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 中国 (完整版)

蔡子

中国 中国 (完整版)
蔡子 @ 2005-03-16 15:28

一

每次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中国
在晚霞的映衬下　你的脸呈现出癌症患者临终前的微笑
迷醉了所有追随你的人和被你遗弃的人
中国　今晚我坐在你的湖南　整条街道再现白昼的繁华
灯光使我恍惚　喧嚣令我昏聩
向你表白耿耿忠心不合时宜　那么　中国　
容许我　一名普通落魄客的絮絮叨叨
我不乐意浪费掉这样一段感性的时光

中国　你曾是一名村姑　花枝招展地进了城
你泥土的味道引诱了所有城市人
他们狂喜于你天花乱坠的嘴巴沾满革命的烟灰　扯淡而又圣母般的端庄
你那身乡巴老的衣着风靡数十年　以红色的名义整跨时尚
中国的村姑站在舞台上骚首弄姿　善于调试麦克风
喇叭的声音雄壮　听众三月不知肉味
她说我们将用爆竹把卫星送上外太空
她说消灭了麻雀　我们贫穷的病痛不治而愈
中国　我无意这样贬损　无知并不美丽
而我也并不想恭维你的容颜　你能原谅我正如你能原谅那些窃国的小偷
中国　纪念日你在广场狂欢　
别着劫后余生的五角星和战争时代的脑袋　你让世界因你寝食不安

中国　你曾把自己折腾不休　你的羊癫疯发作　
咬人无数　被你咬过的人又去咬其他无辜的同胞
羊癫疯普及江南河北　你突然厉鬼一样面目狰狞　奸笑着自我虐待
一拨拨人为着同一尊偶像同一种口号兵刃相见
他们之前在同一个车间上班在同一个教室上课
而血在彼此对峙的战壕流淌　丝毫不觉惋痛惜
中国　你已经习惯这样的局面　死亡数目的递增在预料之内
你甚至看得相当无聊　甚至不屑一顾杀人的理论依据
中国　你找到药方没有　
创口贴用于皮肉之伤　止痛药治标不治本
中国　你应当注射麻醉剂　
暴雨般的麻醉剂让你再次瘫痪全身再次僵卧在太平洋的西岸

中国　现在看看你自己　象寡妇一样顾影自怜
原来白皙的部位是不是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
仍然遮掩不住黑斑隐隐透出光泽　那里已经化脓
柔软的部分还那么富有弹性吗　还能那么敏锐地接受到刺激的快意吗
你原来的脾性也坚硬不过如此吧
中国　十三亿打工仔为你卖命　你用他们的剩余价值购买了多少架苏式战斗机
制造了多少颗弹头　你的装备还不如好莱坞的威慑力
你却在八小时之外安排了加班名单
这些打工仔每月所剩的钞票象鸡毛一样杂碎　飘不上养老保险的人权社会
中国　你不断扩张的贫民窟让他们安心谈论国足和选美
并随时揣上身份证到电视直播现场领取高额彩票奖金

每次夕阳西下我看见自己的身影印在你的颧骨上　中国
几十年的交道使我和这片土地有了邪魔一般的亲密　中国
我在你的胸膛上抚摩心跳　难免常常为你失落和矫情　中国
我为你的女人宽衣解带　把她的淫荡据为己有　中国
我为你癌症患者临终前的微笑所迷醉　我为这迷醉猝死堕落街——在你的湖南　中国


二

现在 我坐在屋檐下
阳光灼热 世界聒噪
一场大雨刚刚过去
旱季即将来临
我摸了摸水泥墙
粗砺一如父亲的脸

很早以前
我和父亲都来到这个国度的某座城市
父亲为我
我为父亲
我们已达成默契
彼此无意寻找借口
各在城市的东西
几年来未曾谋面

父亲曾告诉我
不要重复他走过的路
他父亲走过的路
他父亲的父亲走过的路
父亲你是否已经领悟
一个男人成为父亲
他的路就如血脉传承
永远只是延续的延续

我很抱歉 父亲
即使胡须占了脸皮半壁江山
你的儿子一直逗留在青春骚动期
他干了很多徒劳的事
他抽了很多烟喝了很多酒
至今没赚到一个子儿
他不明白
父亲为什么能用一分钱挣得两分钱

父亲 其实我希望
希望你回到那个生你的小山村
这个国度的城市的任何东西都不属于你
这个国度的城市太多东西对你没有意义
这个国度的城市的某些东西会伤害到你
在小山村的牌桌上
你可以像你的父亲一样
落发脱齿呆滞瘫痪最后死去
土葬给家族留下很好的口碑

从荒唐时代走过来
父亲 你的人生不曾辉煌
在辉煌时代诞生
父亲 你的儿子渴望终结
于祖辈 于你 于你儿子的泡影——
如果我能做些什么
父亲 我想只是这样
我不愿那么必然地轮回
我将割断千年以降的脐带

现在 我坐在屋檐下
阳光隐去 世界依旧聒噪


三

中国农民
国外历史学家一致认定
中华文明史只有三千多年
在我们的史书里
五千年的荣耀夜郎自大
中国农民
三十多个世纪以来
朝代更迭制度补丁
你们把中国的耕地翻出锦衣玉食了没有
翻出大同世界了没有
石器进化成青铜
青铜进化成铁器
一把把农具磨损在耕地里滋养农作物
一批批农作物承蒙皇恩浩荡
承蒙党的惠泽
中国农民
在任何一次天灾人祸看到你们
在任何一座石碑上闻到你们的血腥味
人民大会堂再次胜利召开历史性会议
在会议上　中国农民
你们再次授予中国基本的称号
你们和政府续约三十年
九亿之众又将在中国的耕地上
表演供养地球五分之一人口的业绩
你们当然能胜任
自古以来你们就习惯这种奉献
美国的农民都在干些什么
他们不锄禾日当午还算农民么
集体公社已经废弃
集约化生产的时代即将来临
中国农民
你们留守门前屋后几亩山水之地
啃着孟子小农经济的剩骨头惶恐不安
收割机挺进千古文人的田园
除草剂象洗面奶一般清洗耕地满目创痍
收购站承诺收购一年血汗
“保护价给农民注入一剂强心针”
你们摆脱了愚昧
摆脱不了机器对你们精耕细作的歧视
你们被排挤出了农业社会
中国农民
朱总理下台了
退耕还林依旧进行
你们在围湖造田之后又找到时兴农活
砍树能手荣膺植树劳模
荒芜　大面积的荒芜
迁徙　大面积的迁徙
中国农民
你们实施大规模战略转移
向沿海地区向大城市淘金
以出卖体力的方式补充粮仓
你们在美国企业享受人权
日本企业关爱共荣圈里第三世界民工
英国企业了培养你们的绅士风度
每年腊月
你们压抑不住满怀激动
不惜丢几条人命在通往故乡的火车站
那几亩养活童年的薄地
怀念它能支取奖金么
中国农民
你们曙光在前
学者们构思完美变法
城乡户口差别逐渐取消
现在你们在加班之后
带上你们方言的嘴巴
遮住耕地一样的伤口自由出入ＫＴＶ包厢
可以象城市人一样徜徉街景
象城市人一样消费
而下一步
你们中的绝大部分将彻底晋升
农业之国改头换面
耕地上将林立无数城市建筑
中国农民
世界越来越小
你们的职业被打上马赛克
你们将在下个世纪的地球城市
沦为复古文人的抒情主角


四

中国失业工人们
中国
失业
工人们
你们真的失业了
你们象粪便排出屁眼一样
离开了工作岗位
自由了 你们从此彻底自由了
想卖甜酒的
想卖血的
想卖逼的
都卖去吧
也不阻止你们
在街上四处游荡
只要不被逮着
还可以去贩毒

中国失业工人们
温驯的羔羊们
同情写在政府工作报告上
问题正在鸡尾酒会上讨论
你们要是闲着
看看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非洲饥民的嘴巴里
塞了一粒联合国的稻米
你们的眼泪
应该撒向他们
或者读读两毛钱一份的报纸
某明星与某明星谈着一场
艰辛的惊世骇俗的恋爱
你们的婚姻
比蜜糖还甜蜜

中国失业工人们
历史在前进时代在进步
学位证代替了票证
吊钩代替了拳头
体力沦为处理品
中国失业工人们
我们的轮船抛弃你们
以七点八个百分点的加速度
轻松驶向中小资本世界的港湾
你们划起桨叶
吆喝吆喝地慢慢跟着来吧
把悲伤和鼻涕一起甩掉
想想领袖毛主席
想想长征二万五千里
胜利和美丽
请在蓬莱岛凭证排队领取

中国失业工人们
你们的崽子
没出息的狗崽子们
这群红旗下的蛋孵化出的弃儿
闲着无聊就玩摇滚了搞诗歌了
他们聚集在阴暗的酒吧
轮奸一支瘦弱的劣质香烟
把酒瓶炸裂的声音
和进音乐里和进朗诵中
“这个世界的秋天深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失去的早已失去”
“朋友们上街吧上街吧战死街头战死街头
反对一切大开杀戒战死街头战死街头”
感伤的抒情倾诉给一张黄草纸
愤怒的嚎叫吞没一个不插电的话筒
恰倒好处的高潮警察破门而入
没来得及拔出来就他妈的软了
孩子们 把左手换成右手
干自己吧 干一次能获得两次快感

中国失业工人们
中国
失业
工人们
如果你们无法活过这个冬季
宪法规定
你们有游行示威结社言论自由的权利
如果你们要提前去天国享福
火葬厂预备了充足的燃料和骨灰盒
帮助你们达成心愿
中国失业工人们
中国
失业
工人们
伟大的时代
像处女的痛经向你们扑过来了
伟大的时代
像处女的痛经向你们扑过来了
向你们扑过来了
扑过来了


五

珠三角的童工，我的弟弟妹妹
你们把纯真年代交给了手工作坊
你们在这里预支生命把每一块肌肤送给病毒溃烂成破布
止痛片的剂量多过骨头的疼痛药味将稚气层层覆盖
你们拥挤在逼仄的房子和蟑螂拼抢氧气压缩睡眠象老板压缩工资
我想买零食换下你们的白粥你们的榨菜这就是你们果腹的食物
没有望梅止渴的时间你们舔食手指上被针刺穿出来的血液
你们苦中作乐的耳朵被老板提起来悬挂在墙壁上
你们的歌声跑了调如灵堂的悲歌
你们的哀怨是游乐场的孩子能承受的么虽然你们也想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
珠三角的童工，我的弟弟妹妹
你们在作坊里成年但你们成年的身体多么衰老啊
你们衰老了老板的延年益寿这些慈善家以零成本买断了你们
把你们关在甚至连牌号都没有的囚室生产他们的财富
他们驯养一群和他们同样心肠的狗看守在门口虎视眈眈狂吠不已
珠三角的童工，我的弟弟妹妹
贫富之差已经把这世间折腾得扭曲不堪
人们在地铁追赶时尚的时候忘却了你们
人们在飞机俯瞰大地的时候已经忘却了你们
人们在网络冲浪的时候已经忘却了你们
人们在战场争夺石油的时候却了你们
人们在开发区规划蓝图的时候忘却了你们
忘却了你们已经被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狼叼在嘴里
忘却了你们还是和我们一样有着人类思维的动物
忘却了你们还没有发育全的身体需要钙片的滋补
忘却了你们的命运在技术时代的无知在资本时代的贫瘠
忘却了你们  珠三角的童工，我的弟弟妹妹
这个国度已经不为你们代言
这个人群已经不是你们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


六

那些肾亏的西方民族拒绝在家庭聚会上喝中国壮阳酒
他们从色泽或黄或红的液体里闻出羊鞭的腥臊
爱戴动物胜过非洲饥民的民主人士们
饮恨来自东半球的溃败报道
他们纷纷发表演说
威胁已经降临上帝偏爱的国度
天呐  东方红 太阳升 主凶兆
像疟疾一样疯狂
它已经越过死海蔓延到欧洲了

一个半世纪前
那些来自贫穷积弱之地的劳工
丢了妻儿丢了颜面丢了政府的福音
搭上偷渡的轮船抄近路从太平洋冲杀过来了
“劣等民族和落后文化的代表”们袭击美洲的后腰
让我们立法吧 以理性的名义
禁止女性华人赖在我们的乐土播下跳蚤之卵
渴死这群黄皮肤的公种动物
绝了他们不留后患

红色 红色恐怖 血腥的红色恐怖 极端血腥的红色恐怖
拿镰刀和拿斧子的蠕虫进化成一条条眼镜蛇
他们到处吐着毒汁
多米诺骨牌效应在东南亚引起病变
北美的脚板彻底溃烂
格瓦拉把毛泽东的符咒贴到了拉美的下体
那群异化的生物已经不顾他们饿死的同类
把粮食送给了黑鬼
核武器只是一堆狗屎
他们继续鲸吞蚕食

中国着手修葺风雨飘摇的茅草屋
他们把资本储存在私人帐户上
用以购置飞机和间谍
儒教文明向世界预言飞龙在天
这条马克思和孔子杂交出来的怪胎
像经济危机时期不断膨胀的通用货币
它要消化掉泰国稻米韩国泡菜日本料理美国麦当劳
它要吸吮俄罗斯伏特加德国啤酒
警报：“香港的回归意味着自由民主世界将受到专制制度的威胁”
警报：“中国对台湾海峡的和平与稳定构成威胁”

他们在和平时代窃取了超级大国保险箱里的定心丸 整死他丫的
他们收买了意识形态对立国的一把手 整死他丫的
他们在经贸润滑剂里注入了非典病毒 整死他丫的
整死它丫的 把中国往死里整
折断龙脉把十四亿条龙弄成残废 整死他丫的
堵了第二长河淹得他们变回草履虫 整死他丫的
没有中国人中土大地任意撒尿任意排放二氧化硫 整死他丫的
没有中国代表联合国圆桌会议上就没了壮阳羊鞭酒的腥臊 整死他丫的
整死他丫的 来自湖南的解渴恶狠狠地说


七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饭了
我饿得脑壳昏昏沉沉
我饿得痨手痨脚一身瘫痪
我饿得胃痛肝痛肠子痛
我饿得困不着觉做了好几场怪梦
我巴望着马路上再就业的工人送我一碗豆腐脑子
他们的生意多亏以后会得痢疾的失业工人的照顾
我巴望着进城的农民兄弟从大锅子里舀一勺汤水
他们没有牌照没有执照没有暂住证没有经营许可证
我巴望着跪在地下通道乞讨的姑娘抬头瞟我一眼
她们被小资中资大资记者编者读者们叫做同情诈骗犯
我还能巴望哪个呢
这个城市里挑大梁的人们忙着给真皮上衣喷漆
忙着修理抽水马桶修理中央空调修理全自动照相机
忙着更改公交车线路更改开发区规划图更改计算机程序
忙着召开新闻发布会召开党代会人代会召开招商引资会
我还能巴望哪个呢
我快要饿死在这个一贯饿不死人的国度
一堆堆白花花的人肉从窗户外边肩走
喷香的味道使我恨不得一口吞尽
我躺在这张就会成为裹尸布的床单上
念着我们民族的大名念着我们民族的设计师的大名
我向这些名字表示我这辈子的崇敬
告诉他们 告诉中国
饿死一代人从今天开始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开始从我解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