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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在写诗,我的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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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27 13:43: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94年,诗人西川写下《死亡后记》,出于私谊,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种私爱来为海子的死辟谣。我能读出西川对海子的爱,那种袒护与道义的爱。在西川看来,一个活着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他人的死亡的,他在文章里坦陈:“5年来,我对导致海子自杀的一些具体原因不原多谈,是怕使海子受到伤害。”可以想见西川对海子的爱,我对这样的爱,这样的友谊当然保持着很高程度的尊敬,但是我只能成为他所担心的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们了。因为作为活着的人,我必须得谈海子的死,尽管对他的死因,我并非真的找到了精神和情感两条重要线索,我有的只是臆测。我想对西川先生说的,海子是属于所有人的,你的私谊在伤害着我们这些海子生活的外围人。诚然,对你而言,海子无论如何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朋友。但是如何对一个特别的人做具体而全面的“实际”了解呢?也许我没有能力承担最起码的人道主义,希望那种切肤之痛在我的爱中被化解,被你们,这些海子的生前好友,而不是被海子。我知道在他那里,人类不过是一群调皮的孩子,他早已包容了一切,我确信这一点。
   克尔凯郭尔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拒绝了少女的爱情,他说:“在每一个时代,注定是有人为人类献祭的,我就是这样的祭品。”这样的祭品不是人类的选择,而是上帝的安排。高悬头顶的命运之剑斩断了他尘世的头颅,好让那些血在大地上漂流,用一己之躯演绎创世纪后的整体灾乱,这是大能的显现,在先知从生活世界退场后,诗人的血开始为灾乱的世界送上祝福和祈祷的风景,19世纪到20世界,世界上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层出不穷,打着各种正义的旗号,人们睁眼看世界的时候内心已盲,这不是个体的机能反应,而是人类在某一时间段上的整体反应,二战之后,终于在间歇性的疼痛中,血海开始退潮,有一人名为海子,在平原上开始漂流自己的骨头。骨头是血肉之后的残相,诗人以骨头自喻,显示暴力后没有完结的悲剧还在诡异的诞生,而且人的躯体已经成了残骸。在灾乱面前,在大地的暗夜中,人籍此改变自己的位置,父与子,主与奴,革命和真理在全世界流串他正义的口径,全然不顾血和最后的光芒。海子站在众神瞩目的山巅之上,眺望尘世的迷乱场景,他只是随意的疑惑着一个末端问题,他说:

   “从贵族移交给平民的时刻何日到来?是否已经到来?
   贵族是血、躁动、杰作、宗教、预感、罪恶感、沉闷、忏悔、诉说不休、乞求被钉上刑柱;
   平民是革命、现在、行动、号角、金光闪闪的分粮的斗、暴徒、火把、旗帜。
   贵族会被这个革命[革命是平民的现代式——意大利——伦敦(经济)——巴黎(政治)——德意志(思想)——彼得堡(社会)汉(文化)]席卷辗压。”

   看看我们诗人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什么,这是一个23岁的生命镌刻的诗歌,你相信他是人吗?在诗学一份提纲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创世纪中疲倦了的上帝之影,他说:“今夜,我仿佛感到天堂也是黑暗而空虚的。那些坐在天堂的人必然感到并向大地承认,我所以个沙漠里指路人,我在沙漠里指引大家,我在天堂里指引大家,天堂是众人的事业,是众人没有意识到的事业。”
   存在和时间是他的头骨,陈东东先生的话是对的,他这样评价海子:“他不仅对现在、将来,而且对过去都将产生重大的影响。”有了海子,我们才找到智性的眼睛和擎天而立的肩膀,站在他的双肩上,汉民族的历史眼光是不是更容易矫正,从而彻底恢复真实的历史生存图景,而不是在林中的养肠小路上四处寻访——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用世俗的眼光看我们得多么唏嘘,15岁就进了北大,25岁就结束了自己生命,带着破碎的地上爱情,遗弃了友人和父母,这不是宿命的安排是什么?我们该给他怎样的荣誉才可以使人类免与耻辱?
   对他那些得意的史诗,我无法进入,像一个徘徊在迷宫的孩子,我也没有质量被吸附。我只能读到那份抒情的纯净,在黑夜里孤独的歌唱。歌唱是美的,没有哀歌,然而它惆怅,因为他渴望被理解,而理解他需要多么丰厚的资质啊,我不是这样的诗人,我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观望,除了自卑和钦敬,我没有另外的心理可以应和这样的歌声。
   在诗学提纲里,他带我们从上帝的第六日开始游荡,对我们来说也只能是游荡。他说:“创造亚当实际上亚当从大地和上帝手中挣脱出来。主体从实体中挣脱出来,男人从女人中挣脱出来。父从母、生从死挣脱出来,使亚当沉睡于实体和万物的绳索有两条:大地的束缚力(死亡意识)和上帝的束缚力(奴隶意识)。”
   按我浅薄的理解,亚当被驱逐出伊甸园象征着人类的个体灾变,在一个更广阔的时空看,灾变的大规模发生需要一个过程,大规模的灾变是什么,物质领域的进步之光灼伤了人类的精神之眼,重力法则的效力空前绝后,每时每刻都在眷顾我们沉重的身体。这种悲剧的开始伴随着自我的狂欢,因为物质世界的眼睛足以让我们耗费一生,谁去关注真正的生命?可是自我有两重性,身体的狂欢和心灵的被弃平行展开,二者的距离越拉越远,向着不同的方向加速前进,最后只在人的个体世界里展开,人被羁押也被挤压,羁押是本质和心灵被遗弃,挤压则带来身体的变形,无家可归的心灵寄宿在被欲望鼓胀的身体中,这是多么剧烈的生存悲剧,这样的生活真的可以给人以幸福?诗人和哲人同时目睹了这样的人类悲剧,焦灼、无奈、孤独、彷徨,这样情感特征为现代诗人和哲人提供了醒目的标签。但是没有形而上死的说法,加谬说的不错,确实没有哲人为了追求意义而丧生。可是诗人自杀在现代社会却成了一种集体事件,尽管这样的集体事件无法被时空排列,但是更清晰的看,他们都属于一个精神谱系。
   我只能从启蒙运动之后检索诗人的谱系,那些被现代虚无主义逼上绝境的人,都是目睹大规模灾变之后不停的呓语的智者。他们都有一种绝对的本质精神机能,能够一下洞悉人类的生存真相,从而对着内心盲目的人类发出救援的警钟,比如丹麦的克尔凯郭尔、俄罗斯的陀氏、德国的荷尔德林、法国的毕西那、加谬、奥地利的卡夫卡以及中国的鲁迅和海子。事实上这个谱系是断裂的,我的阅读视野不足以把握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应该是海子的影响,我要重新确立自己的知识结构,尽量把诗人的家族谱系和血缘关系弄的清楚些。
   因为诗人是宠儿,他们为父而进行自我放逐,又被地下的子民遗弃,这些唯一可以在尘世进行纯粹的精神生活的人子,不但用言语给我们解说生存的真相,导引我们的飞升,而且用行动,用身影暗示着我们生存的方向这是带血的路标,我们被感动,然后才有决心收拾那告别尘世的行囊。
   启蒙是现代主义的诞生背景,而布料却来自文艺复兴。现代主义代表了什么,尼采出来宣布说“上帝死了”。众人则在这种解放中狂欢,上帝死了意味着什么,传统,无论东方西方,都被推到人本主义的绞刑架下,而受死的不是传统,恰恰是人。人能够多大程度上离开自己的传统呢?技术理性可以满足我们的身体的无限需要吗,何况心灵没有时空的局限,它自始自终只需要一个永恒才可以填充。传统是家园,人类第一次被放逐就是靠自我的智慧离弃了伊甸园,亚当首当其冲,我们不过是他的子嗣,在繁衍过旺之后兴高采烈的对着老家做兴奋的集体告别,从此人类天各一方,谁也没有家,海德格尔的世界之夜就是指涉人类这样的集体行动。放在一个更广阔的精神链条上,也可以说放在海子的视界中,无论东方还是西方,被遗弃的我们都漂流在荒凉的岛上,封闭的自我换来身体的轻盈,四周是咆哮的海浪,为着一个人,也是所有人,尽情歌唱、召唤着我们这些委琐在荒凉的土地上的人们。
   卡夫卡没有完成召唤,神秘的躲在自我世界,确认上帝的在不在场,他说:“我现在这这,除此一无所知,一无所能。我的小船没有舵,只能随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风行驶”。进步的道路拌倒了他,在众神怒目下,他只有唯一的勇气向着克尔凯郭尔开刀,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好象他只对克说过些不疼不痒的刻薄话。
   陀氏则在自我的世界里不断分娩,他有很多可悲的孩子,在寻找和确信上帝的时候杀死了自己。可是陀氏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些圣愚形象与陀氏的生活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暗合。在基督的受难画前,陀氏的妻子注意到他感到异常压抑,感觉被当胸打了一拳,激动的脸上像具有一种恐惧的表情。
   加谬给西西弗斯以力量,这力量从荒诞中来,又不断的丰富荒诞,人的绝望痛苦而兴奋的摆在那里,这是支持承担荒诞的理由。《鼠疫》中揭示了人类已然被大面积感染的精神痼疾,可是他跑了,他选择家庭幸福,用尘世的美满剥离那些真实的涌现在他眼前的幻想,他没有形而上死,结果上天要了他的命。
   没有人可以像克尔凯郭尔那样,把谜底给揭穿。这些诗人的尘世命运可想而知,他活在另外的世界里,安排着属于地上的事情,真正的诗人不是从地上分娩的,他来自天上,没有身体,所以也就没有解放。他关注的是滋养地上的这些生命元素,土地在他这里成了部分,而不是整体,大地并非舞场,而是深渊和荒凉。丰收后的大地,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是的,我们的嘴唇已经干瘪,我们的梦想已经终结,留在地里的人,我们被大地紧紧拥抱,在黑夜内部放肆的解放,从身体到道德,从生命到外型。可还记得/一阵雷声/自远方滚来/高高的天空回荡天堂的声响,这样的歌唱又有谁听?
   克是从天上来的,他比那些诗人更优异的地方在于他自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要主动献祭,没有卡夫卡的冷漠,也没有陀氏的犹疑,他注定是信仰骑士,可在谜底没有揭发之前他是王子,王子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他只是在重建,而没有拆毁。
   海子是真正的诗人,他从天上来到人间,可是他所立足的土地没有神迹,他只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拥抱那些可以和他在同一谱系立家的兄弟。我想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基督33岁时才开始布道,可是海子25岁就燃尽了生命。在诗学提纲里,宏伟的构想足以使每个亲临他生命底蕴的人吓破胆量。海子在世界的背景下缝补子民的衣裳,这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他说:“原始的生命涌动蜕化为文明形式和文明类型。我们开始抱住外壳。拼命的镌刻诗歌——而内心明亮外壳盲目的荷马只有抱琴远去。荷马——你何日能归?!”
   我想海子也是这样的天上诗人,他知道自己从天上来,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去,因为远方是很远的地方,他要释放大能,无法估量,正如他在诗中表达过的——万人将此火熄灭,他一人将此火举起,此火为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这个王子是纯洁的、疯狂的,也是幼稚的。在洞悉了从祭司集体创造(新旧约全书、奥义书等)到王子(雪莱、叶赛宁等)创造这种命运之后,他幻想,而不是幻象,人类经历了个人巨匠的创造之手以后,是否又会在二十世纪以后重回集体的创造?!尽管他珍惜自己王子的命运和青春,依然无法控制自己飞行的速度,在巨大的太阳面前,弯曲而后融化,这是海子的生命,一个柔嫩的天才,一个永生的王子。
   在信仰和价值取向的问题上,古人早已规范了现代人的精神走向,我们无法高与古人,当人类在荒诞的世界图景中迷航的时候,除了反顾,我们别无选择。今天,那些反顾的人,就是诗人,就是王。他们必须回到从前的老路,回家然后再飞到我们面前,哭泣着告诉我们——返乡!海子没有成为王,但是王子那破碎的心情多么慈美干净。他不需要回家,他是在拼命的为我们打通回家的关节,沿着海子的视线延伸,世界的图景多么清晰,从新旧约到奥义书,从金字塔到莫高窟,从但丁到荷马,从祭司到王子,从尘世到天堂,从贵族到平民,无论物质元素还是精神元素,他都为我们留下了足以寻此而去的脚印,那是圣洁光辉的大路,必将在真如之后照亮王子的座下和门庭!
   海子说:“虽然我读到的只是其中几首,我就永远的爱上了荷尔德林的诗和荷尔德林。”这非常适合我表达对海子的心情,尽管我知道,你那些大诗我还难窥堂奥,可是就是从那些抒情短章中,我已经摸到你的麟角,你是真正的王子,你让我明白——王在写诗!
   爱你!在晦涩不清的表达之后,我深情的呼唤!愿我们都理解海子,他有大荣耀!
  
  
枕戈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05-3-27 13:57: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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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7 14: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喜欢海子的都是好兄弟,在麦地里歌唱!
发表于 2005-3-27 18:3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精神的破茧成蝶,在经历了寒冬之后,并没有迎来预期的春天.
所以海子抛弃了我们,独乐乐去了~~

他张开我们的眼睛,愿他安息。而我们,继续,路漫漫上下求索!
发表于 2005-3-28 14:26:18 | 显示全部楼层
16年来,时代的迅速堕落似乎不可避免,何时我们这个民族拥有一位新的王?
发表于 2005-3-28 16: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迟来的悼念。

韩兄这文章刘小枫的气息太浓了,呵呵,看着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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