会”。

事实上，公开信出来后，连江干部大多与黄金高“划清界线”。有记者曾找到黄在水利局工作的弟弟，后者甚至不愿承认与黄的关系。

黄金高称仍有干部暗地里对其表示支持。据黄之前向大陆媒体介绍，在福建省人大、政协工作会议上，有不少干部与他握手致意。“他们握手的时候暗暗用力，把我的手都握疼了。”

黄金高发表公开信后，也出现了对黄的举报，纪检、检察和公安三方面力量也开始了对黄的调查。

12月27日和28日，《凤凰周刊》致电连江县委、福州市委试图核实上述情况，他们表示，未得到授权，“不方便说”。

“受贿30多万元”与“包养情妇”说法调查

连江县发利大酒店某股东透过一个老干部告诉《凤凰周刊》：黄金高被指33万元贿赂实际是黄在公开信事件后，向该酒店老板、政协委员陈发借款30万元，由黄的秘书写下借条并取款。

酒店工作人员说，存放该借条的保险柜后被福州市检察院提走。

知情人说，这笔借款基本用于黄金高向北京反映情况的所需开支——黄为摆脱困境，免不了要花钱。8月23日，连江特大车祸致14人丧生。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送上去的录像带里没有出现他。“车祸时黄金高在睡大觉”流言四起。黄不得不专程让人将连江电视台拍摄、证明他在车祸现场的录像带乘飞机急送高层，这一次花费1.4万余元。

“即便是不得已借款，作为一个县委书记通过这样方式向人借款30万元，怎么说都是不妥的。”知情人说。

香港报章“黄金高有四个情妇、并为之分别购置公寓”一说来源于“据传”，《凤凰周刊》在连江试图求证真伪，但相关方面拒绝探访和透露关于“情妇和公寓”的任何信息。

连江受访民众对此说法不以为然。该县一位领导表示困惑说，“男女之间的私情怎么能够查得清呢？”。

连江民众说黄金高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因为肠胃不好，黄饮食很简单，除喜喝茶，几乎无爱好。接近黄的人士称，黄金高出身贫寒，深知底层民众期盼。耿直和不喜官场逢迎正是黄官运不畅的深因——1982年，黄就是副处级，1997年才提为正处。

记者注意到，街上摩托车、三轮车的司机们提起黄金高也说黄是好官，“只是被人害了”，问起他们的判断依据，大多回答是“大家都是这么说呀”。

有的连江市民感到困惑，黄金高披露的连江拆迁问题尚未查清，反而对黄展开调查。

老党员张爱国对连江一些做法提出强烈异议—“调查还在进行中”，连江县透过组织系统口头抛出黄金高的种种问题，这种做法不规范、不严肃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只会导致民众的逆反心态，加剧官民对峙。

连江县一位老干部表示，组织上调查黄金高并无不妥，如确证黄金高违法违纪，也不能因黄民望高而网开一面。但值得注意的是，查处中一些不公开、不透明的作法势必造成民间更多误读。连江官方和民间因黄金高事件事实上已产生信任危机。连江人坦言，官方应重视查办黄金高案过程的规范和透明，并温和沟通民众，否则将适得其反。黄即便真正受贿淫乱，民众也将可能因查处黄金高过程中的一些缺失，而质疑处分黄的公平公正性，从而逆反性地一边倒维护黄，民心大量流失势必伤害执政党威信和整个反腐大局。

头镇归国老华侨王国泰感慨说，在官民冲突激烈的背景下，连江有如此多普通民众自发为县委书记“洗冤”，值得上级部门明察与深思。

《凤凰周刊》接触的连江市民大多数表示，他们相信福建省委最终会实事求是对黄金高和黄金高事件作出判断。（文中当事人张爱国、涂卫东均为化名）

时务轩

香港三报刚开始的时候不吭声，黄金高爆出养情妇后，消息比谁都快，嘿嘿，真的很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