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free/1/2124898.shtml
『天涯杂谈』 天堂里唯一含毒的野花——写在海子第22个忌日
作者:常河
发表日期:2011-3-27 21:41:00 | A、没有一个海子在春天复活
3月26日,有朋友从去了怀宁县,一个叫查湾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诗人海子,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知道那个地方。
这一天,是海子的忌日,1989年3月26日黄昏时分,这个本名叫做查海生的中国政法大学教师,平静地卧在山海关的一段铁轨上,眼看着疾驰而来的火车碾向自己……他的遗物,除了一大堆诗稿外,最为后人熟知的,就是他去山海关时带的四本书:《圣经》,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这四本书在海子去世后,成为每一个做着文学梦的人案头必备。
那一年,我也是个做着诗歌梦的学生,在海子广义上的故乡,安徽一所校园的图书馆里读书,写作。我不知道北方发生时的事情,就像海子不可能知道我。
“正是黄昏时分/无头英雄手指落日/手指落日和天空/眼含尘土和热血/扶着马头倒下”,这是海子在《太阳》中的诗句,在凄美的死亡来临之后,人们发现,海子早就以偈语的方式预告了自己的归宿,但不能因此说海子之死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自我毁灭,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恰恰是海子对生命的的自毁,导致了一个诗歌时代的变异,至少改变了诗歌的流向。海子的意义更多地在于,他用自己的表述方式对世界进行了重塑,也让诗歌更加接近人们的客厅。尽管很多时候,语言构筑的诗歌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单薄和脆弱,以至于托不住一朵生命的花。在春天总有花儿开放,也有花瓣的凋谢。
在诗人身后,再严谨的推测都都无法还原海子卧轨的真实原因,我们只能带着残酷的臆测,想象那个黄昏的海子是否看到了蝴蝶,或者一只巨大的翅膀。如干年后的一个晚上,在北京大学,数千名学子齐声诵读海子的诗作,“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是幸福的,因为人们用对他作品的阅读,希望“在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海子最后一首作品《春天,十个海子》中,人们看到,“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也听到诗人最后一句疑问,“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连这样低声的怒吼我们都不能清晰听见,连诗人最后一次追问我们都不能给予解答,这样的世界,还是被诗人抛弃了的好,而且,赶在诗人被世界抛弃之前。
B、那一把寒光凛凛的镰刀
尽管海子曾朗声歌唱《亚洲铜》,但在心底,我始终把海子当成中国最优秀的麦地诗人,他歌颂的是麦子,本人却是一把寒光凛凛闪的镰刀——海子缓缓卧倒,大片的麦子渐次倒下。
而海子的母亲,据拜谒过海子墓的朋友说,原本是大字不识的农妇,现在,每天做的最主要一件事是接待各地来的诗人,为客人朗诵海子的诗作,在海子诗集上签名。
任何人没有资格怀疑母亲这份爱的无私和坚韧,就像谁都没有权利否认海子对中国当代诗歌的贡献。但是,我们必须厘清的一个事实是:她本是一个农妇,而且她的孩子不止查海生一个。这就衍生出一个非常难以正面回答的问题: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停止前行的脚步守护逝者的光芒,还是以更加悲壮的姿态在活着人的搀扶下目光坚定地延续往日时光?
对怀宁那个地方稍微有点了解,或者对吴楚文化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那里是盛产诗书的地方,如果有一个地方能与之媲美,就是宋代的大理国,扛起锄头能种田、捧起书本能诵读、握起笔杆对诗书、挑起担子走四方。耕读是那个贫瘠土地上上前面层叠下来的不可偏废的民风民俗。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和海子邻村,他的父母和海子的父母一样,辛苦大半生,为的就是抚养三个儿子读完大学,他们的儿子如今也很少再回这个村庄。同学说,他们子所以在外打拼,是因为好好地活才是对父母最好的慰藉。
海子回来了。他的墓证明了一次回归。
他像一把农民须臾不会离身的镰刀,即便走入陌生的城市,镰刀也在行囊里发着隐隐的咆哮。从怀宁到北京再到西藏,从北京到昌平,从昌平到山海关,从山海关重回怀宁,这样的行程是对宗教的追寻,所不同的,是海子不是用弥赛亚的惯常方式,他行吟,他骑马,并且歌唱。如果有谁在德令哈听到深沉的叹息,请相信,那是一个来自长江边上的灵魂迷路后惆怅的长调。
当镰刀一样的海子和冰冷的铁轨碰撞的时候,那个黄昏的天边,是否闪过了冲天的金属之光?
海子的母亲显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她能为自己的儿子做的最骄傲、最淳朴的事情——她踉跄着奔向海子墓地,小路的两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稻田和麦地,她曾经带着小海子在那里无数次耕种,像熟悉自己的海子一样熟悉那些庄家和杂草。
如今,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她得赶在生命之前守护另一个生命。
她的名字叫操彩菊,一个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名字。如果不是这个变故,她有一万个理由含饴弄孙,孙子去小海子曾经读过书得学校上学后,她会挎着竹篮,去旁边的山上打猪草,高兴的时候,她说不定会哼上几句黄梅调的《对花》……
谁愿意这样呢?
C、另一种沉默的祭奠方式
在3月26日,海子的老乡,著名诗人陈先发在微博上说:“我拒绝纪念任何一个死去的人:倘我们对他生的意义一无所知。比如今天是诗人海子卧轨而逝纪念日,他说:我是第一根被太阳晒坏的石柱。他以质朴之求对抗汉文学中流行的趣味,以内心自由对抗语言形式化的探索。有多少人深解他生之意义?国人‘纪念病’日重,如穿古服祭祀的滑稽一样。料海子地下亦会拒绝。”
我以为,陈先发是说出了我的心声的。
还是在这一天,很多地方都在举办纪念海子的活动,而远在查湾的操彩菊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也没有人邀请他们——他们纪念的是她的儿子,她只是一个农妇。
去海子故乡的人,初衷是拜谒海子墓,这本无可厚非。事实上每一个来客,都是一次揭开老人内心伤疤的过程。时间长了,伤疤也许不再那么痛,但留存时间再长的伤疤也还是伤疤。哪怕是善良、是虔诚、是悲悯,这种无意识的伤害也不可原谅。
何况,如果真的要去拜谒,也应该去海子就读的北大,去海子行吟的德令哈,去海子光辉喷发的山海关……
在所有的声音中,我听到了西川疲惫的低音。作为曾经的“北大三才子”,在海子和骆一禾相继去世后,他用近乎绝望的口吻写作了《纪念》和《死亡后记》,他没有对海子的死做任何主观上的推测,他只是哑着嗓子告诉我们要珍惜生命。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尽管很快被狂热的纪念海子的喇叭声淹没,但其中所透露的,除了对良知的固守,还有对友情的呵护。
事到如今,人们生生地把海子一句原本充满美感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滥成了和网络语言一样的恶物,这一点,恐怕是西川始料不及的,也是海子所不愿看到的。因为在海子的诗歌中,流露最多的,是精神上的纯洁,说时精神洁癖也不为过。
何况那些打着各色旗号的纪念活动?
推广微博可以借用海子的名号,楼盘广告可以使用海子的诗句,商业演出可以打着海子的旗号。谁把海子演绎成了那个自诩为“文化大人物”的明星?
不否认还在写诗的诗人、伪诗人们对海子诗歌的热爱,不排除主办者纪念海子的活动是想延续诗歌的生命,而且,作为一个曾经写过诗并因为海子的诗句而止笔的人,我对各种纪念活动的质疑有着对“诗人”这一身份的亵渎。我想说的是,诗歌的下沉和飞升,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存在,喧嚣的纪念背后,如果隐藏的是功利和无知,我还是宁愿沉寂的好。
因为,为海子的诗句擦拭去尘世的浮尘,才是对海子的尊重;选某一个日子,静心阅读他生的意义和死的无奈,才是对诗歌精神的坚守;而不去惊扰他的父母,还他们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才是对生者的敬重。
我相信,这才是海子最大的心愿,因为他说:“只有五月生命的鸟群早已飞去/只有饮我宝石的头一只鸟早已飞去/只剩下青海湖,这宝石的尸体/暮色苍茫的水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