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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健《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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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0 23:4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 物
  沉默的人 中年人
  大 爷 六十多岁
  姑 娘二十八岁
  愣小子 十九岁
  戴眼镜的 三十岁
  做母亲的 四十岁
  师 傅 四十五岁
  马主任 五十岁
  (人物的年龄均为出场时的年龄)
  地 点
  城郊一公共汽车站
  [舞台中央竖着一块公共汽车站的站牌子。由于长年风吹雨打,站牌子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站牌子的旁边有一段铁栏杆,等车的乘客在栏杆内排队。铁栏杆呈十字形,东西南北各端的长短不一,有种象征的意味,表示的也许是一个十字路口,也许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交叉点或是各个人物生命途中的站。人物可以从舞台的各个方向上场。
  [沉默的人挎着个提包上,站住等车。大爷空手上
  大 爷 车刚过?
  [沉默的人点点头。
  大 爷 您进城去?
  [沉默的人点头。
  大 爷 这礼拜六下午进城就得赶早,等下了班再来赶车,且挤不上去呢。
  [沉默的人微笑。
  大 爷 (回头望)还没影儿呢。这礼拜六下午,大家伙都要进城,车还就越少。您要迟走一步,赶上那\"高峰\",什么词儿!大伙都下班了,那节骨眼上,您就瞧那热闹吧,都生疖子硬挤,可您还得有那劲儿呀。象咱这年纪的,没门儿!咱总算赶在前面了,那提前下班走人的主儿还没动窝呢!咱午觉都没敢睡。 (松了口气,打个哈欠)要不是今儿晚上城里有事,非去不可,咱说什么也不凑这\"高峰\"。(掏出香烟)您抽烟不? (沉默的人摇摇头)不抽烟的好。花钱得气管炎不说,想抽点好的还真买不着。一说来了\"大前门\",得,那队就排到马路上来了,还拐几个弯儿。一个人限购两盒。您眼看排到了,售货员一掉脸,走了。您再问,答理都不答理你。这就叫\"为顾客服务\"?装装门面!那\"大前门\"其实都从大后门走啦!就跟这坐车一样,您这不是规规矩矩排着队,他一出溜,前面去了,朝司机一招手,前门开了。人家是\"关系户\",哼,尽这词儿。等您赶过去,扑哧又关上了。这就叫\"为乘客服务\",您还不干瞪眼?谁都看着,就是没治! (朝台侧一望)得,来人了,您头里站着,我排您后面,待会儿
  车一来,就乱套了,谁力气大,谁抢先占座儿,就这风气!
  [沉默的人微笑。
  [姑娘拿着个小钱包上,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站住。
  [愣小子上,一跃坐到铁栏杆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过滤嘴香烟,用气体打火机点着。
  大 爷 (向沉默的人)您看,我说吧,就这风气!
  [沉默的人用手指敲打着铁栏杆,表示认可。
  愣小子 等多久了?
  [大爷装没听见。
  愣小子 得多少时间一班车?
  大 爷 (没好气)问汽车公司去。
  愣小子 真逗,我问您呢。
  [沉默的人从包里拿出本书,看起来。
  大 爷 问我?我又不是调度。
  愣小子 我问的是等多久了?
  大 爷 年轻人,没这样问话的。
  愣小子 (醒悟到)老爷子。
  大 爷 我不是你老爷子。
  愣小子 (嘲弄地)那您老……
  大 爷 用不着。
  [愣小子败兴,吹起口哨,斜眼瞅着大爷,晃动着两腿。
  大 爷 这是站队扶手用的,不是座儿。
  愣小子 坐坐怕什么?又不是麻秆扎的。
  大 爷 你没看见这栏杆都歪了吗?
  愣小子 我坐歪的?
  大 爷 都坐上去摇晃,能不歪吗?
  愣小子 这是你家的?
  大 爷 就因为是公家的,我才管!
  愣小子 你贫什么?回家去,跟你老娘们臭贫去吧!(摇晃得更加厉害)
  大 爷 (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没发作,转身对沉默的人)您瞧瞧……
  [沉默的人正在看书,根本没有注意这场谈话。戴眼镜的跑上。
  大 爷 (对姑娘)站好队,呆会儿就乱套了。
  [愣小子从栏杆上跳下来,往前挤,站在姑娘前面。做母亲的吃力地拎着个大提包赶忙上。
  大 爷 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姑 娘 (对大爷,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没事,我就站这里。
  [汽车声响。师傅提着个工具袋大步赶上,排在末尾。汽车声逼近,大家都朝来车的方向望。
  沉默的人把书本收起。众人都跟着向前移动。
  姑 娘 (回头望着戴眼镜的)别挤!
  大 爷 站好队!大家都站好队。
  [汽车的行驶声从大家面前过去。愣小子突然绕过大爷和沉默的人,跑到前头。
  众 人 (冲着傍小子)哎!哎——哎——
  [汽车没停。
  众 人 停车!为什么不停车?喂——
  [愣小子追了几步,汽车声远去。
  愣小子 丫挺的!
  大 爷 (气忿地)都这样没法停车!
  做母亲的 喂,前面的站好队!
  戴眼镜的 (向愣小子)站队,站队,你听到没有?
  愣小子 碍你什么事?总归在你前面。做母亲的 不就这几个人,排好队按顺序上车多好。
  戴眼镜的 (对愣小子)你排在人家后面的。
  大 爷 (向沉默的人)没教养。
  愣小子 你有教养?
  做母亲的 你不排队还挺有理的?
  大 爷 (一板一眼)说的是你等车不排队,没一点教养!
  愣小子 你脚痒叫你老娘儿们给你脱鞋呀,冲我来什么劲?
  做母亲的 年轻人学得这样流里流气的不好。
  戴眼镜的 大家叫你排队,怎么这样不知趣?
  愣小子 谁没排队?车不停,朝我叫唤什么?
  戴眼镜的 你排在人家后面的!
  愣小子 在你前面就得了。
  大 爷 (气得哆嗦)站队去!
  愣小子 你一个劲扇唬什么?你当我怕你?
  大 爷 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沉默的人过去,走到两人跟前。愣小子见他身强力壮,不免畏惧,退缩了一步,仍不示弱地
  靠在栏杆上。
  愣小子 有本事叫它停车呀。(靠在铁栏杆上晃了晃)
  大 爷 小伙子,你这学算是白上啦!
  愣小子 白上了怎么的:你墨水喝得多怎么不坐小卧车去?
  大 爷 排队等车没什么可丢人的,这是社会公共道德,你学校里的老师没教你?
  愣小子 没这一课。
  大 爷 你爹妈也不教你?
  愣小子 你妈教你,你怎么也没上得去呀?
  [大爷一时语塞,望了望沉默的人。沉默的人又看起书来了。
  愣小子 (得意)您要是没挤过车,您就算白话这么大年纪了。
  戴眼镜的 大家都在等车,还是自觉点吧。
  愣小子 我这不排着?在你前头。
  戴眼镜的 你是在人家后面到的。(指指姑娘)
  愣小子 她先上就是了。可车来了,她得挤得上呀。
  姑 娘 (转身不理他)讨厌!
  愣小子 (对大爷)您要是挤得上,您就挤,您挤不上,您就甭怪我了。您老挤不上,也别把后面的人堵住。
  老爷子,您这么个有文化水平的大明白人,挤车的道理还不懂?咱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可咱挤过车。
  [汽车声响。
  做母亲的 车来了,大家站好队。
  愣小子 (依然靠在栏杆上,对姑娘)我在你后面。待会儿你挤不上,甭怪我撞着你了。
  姑 娘 (皱眉头)你上前去好了。
  [汽车声逼近。沉默的人收起书本。一直蹲在地上的师傅也站起来,大家都顺着栏杆朝前挤。
  戴眼镜的 (对姑娘)你一会贴边上,抓住车门的把手。
  [姑娘看了他一眼,没答理。众人跟着汽车去的方向,向前移动。愣小子在栏杆外面,跟在姑娘后面。
  大 爷 停车!停车呀!
  戴眼镜的 喂——停车!
  做母亲的 都等了多半天啦!
  姑 娘 刚才那趟就没停。
  愣小子 你他妈……
  师 傅 嘿!
  [众人追车追到舞台的一角。愣小子突然往前冲,戴眼镜的一把抓住他。愣小子一甩手,戴眼镜的揪住他的袖子。愣小子转身一拳打过去。汽车声远去。
  戴眼镜的 你敢打人!
  愣小子 就揍你怎么的?
  [两入撕打。
  大 爷 打人啦!打人啦!
  做母亲的 现今这些年轻人呀!
  姑 娘 (对戴眼镜的)你躲开他呀!
  戴眼镜的 流氓!
  愣小子 (扑上去)就揍你!
  [沉默的人和师傅上前把两人分开。
  师 傅 都住手!住手!吃饱了撑的?
  戴眼镜的 臭流氓!
  愣小子 你他妈丫头养的!
  做母亲的 多难听,怎么都没一点羞耻。
  愣小子 推叫他扯老子的衣服!
  戴眼镜的 我不过拉他一把。你为什么不排队?
  愣小子 别在骚货面前逞能,有种的跟我到一边去遛遛。
  戴眼镜的 我怕你?臭流氓!
  [愣小子又扑上去,被师傅一把抓住手腕子,动弹不得。
  师 傅 捣啥子乱?站后面去。
  愣小子 碍你什么事了?
  师 傅 后面去!(拧住他的手腕,把愣小子拖到队尾)
  大 爷 对,甭叫他起哄,弄得大家都上不了车。(对沉默的人)就吃这个。
  [沉默的人没听见,又看起书来了。
  愣小子 我排在前面的!就兴你们进城,不兴我进城?
  做母亲的 谁也没有不叫你进城呀。
  大 爷 (对做母亲的)人家进城都有事去,他偏起哄。就有那种专在上车的时候起哄的\"三只
  手\",可得当心。[除沉默的人和师傅外,大家都摸钱包。
  愣小子 神气什么!老土鳖!
  [姑娘和做母亲的相互望望,笑了。大爷不满地瞅了她们一眼。
  做母亲的 (忙转话题,对戴眼镜的)你犯不上同他动手,打起来你要吃亏的。
  戴眼镜的 (英雄气概)有这么几个捣乱的,大伙儿车就别想上得去。您也去城里?
  做母亲的 我爱人和孩子在城里呀,星期六挤车真头疼,上车就跟打架一样;
  戴眼镜的 您干嘛不调到城里去
  做母亲的 谁不想调进城里去,可得有门路呀,唉!
  姑 娘,连着过去两趟车了,都不停。
  戴眼镜的 起点站坐满才发车。你进城有事去?
  [姑娘点头。
  戴眼镜的 你其实不如到起点站上车,你住哪里?
  [姑娘警惕地望了他一眼,不答。戴眼镜的讨了个没趣,推推眼镜。
  [沉默的人合上书本,回头望望来车的方向,有些焦躁,又埋头看书。

  大 爷 真急人。咱得七点钟准时赶到城里文化宫。
  做母亲的 您真有兴致,进城看戏去?
  大 爷 没这福份,戏叫城里人看去吧,我赶一局棋。
  做母亲的 什么?
  大 爷 赶一局棋,车马炮,您不懂?将!
  姑 娘 啊,下象棋呀,大爷您可真有瘾。
  大 爷 姑娘,我下了一辈子的棋!
  戴眼镜的 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人要没一番热情,活得可是没劲。
  大 爷 你这话算说对了!咱是什么棋书都研究过,从《张天师秘传棋法大全》到新近出版的《象棋残局一百解》,咱能一步不差地摆给你看!你也下棋?
  戴眼镜的 有时也玩玩。
  大 爷 玩玩哪行呀,这有讲究的呢,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戴眼镜的 是的,下好了也不容易。
  大 爷 你听说过李墨生不?
  做母亲的 (见师傅的工具袋靠着她的大口袋;把自己的口袋往身边挪挪)这师傅是做木匠活的?
  师 傅 唔。
  戴眼镜的 哪个李墨生?
  做母亲的 您星期六也赶活做呀?
  师 傅 (懒得答理)哦。
  大 爷 你下棋连李墨生都不知道?
  戴眼镜的 (抱歉)没印象……
  做母亲的 您修理椅子腿吗?我们家……
  师 傅 (顶撞)俺做细木工的。
  大 爷 你晚报也不看?
  戴眼镜的 我最近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大 爷 (兴致索然)那你这棋还没入门呢。
  做母亲的 (转而对姑娘)你家也在城里?
  姑 娘 不,有事去。
  做母亲的 (打量她)会朋友?
  [姑娘难为情地点了下头。
  做母亲的 小伙子人挺好?做什么工作?
  [姑娘低头用脚尖在地上划。
  做母亲的 快办事了吧?
  姑 娘 看您说的!(从钱包里掏出手绢扇风)这车怎么还不来?
  戴眼镜的 调度员准跟人聊天去了,忘了钟点。
  做母亲的 就这样\"为乘客服务\"?
  大 爷 是乘客倒过来为他们服务!没人在车站上总等着,能显派出他们吗?您就耐着性子等吧。
  做母亲的 有这功夫,一大盆脏衣服都洗完了。
  姑 娘 您这星期六赶回去,还得洗衣服?
  做母亲的 这就叫成家过日子。我那口子呀,就知道捧个书本,什么也不会。手帕子总算小吧,都洗不干净。找对象,可别找这样的书呆子。人家会活动的,早把家属都弄进城了。
  大 爷 您可是自找的,就不会让他调到郊区来?每礼拜就这样等车、挤车,受得了吗?
  做母亲的 我有孩子呀,我得为我倍倍着想。这郊区学校的教学水平,您不是不知道,哪有几
  个能考上大学的? (朝愣小子努努嘴)我可不能叫我倍倍混成那样,耽误了他的前途、
  [汽车声响。
  姑 娘 车来了:
  戴眼镜的 真来了,还是趟空车!
  做母亲的 (拎起她那大口袋)别挤,都上得左,大家都有座儿。
  愣小子 (对大爷)您还是多看着点脚底下,别绊个跟头,把钱包丢了,掏不出钱打票,那才现眼呢!
  大 爷 小伙子,别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对众人)别忙、大家都排队上车。
  [众人精神抖擞,整整齐齐排好队。汽车声逼近。
  马主任敞开着外衣,摆动着两手,赶上,径直朝车站前方去。
  众 人 喂,站队!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后面排队去!
  马主任 (不以为然)我看看。你们排你们的队就是了。
  戴眼镜的 你没见过汽车?
  马主任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 (瞪他一眼)我找人。
  [汽车声从众人面前过去,又没停车。马主任登登地跑到车站前方。
  马主任 (直挥手)嘿!嘿!老王!王师傅!我是供销社的老马呀!
  [众人乱套了,一起追赶汽车。
  戴眼镜的 为什么不停车?
  姑 娘 几趟连着都没停,快停车呀!
  做母亲的 车里就几个人,为什么不停?
  马主任 (指着前方,追着喊)捎一个,前门开一下!我供销社的老马呀!就我-个人——
  大 爷 (指着骂)有这样开车的?你们还顾不顾乘客了?
  师 傅 奶奶的!
  愣小子 (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我砸了你!
  [汽车声远去。沉默的人凝神望着。
  马主任 好嘞!你们汽车站往后别想再找我姓马的开条子了!
  大 爷 您供销社的马主任吧?
  马主任 (摆出架子)什么事?
  大 爷 您认识开车的?
  马主任 换人了。真他妈实用主义。
  大 爷 敢情您主任的情也不领?
  马主任 唉,别提了,这种交情。汽车站的往后再来,咱姓马的就公事公办了,(掏香烟)您抽烟?
  大 爷 (瞅他那支烟的牌子)不。谢谢。咱出门忘带老花镜子了。
  马主任 \"大前门\"呀。
  大 爷 这烟可不好买。
  马主任 可不。前天他们汽车站的找到我,就手批了他们二十条。没想到还真不是玩意儿。
  大 爷 您也批我一条吧。
  马主任 这短缺商品不好办。
  大 爷 这\"大前门\"都走了后门。怪不得这车到站该停的也都不停了。
  马主任 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 爷 没意思。
  马主任 这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大 爷 没什么意思。
  马主任 这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大 爷 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
  马主任 您这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不是没意思!
  大 爷 那您说什么意思?
  马主任 您这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背后的意思很明白!您是想说我这当主任的带头开后门,是不是?
  大 爷 这可是您说的啊。
  [沉默的人烦躁地来回大步走动着。
  戴眼镜的 (读英语单词卡片)book,Pig,desk,dog, Pig,dog,desk,book——
  师 傅 你这念的哪国的英文呀?
  戴眼镜的 英文就是英文,没哪一国的。不,我这是美国音的英语。英国、美国人都讲英语,
  可口音不一样,就好比\"我\"这个词,您说\"俺\",他们说\"咱\"。现在考大学都要考外语,
  过去没学过,只好从头学起,总不能光等车等车,在车站上把大好光阴白白浪费掉。
  师 傅 你念吧,念吧。
  做母亲的 (同时对观众自言自语) 我的倍倍等着我回去
  姑娘 约好了七点一刻在
  做元宵呢,他白糖的、豆沙的、五仁的都不吃……
  公园门口,马路对面,第三根灯柱下,我带着紫……偏偏就要吃这芝麻馅的……
  红皮包,他依在飞鸽自行车前……
  [沉默的人走到她们跟前,忧郁地望着她们。她们止住不语。
  马主任 (对大爷)我问你什么叫短缺商品?
  大 爷 买不着的呗。
  马主任 对顾客来说,买不着,对我们商业部门来说,叫做货源不足。货源不足就造成供销矛盾。您怎样解决这个矛盾?
  大 爷 我不是主任。
  马主任 可您是顾客呀!你戒得了烟?
  大 爷 试过好几回。
  马主任 您不知道抽烟有损健康?
  大 爷 知道呀。
  马主任 知道了您还抽?您看吧,宣传归宣传。不是年年宣传计划生育?生孩子的少了没有?
  人口照样上涨?大人还没戒得了烟,小年轻胎毛还没脱尽就一个跟着一个又学上瘾了,抽烟的比那种的烟叶子还长得快。您说这供销矛盾解决得了吗?
  [沉默的人把提包甩在肩上,欲言又止。
  戴眼镜的 (大声地背)Open your books! Open your pigs——不对,Open your dogs;-不对,不对!
  大 爷 不会多生产些
  马主任 您这就问得在理了!可这是生产部门的事,我们商业部门解决得了?您怪我开后门,我后门还只能照顾关系户,前门能敞开来卖吗?您说呀,总是有人买得着,有人买不着的,要都买着了不就没矛盾了吗?
  姑 娘 什么什么呀,烦死了!
  做母亲的 你还没体会到,等你做母亲了,烦心事更多。
  [沉默的人转身,姑娘的目光同他相遇,立刻垂下眼睛。沉默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大步走了,头也不回。轻微的音乐声起,乐声表现了一种痛苦而执她的探求。音乐声渐渐消失。姑娘望着他走去的方向,若有所失。
  师 傅 俺打个岔。(马主任和大爷回头、俺不是说你们二位,你们说你们的相声吧。
  马主任 你当我耍贫嘴说相声呢?我在做顾客的思想工作!(继续说服大爷)您不了解我们商业部门的情况。您有情绪,您承认不承认?我这主任就那么好当的?你试着当当呀!
  大 爷 咱当不了。
  马主任 您当当看!
  大 爷 我服了,服啦!
  马主任 (对师傅)您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
  师 傅 看见个啥呀?俺说的是那位戴眼镜子的老师。
  戴眼镜的 (造句)Do you speak English? I speak a litter……
  愣小子 (学他,怪腔怪调)爱——死——皮——克——爱——立——秃——儿——
  戴眼镜的 (恼怒)Are you Pig?
  愣小子 你才放屁呢?
  姑 娘 别吵了,好不好?真受不了!
  师 傅 这位老师,你那手表几点钟了?
  戴眼镜的 (看表,大吃一惊)怎么?怎么……
  师傅 不走啦?
  戴眼镜的 不走倒好了……怎么,都一年过去了!
  姑娘 你骗人!
  戴眼镜的 (再看表)真的,我们在车站上已经等了整整一年啦!
  [愣小子把食指放进嘴里,使劲吹了一声口哨。
  大 爷 (瞪了他们一眼)瞎说!
  戴眼镜的 怎么瞎说,不信您看表。
  师 傅 别嘘,没的事!
  做母亲的 我这表怎么才两点四十?
  愣小子 (凑过去)停啦!
  师 傅 叫啥? (对大爷)看您的。
  大 爷 (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掏出怀表)怎么不对呀?
  愣小子 您看倒啦。
  大 爷 一点……十分。停了。
  愣小子 (幸灾乐祸)还不及人家的,您那表跟您一样,也老啦。
  马主任 (摇手腕子,听)我的怎么也停了?
  做母亲的 看看日期,您那不是带日历的?
  马主任 十三月四十八——怪了,我这可是进口的俄美加!
  愣小子 别塑料机芯的吧?
  马主任 去一边去!
  戴眼镜的 我这是电子表,不会错的,你们看,还正走呢。我去年买的,一直就没停过,六用电子表,年月日时分秒都有,你们看呀,可不是过了整整一年了!
  师 傅 你唬得人心慌慌,电子表又怎么的?电子表也有不准的。
  大 爷 这师傅,咱不能不相信科学呀,电子是科学,科学不会骗人。现今可是电子时代啊!咱们准是出了什么岔了。
  做母亲的 就是说,我们在这站上等车就等了一年了?
  戴眼镜的 是的,确确实实一年了,一年零三分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你们看,还走着呢。
  愣小子 嘿,真格的,哥儿们,真他妈一年嘞!
  [姑娘跑开,双手捂住脸。众人肃然。
  做母亲的 (自言自语)他们衣服早没换的了,他什么也不会,裤子破了都不会补。倍倍叫妈妈
  该哭得死去活来了;我可怜的倍倍…….
  [姑娘蹲下,众人慢慢围拢去。
  戴眼镜的 (轻声地)你怎么了?
  师 傅 饿的吧?俺包里还有块煎饼。
  大 爷 肚子疼?
  马主任 (对观众高声地)大夫在哪里?那位懂医的给看看呀!
  做母亲的 (控制住自己,走过去,在姑娘身边俯下)哪儿不舒服?告诉我。(摸着她的头)
  [姑娘埋头在做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做母亲的 姑娘家的事,你们都走开吧。
  [众人散开。
  做母亲的 姑娘,告诉我,你怎么回事?
  姑 娘 大姐……我难受呀……
  做母亲的 (抚摸着她)靠在我身上。(坐在地上,让姑娘靠在身上,凑着她耳边问她)
  大 爷 (显然苍老了)唉,这局棋也算吹啦……
  马主任 您进城去就为的下盘棋
  大 爷 为了这局棋,我等呀等呀,足足等了一辈子啊。
  姑 娘 不是!不是!他不会再等我了……
  做母亲的 傻丫头,会等的。
  姑 娘 不会,不会,你不知道。
  做母亲的 你们认识多久了?
  姑 娘 才头一回约好,七点一刻,在公园门口,马路对面,第三根灯柱子下……
  做母亲的 你们以前都没见过面?
  姑 娘 是我一个同学,上城里工作了,她给介绍的。
  做母亲的 别难过,再找嘛,世上的小伙子多的是。
  姑 娘 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有人等我了!
  马主任 (对观众,自言自语)我可得走了,我不就是上同庆楼吃吃饭喝酒吗?人家请的,也是关系户。我犯不上为进城喝酒等上一年。酒我家里也不是没有?就说那白瓷瓶子装的、红丝带拴着的、誉满全球的茅台吧,不是吹,我一句话,还甭劳神抬个腿,有人就给提溜来了。我犯不上。 (大声)犯不上!
  大 爷 (激动)这局棋我还非下不可!
  马主任 (对观众)真叫棋迷了,世上还什么怪人都有,为下盘模在车站上等上一年。 (对大爷,好心地可怜他)我也没少下棋,可没迷到您这程度。您这是棋瘾来了,上我家去,再来上二两,我陪您过痛,喝着杀着,杀着喝着,老爷子,您看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苦在这车站上干耗着?跟我走吧。
  大 爷 (鄙夷地)跟你?
  马主任 老爷子,就我那供销社的百来号人、股长、组长的也不下十多个,还没一个是我的对手呢,不信,您问他们去!
  戴眼镜的 (念)Pig,book, desk, dog……k……g……k
  大 爷 (激动得哆嗦)您……您看晚报吗?
  马主任 没一天拉下的!我就订晚报。城里的晚报第二天中午就送到了镇上的邮局里,下午分到我们供销社,我总是留着吃过晚饭再看,城里的新闻,过一宿,我没有不知道的。
  大 爷 您知道那位叫李墨生的吗?
  马主任 晦,新唱响了的旦角,绝了!
  大 爷 亏您还下棋呢。我说的是当今的棋坛国手!
  马主任 噢,您说的是象棋比赛冠军李什么来着?跟我家里她娘家一个姓。
  大 爷 冠军又怎么的?他那棋,还差口气!
  马主任 老伙计,这么说,您也可以拿冠军了?
  大 爷 晚报上登出来的他夺魁的那谱儿,咱……咱不是没有研究过!不就因为他住城里?咱要也在城里……
  马主任 (笑)那冠军就是您的了。
  大 爷 咱不敢这么说,总归,咱给他写了封信,同他在城里文化宫约了一局,就今儿晚上,嗨!是一年前的今儿晚上:棋不悔子,人不能无信啊:
  马主任 倒也是。
  戴眼镜的 (使劲背,痛苦地)bik,pook,Desgdokpikboog——真别扭!
 楼主| 发表于 2005-6-10 23: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愣小子 还劈劈叭叭放洋屁呢?
  戴眼镜的 (急躁)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游游晃晃,无所事事,我可得考大学!我只有这最后一个机会了,再不来车,就错过了报考的年龄!等啊等啊,把青春浪费了是多么痛苦,这你不懂!你走开吧。
  愣小子 我没碍你事呀?
  戴眼镜的 (恳求)请你走开,让我清静点好不好?你哪儿不好晃荡?
  愣小子 城里就不能! (走开,百般无聊,突然爆发)城里的马路就许他城里人逛?咱就不是人?就不能进城去遛遛?老子偏要去!
  师 傅 (烦恼)鬼叫个啥?你就不能坐下歇会! (蹲下。从工具包里撕块旧报纸,拿出片烟叶子,搓碎,卷烟) [静场。光线转暗。远处似乎有汽车声响,又响起仅能察觉的音乐,那沉默的人的音乐隐约再现。众人谛听,象是风声,接着,又消逝了。
  马主任 (对观众)这一个个都中邪了。(对众人)喂,你们还不死心?走不走呀?
  愣小子 哪去?
  马主任 回去呀。
  愣小忆 我还当你进城去。
  马主任 我抽风了?这老远的,还定到城里去喝那顿馊酒?没那么大的瘾。
  愣小子 (悲凉)我就是要进城吃酸牛奶去。
  马主任 我跟人讲话,你小子接什么碴? (对大爷)您不走我可走啦。
  [众人互相望望,有所动心。
  大 爷 噢。(望着马主任。愣住,没主意)
  做母亲的 (望着大爷)您……
  姑 娘 (望着母亲)大姐……
  戴眼镜的 (忧郁地望着姑娘)你……

  师 傅 (看着戴眼镜的举动)喂!
  [马主任走到师傅面前,向他摆了一下头,示意让他跟着走。师傅还望着戴眼镜的。马主任低头望了望师傅的工具包。用脚踢了踢。众人视线的循环便随之中止了。
  愣小子 嘿,那主儿呢?溜号了?
  大 爷 谁走了?
  愣小子 您真老糊涂了,就排在您头里的那主儿,把哥儿们甩了, 一个人不声不响溜号啦!
  众 人 (除姑娘外。都兴奋起来)谁呀?谁呀?说谁呢?谁走了?
  大 爷 (拍腿,恍然大悟)对了,咱先头还跟他招呼来着,也不吭一声就走了。
  做母亲的 谁呀,您说谁走了?
  戴眼镜的 (记起来了)他挎着个包,排在最前面,总在那里看书……
  做母亲的 噢,你们打起来,他拉架来着!
  师 傅 对了,俺咋没看见他啥时候走的?
  戴眼镜的 不会是上车了吧?
  马主任 倒给他开前门了?
  姑 娘 (茫然)车根本没停,他自己一个人往城里去了。
  马主任 往这头还是那头? (用手指着两个相反的方向)
  姑 娘 顺着公路,往城里去了。
  马主任 你看见的?
  姑 娘 (忧伤)他还望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戴眼镜的 人家恐怕早到城里了。
  愣小子 没法儿不!
  大 爷 (对姑娘)你怎么不早说?
  姑 娘 (惶恐不安)大家不都在等车……
  大 爷 真有心计呀……
  姑 娘 他看人的时候,眼神都不带眨一下,就象要把人看穿了似的……
  马主任 (有点紧张)他别是城里下来调查的干部吧?他没有注意我们讲话,我同这老爷子做思想工作的时候?
  姑 娘 那会儿倒没有,他走来走去,象在想心事……
  马主任 他没有收集……比方说,咱这里香烟供销的情况?开后门卖"大前门"的情况?
  姑 娘 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马主任 你怎么也不向他反映反映汽车公司的问题?群众对他们很有意见嘛!
  大 爷 如今这出门在外,行路真难啊。(用手模着铁栏杆,在栏杆里转着,琢磨)这交通,都哪儿哪儿呀?别是等错了站吧?
  师 傅 (不安)老头,你说啥呀?这站不到城里?
  大 爷 没准是在马路那边上车吧?戴眼镜的 (往对面看)那是往回去的站。
  师 傅 (放心地)哦,老人家,你吓了俺一跳哩。 (蹲下)
  大 爷 (颤兢兢地对观众)诸位也都等车? (自言自语)听不见。 (更大声些)诸位等车回乡下去?(自言自语)还听不见。(对戴眼镜的)年青人,我耳朵背,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回乡下去?要都回去.咱也别为进这城遭罪了。马主任(摇头,叹息)城里也不是天堂啊还是回去吧。我儿子该要办喜事了。(对师博)这位师傅是做木匠活的?
  师 傅 晤。
  马主任 你给我儿子打套家具吧。耗着不也白耽误工?亏不了你的。
  师 傅 不去。
  马主任 工钱除外,还管饭;外加一天两盒带锡纸包的"大前门";(自言自语)别老是"大前门"了,叫商业局管理科的听见就不好了!咳,咳!还不知道你手艺怎样啊?
  师 博 俺做细木工、硬木活的,打那红木雕花的太师椅,花厅里摆的乌檀木屏风,你做得起?俺祖传的手艺!
  马主任 还真拿糖呢!告诉你吧,城里人时兴坐沙发,谁还要你那硬得硌屁股的太师椅?
  师 傅 俺做的活儿是叫人看的,不是叫人坐的。
  马主任 嗨,新鲜事全叫我赶上了。你敢情是专做摆设的?
  师 傅 现时打锣也找不到俺这手艺。城里外贸公司要聘俺开班带徒弟!
  马主任 待着吧,待着吧。我可要回去了。有没有跟我走人的?
  [静场,光线更暗了。远处有汽车的声音,沉默的人的音乐再现,轻微而分明,那探索的节奏越来越清晰了。
  戴眼镜的 你们听,听呀!听见了没有?那……
  [音乐声消失。
  戴眼镜的 你们怎么就没听见呢?那人早到城里啦!我们再也不能等待啦!无用的等待的无益的痛苦……
  大 爷 是这话啊,咱就等了一辈子,
  做母亲的 早知道上路这样难,就不该
  姑 娘 我疲倦极了,大概也憔悴极
  大 爷 就这样等啊,等啊……等
  做母亲的 带这么个大提包,红枣芝麻呀,扔
  姑 娘 了,我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睡一
  大 爷 老啦……
  做母亲的 了又可惜。
  姑 娘 觉才好……
  愣小子 甭唠叨了!有这磨牙的功夫,爬都爬到城里了!
  师 傅 你咋不爬去?
  愣小子 你爬咱就跟你爬!
  师 傅 俺这双手干的是手艺,人不是粪缸里的蛆!
  戴眼镜的 (面朝观众)喂,喂,你们还在等车吗?没声音。 (大声)对面还有等车的没有?
  姑 娘 黑咕隆哆的,什么都看不见。夜里了,不会再来车了。
  师 傅 俺等它到天亮!汽车站牌子竖在这里,哪能唬人哪?
  马主任 要是这车就不来呢?你就傻等它一辈子?
  师 傅 俺有手艺,城里要俺的手艺!人家要你个啥?
  马主任 (自尊心受到损害)人家请我吃饭,我还不想吃呢!
  师 傅 那你咋不回去哩?
  马主任 我早惦着回去了。(苦恼)这大野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暗地里再窜出一条狗-
  -喂,你们哪个肯陪我回去?
  大 爷 咱倒是想回去,可这往回去漆黑的道,更难走呀,晦……
  愣小子 (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不走呀?
  马主任 行,咱俩做个伴。
  愣小子 谁跟你走呀?我上城里去喝酸牛奶。
  师 傅 好好的牛奶搁酸了喝,啥味道?还有城里那啥子啤酒,马尿一样!不是城里啥都好,没出息!
  愣小子 我就要喝,就奔那酸牛奶去,一气就喝它五瓶!
  (对戴眼镜的)甭跟他们耗了,咱俩走!
  戴眼镜的 要是刚走车就来了呢? (对观众,自言自语)车来了,又不停呢?理智上,我觉得应该走,可说不定,万一呢?不怕一万,怕就怕这万一。必须作出决策!desk dog,Pig,book,走,还是等?等,还是走?这真是人生的难题呀!也许命中注定,就得在这里等上一辈子,到老,到死。人为什么不去开创自己的前途,又何苦受命运的主宰?话又说回来,什么是命运呢? (问姑娘)你相信命运吗?
  姑 娘 (轻声地)相信。
  戴眼镜的 命运就好比一块硬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币)你相信这个? (扔起又一把抓住)是花儿,还是字!Pig,book,desk,dog,这就决定了!Are You teacher? No.Are You pig?不,什么都不是,I am t,我就是我!可你不相信你自己,倒相信这个? (自嘲,把手中的硬币抛起,接住)
  姑 娘 你说怎么办吧?我连拿个主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戴眼镜的 那我们就玩一回命运吧。字是等下去,花儿是走,就这一下子了! (扔起硬币,硬币落地,用手掌一捂)走,还是等?等,还是走?就看我们的命运吧!
  姑 娘 (赶忙用手掌按在他手背上)我怕! (发觉摸着他的手,又连忙缩回自己的手)
  戴眼镜的 你怕你自己的命运?
  姑 娘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愣小子 嘿,这俩够意思的。喂;你们到底走不走呀?
  师 傅 还有完没完?要走的走!站牌子竖在这儿,人都等着哩,咋不来车?不朝坐车的收票钱,开车的咋开工资?
  [静场。汽车的声响和沉默的人的音乐同时传来。越来越清晰,节奏也更为分明。
  马主任 (挥挥手,仿佛要进开这令人烦恼的干扰)喂,有走的没有?
  [音响消失了。靠着站牌打瞌睡的大爷呼噜了一声。
  大 爷 (没睁眼)车来了?
  [众人不答。
  愣小子 都跟这木头牌子泡上了,真没劲! (拿了个大鼎,顿然坐倒在地上)
  [众人都蹲着或坐在地上。汽车声响。谁也不动,只是倾听着。汽车声渐响。光线随之转亮。

  愣小子 (依然趴在地上)来了,嘿。
  做母亲的 总算来了。老人家,别睡了,天都亮了,车要来了!
  大 爷 来了? (连忙站起来)来了!
  姑 娘 别是这站又不停吧?
  戴眼镜的 再不停就截住它2
  姑 娘 不会停的。
  大 爷 不停是他们失职2
  做母亲的 它要是就不停呢2
  愣小子 (突然跳起)这师傅,包里有大钉子没有?
  师 傅 干啥?
  愣小子 再不停就叫它放炮,大家都甭进城了!
  姑 娘 别介,破坏交通可是犯法的。
  戴眼镜的 咱们还是拦车吧,都挡在马路上,排成一排!
  师 傅 中!
  愣小子 (捡起根棍子)快,车来了!
  [汽车声逼近,众人都站了起来。
  姑 娘 (喊)停——车!
  做母亲的 我们已经等了一年啦!
  大爷 嘿,嘿,停车呀!
  马主任 喂——
  [众人都拥到舞台前沿,堵在马路上。汽车喇叭声响。
  戴眼镜的 (指挥大家)一,二!
  众 人 停车!停车!停车!
  戴眼镜的 我们白白等了一年啦!
  众 人 (纷纷挥手喊)我们再也等不及啦!停车!停车!停车!停车呀!停车——
  [汽车不停地鸣喇叭。
  大 爷 闪开!快闪开呀!
  [众人连忙躲开,又连忙追着汽车叫喊。
  愣小子 (挥舞着棍子扑上去)我砸了你!
  戴眼镜的 (拉住他)会把你轧死的!
  姑 娘 (吓得闭上眼睛)啊——
  师 傅 (冲上去,一把拖住愣小子)你不要命啦!
  愣小子 (挣脱,追上去,把手中的棍子扔过去)叫你他妈翻到河里去喂王八!
  [汽车声远去。静场。
  师 傅 (茫然)都是外国人,
  做母亲的 外国人坐的旅游车。
  戴眼镜的 威风什么?不就给外国人开车吗Y
  大 爷 (嘲嚷)人都没坐满。
  师 傅 (伤心)俺站着还不行!俺又不是不打票。
  马主任 你有外汇吗?专收外国钱。
  大 爷 (跺脚)这儿可不是外国呀!
  姑 娘 我说了不会停车,就不会停车。
  [这时候,一辆接一辆的车从众人面前驶过。有来的也有去的,各色车辆,各种声响。
  马主任 这也太……太气人了,把乘客当猴耍!要不停车就别在这竖站牌子!这汽车公司不整顿,交通没法上得去!你们写封群众来信,我亲自送到他们上级领导交通局去,(指着戴眼镜的)你写!
  戴眼镜的 怎么写?
  马主任 怎么写?就这么这么这么写——嘿,你这么个知识分子,连封群众来信也写不了?
  戴眼镜的 写这信有什么用?人还不照等着吗?
  马主任 你们愿等就等吧,我着什么急?城里那顿饭我早就不想吃了,我是替你们操这份心!
  等吧,都活该, 等吧。
  [静场。沉默的人的声乐声轻起,但变奏为轻快的
  三拍子,带着嘲讽的意味。
  戴眼镜的 (看表,大吃一惊)糟糕!
  [姑娘凑过去看他的表。音乐的节拍声伴随着以下念的数字,跳跃着。
  戴眼镜的 (连连按表上的指示钮)五月、六月、七月、八
  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
  姑 娘 一月,二月、三、四——
  戴眼镜的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姑 娘 一共是一年零八个月。
  戴眼镜的 刚才还过了一年。
  姑 娘 那就两年零八个月——
  戴眼镜的 两年零八个月……不!不对,都三年零八个月了。不!不对,五年零六个……不,
  七个月、八个月、九个月、十个月……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愣小子 真他妈疯了。
  戴眼镜的 我神经很正常!
  愣小子 我又没说你,我说这机器发神经病了!
  戴眼镜的 机器是没有神经的。而手表是度量时间的一种器械。时间又是不以人的神经正常与否为转移的!
  姑 娘 你别说了好不好?求求你!
  戴眼镜的 你别阻挡我,不,这问题不在我。你没法拦阻时间的流逝呀!你们看,你们都来看表呀!
  [众人都围拢看他的表。
  戴眼镜的 六年——七年——八年——九年,这说话就整整十个年头啦!
  师 傅 没错吧? (抓住戴眼镜的手腕,摇摇,听听,瞅瞅)
  愣小子 (也上前,掀手表上的掀钮)啊哈,这不就没数目字吗?嘿,大白板!(抓住戴眼镜的手,
  高举起)这一掀,不就不走了!(得意)这玩意还真唬人呢。
  戴眼镜的 (庄严地)你懂什么?它不显示了,不等于时间就不流逝了。时间是一种客观存在!
  这都有公式可以推导计算出来,"替"(T)于根号"阿尔法"加"贝他"乘"西格马"什么什么的平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书中就有!
  姑 娘 (歇斯底里)真受不了,我真受不了!
  大 爷 岂有此理! (咳嗽)叫,叫乘客在车站上白白等到白头到老……(立刻变得老态龙钟)荒唐……太荒唐啊……
  师 傅 (伤心不已)汽车公司是故意算计俺们吧?俺没得罪它呀?
  做母亲的(变得疲惫不堪)倍倍,我可怜的倍倍和孩子他爸,别说没换洗的衣服,早都破得没穿的了……他是连针都不知道怎么拿的人……
  [愣小子走到一旁踢石子,左踢、右踢,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上。叉开两腿发呆。
  姑 娘 (木然)我真想哭。
  做母亲的 哭吧,哭吧,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姑 娘 大姐,我哭不出来……
  做母亲的 谁叫我们是女人呢?我们命中注定了就是等,没完没了地等。先是等小伙子来找我们,好不容易等到出嫁了,又得等孩子出世,再等着孩子长大成人,我们也就老了……
  姑 娘 我已经老了,已经等老了……(伏在做母亲的肩上)
  做母亲的 要哭就哭出来,眼泪流出来就轻松了。我真想倒在他怀里痛哭一场……不为什么……也说不清为什么……
  马主任 (感伤地,对老大爷)老人家,您犯得着吗?在家待着养老,享点清福,有什么不好?琴棋书画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消磨时间,自个儿玩玩的,您偏要同城里人拼个高低,为那几个木头疙瘩把条老命送在路上,值吗?
  大 爷 你懂什么?你说什么也是做买卖的,人下棋下的就这点劲,就这点精神!人活在世上就得讲点精神啊!
  [愣小子百般无聊,走到戴眼镜的背后,在他肩上使劲一拍,打断了他的沉思。
  戴眼镜的 (恼怒)你不懂得痛苦,所以你麻木不仁!我们被生活甩了,世界把我们都忘了,生命就从你面前白白流走了,你明白吗?你不明白!你可以这样混下去,我不能……
  师 傅 (难过)俺不能回去,俺是做细木工、硬木活的!俺进城不光是挣两个钱花花,俺有的是手艺,俺在乡下有饭吃,俺拨弄拨弄,打个架子床,打个饭桌子,做个碗柜,一家老小就饿不死。俺祖传的手艺咋能尽干这个?你虽说是个主任,这你不懂。
  戴眼镜的 (推开愣小子)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突然爆发)我需要安静!你明白吗?安静!安静!
  [愣小子乖乖走开,想使劲吹一声口哨,刚把手指搁进嘴里又抽了出来。
  姑 娘 (对观众,自言自语)我以前做过许多梦,有的还挺美……
  做母亲的 (对观众,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也真想做个梦
  [以下两人的话都交织连接在一起,各自都对观众说,彼此互相不交流。
  姑 娘 我梦见月亮会笑出声……
  做母亲的 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总是乏极了,困极了,觉总也不够睡的……
  姑 娘 我梦见他拉着我的手,凑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真想挨着他……
  做母亲的 一睁开眼睛,就是倍倍的袜子破了,露出个脚指头……
  姑 娘 我现在是什么梦也没有了……
  做母亲的 他爸的毛衣袖口又脱线了…
  姑 娘 也没有黑熊向我身上扑过来……
  做母亲的 倍倍想要个电动的小汽车……
  姑 娘 也没有人恶狠狠地追着我……
  做母亲的 西红柿两角一斤……
  姑 娘 再也不会做梦了……
  做母亲的 这就是做母亲的心。(回头对姑娘)我象你这年纪的时候可不这样。
  [以下是两人的对话。
  姑 娘 你不知道,我也变了,特小心眼了,见不得别的姑娘穿漂亮衣裳,我知道这不好,可我见城里来的姑娘,人家穿双高跟鞋,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觉得他们踩了我,还要到我面前来气我。大姐,我也知道这不好……
  做母亲的 我理解,这不能怪你……
  姑 娘 你不知道,我嫉妒,嫉妒死了……
  做母亲的 别说傻话了,这怪不得你……
  姑 娘 我总想穿件带花点上下身在一起的那种裙子,腰上带小拉锁的那种。可我做一件这样的裙子都不敢,要在城里多好呀,人家都穿着满街走,可这里我能穿得出去吗?大姐,你说呀!
  做母亲的 (抚摸着她的头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别等到了我这年纪。你还算年轻,会有小伙子看上你的,你们会相亲相爱,你会给他生孩子,他对你会更加恩爱……
  姑 娘 说下去,好大姐,说下去,……有白头发了?
  做母亲的 (拨弄开)没有,真的!
  姑 娘 你别骗我!
  做母亲的 只一两根……
  姑 娘 拔了吧。
  做母亲的 看不出来,不能拔,越拔越多。
  姑 娘 求求你,好大姐!
  [做母亲的给她拔了根白头发,突然抱住她,自己哭了起来。
  姑 娘 大姐,你怎么啦?
  做母亲的 我好多白头发,都花白了吧?
  姑 娘 没有,没有……(抱住她,一起哭了起来)
  愣小子 (坐在地上,把一张钞票朝地上一拍,从口袋里摸出三张扑克牌,甩在地上)谁来?五块钱一押!老子就玩这一回了!
  [大爷摸自己的衣兜。
  愣小子 您甭摸,咱做小工挣的。有手气的白捡,老子不在这里泡了。
  [大爷和马主任围拢过去。
  愣小子 你们哪个下注,左手三块,右手两块?咱就做这五块钱的庄家,进城来回的车票和酸牛奶都在这里头了,
  马主任 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学好呀?
  愣小子 得,回去教训你儿子吧。老爷子,您不试试手气?您两头都押上,不就五块钱?摸着了,您运气;输了,算您晦气。这么个大老爷子还稀罕这几块钱?这里要有打酒的,咱全请了。
  [师傅走过去。
  愣小子 天门,地门,青龙,白虎,您押哪一门吧?
  [师傅给了他一巴掌。
  愣小子 人家不进城了不行吗?人家不吃酸牛奶了不行吗?
  (号陶大哭)城里的马路叫他妈城里人遛去吧!
  大 爷 捡起来!小伙子,叫你捡起来。
  [愣小子用脏手抹眼泪,擤鼻涕,把钞票和扑克牌捡起来。垂着头抽泣。静场。远处的汽车声交杂着时隐时现的沉默的人的音乐,快板节奏,成为一种欢快的调子。
  戴眼镜的 车不会来了。(下决心)走,象那人一样。有在车站上傻等的功夫,人家不仅到了城里,还早都做出一番事业来。没可等的了!
  大 爷 是这话。姑娘,别哭了。你要跟那人走了,这会儿别说结婚生孩子,你那娃娃都学会走路啦!咱,等啊等的,都罗锅了(艰难地)走啊——(跟舱一下)
  [戴眼镜的连忙扶他一把。
  大 爷 就怕走不到罗……大嫂子,你们也走吧?
  姑 娘 大姐,我还进城吗?
  做母亲的 (替她拢头发)太委曲人了,这么好的姑娘就没人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拎包)真不该带这么沉的包。
  姑娘 我替您拎。
  马主任 您这是采购啊。
  大 爷 你倒是走不走呀?
  马主任 (沉思)要讲过日子吧,还是乡下小市镇上清静。别的不说,拿城里过个马路来说,老爷子,那红灯绿灯的,你一眨巴眼,没准就叫汽车给轧死。
  师 傅 俺走了!
  愣小子 (恢复了精神)拿大杠子抬您?
  马主任 起什么哄!我高血压,动脉硬化,(愤愤然)我不去找这罪受! (下场,又回头)我忘了服用二锅头泡的复方枸杞子福尔马林安神补气养荣散。
  [众人望着马主任下。
  大 爷 他回去了?
  做母亲的 (喃喃地)他回去了。
  姑 娘 (无力地)别回去呀!
  愣小子 他走他的,咱走咱的。
  师 傅 (向戴眼镜的)你咋不走?
  戴眼镜的 我再最后看一下,还有车来没有?(擦眼镜,戴上)
  [众人四散走开,来回逡巡,有的要走,有的又站住,有的还互相碰撞着。
  大 爷 别挡道呀!
  愣小子 您走您的!
  做母亲的 真叫乱套了。
  戴眼镜的 啊,生活啊生活……
  姑 娘 这叫什么生活呀!
  戴眼镜的 不叫生活,人不还都活着?
  姑 娘 倒不如死了好。
  戴眼镜的 那你怎么不死呢?
  姑 娘 白来世上一场就死了,多不值呀!
  戴眼镜的 生活应该有意义。
  姑 娘 不死就这样活着,又多无聊呀!
  [众人在原地踏步,转圈,象着了魔一样。
  师 傅 走!
  姑 娘 不——
  戴眼镜的 不走?
  愣小子 走哇!
  做母亲的 这就走。
  大爷 走——
  [静场。雨点声。
  大 爷 掉雨点了2
  愣小子 老爷子,再磨蹭磨蹭还得下雹子。
  师 傅 (看天)说变脸就变脸,这天气!
  做母亲的 真下起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6-10 23:41:08 | 显示全部楼层
 [急骤的雨点声。
  做母亲的 怎么办?
  大 爷 (嘲嚷)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才好……
  姑 娘 (拉着做母亲的手)我们走,淋就淋吧!
  愣小子 (脱光膀子)不走白挨浇!老天爷,你下刀子吧!
  戴眼镜的 (对姑娘)不行,湿透了会感冒的。
  师 傅 阵雨,没啥,这些云彩过去了,就没事了。(从工具包里拿出块雨布顶在大爷和做母亲的头上)
  做母亲的 还是这师傅想得周到。
  师 傅 长年出门在外,风风雨雨少不了,习惯了。 (对大伙儿)喂,都来避会儿雨。
  [大雨如注。戴眼镜的陪姑娘默默地站到雨布下。
  师 博 (对愣小子)你又犯傻啦?
  [愣小子也钻到雨布下。光线转暗。
  大 爷 这秋风冷雨的,年轻时不当回事,老了,闹上风湿性关节炎,就知道厉害了。
  戴眼镜的 (对姑娘)你冷吗?
  姑 娘 (打寒颤)一丁点。
  戴眼镜的 你穿得太少了,把我的衣服披上。
  姑 娘 你呢?
  戴眼镜的 我没事。(冷得牙齿直磕碰)
  愣小子 (指戴眼镜的手表)这玩意还走?都猴年马月了?
  姑 娘 别看表!别看表!
  做母亲的 也不知道这会儿都哪年哪月了。
  姑 娘 还是不知道的好。
  [风声雨声。以下的对话都在变幻着的风雨中进行。
  愣小子 听,河沟里涨水了……
  姑 娘 就这样坐着…………
  戴眼镜的 这样……倒好……
  愣小子 ……这会儿,准能摸它几条鱼……
  姑 娘 下吧!下吧!风冷嗖嗖的…………
  戴眼镜的 雾濛濛的,田野,对面小山岗,未
  愣小子 …………老爷子、我
  姑 娘 心里倒特暖和……
  戴眼镜的 来生活的道路都朦朦胧胧……
  愣小子 跟您打赌!
  姑 娘 就靠着他肩膀,就这样坐在一起……
  戴眼镜的 她真温柔……多善良……多好……
  大 爷 小伙子,年纪也不小啦,这样傻混.
  姑 娘 ……你眼镜上都
  戴眼镜的 ……多美……我怎么才发现……
  大 爷 下去,怎样成家立业呀?
  姑娘 是水气……
  戴眼镜的 ……啊,别擦,就这样雾濛濛的……
  [以下的话分为三组,基本上同时进行,又互有交叉。同时进行的各组对话和独白有强有弱,
  时而突出这一组,时而突出那一组。
  大 爷 (强)该正经学门手艺了,将来没姑娘肯跟你的。
  戴眼镜的 (次强)我已经错过了报考的年龄,我还去干什
  做母亲的 (弱)有回呀,我走夜路,也是下雨,哗哗地下

  愣小子 (强)没人肯收还不白搭。
  大爷 (强,使眼色) 么,我不知道,青春就过去了……
  姑 娘 (次强,用肩膀个不停。我就觉得后面跟了个人,我偷偷回头看了一下,雨师傅不就在你跟前?
  愣小子 (强,鼓足勇气)师傅,您还碰他)你不会去考夜大?还有函授大学呢,你会考上的,一大,又没看清楚,就知道有个人,也打把伞,不近不远地。
  收不收徒弟? 师 傅 (次强)看啥样的。愣小子 (次定会考上的。
  戴眼镜的 (强)你相信?
  姑 娘 (强)我你赶紧走,他也紧跟上,你放慢脚步,他也就走得慢。
   (强)您收什么样的?师 傅 (次强)学手艺不是做学问,
  相信。(让他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姑 娘 (强)这多不好,
  我真发毛,心跳得呀,扑通扑通的,都要蹦出来!
  就要个手脚利落,人勤快。 愣小子 (强)师傅,您看我
  别这样。(连忙把手抽回来,转身抱着做母亲的胳膊。
  姑 娘 (次强)后来呢?
  做母亲的 (次强)好容易到
  这手脚怎么样?
  师 傅 (强)就是油了些。戴眼镜的抱住膝盖听她们的话)
  了家门口——
  [以下众人就七嘴八舌地一起交谈开了。
  做母亲的 我站住了。路灯下,那人过来了。我一看,也是女的,她也怕呢。又怕没人做伴,又怕碰上了坏人。
  师 傅 世上坏人还是少,可你不能不提防呀,俺不算计人,人要算计俺呢?
  大 爷 坏就坏在这算计上了。我挤你,你踩我。要都互相关照点,日子就好过多啦。
  做母亲的 要大家都这样近乎,心心相通多好。
  [静场。寒风沉吟。
  师傅 往里靠。
  大爷 挤紧点。
  戴眼镜的 大家背靠背。
  做母亲的 这样暖和。
  姑娘 我怕痒痒。
  愣小子 谁胳肢谁呀?
  [众人靠得更紧了。寒风吼叫声中传来马主任的声音: "等等——别走呀!"
  师 傅 (对愣小子)那边叫个啥?看看去。
  愣小子 (把头从雨布下伸出来)那是供销社的马主任!
  [马主任哆哆嗦嗦地跑上,连忙往雨布下钻。
  做母亲的 湿衣服穿着会生病的,快脱下来!
  马主任 还没走出多远就……就……就……阿嚏! (连连打喷嚏)
  大 爷 您一个人偏往回跑,要跟大家伙在一起,也就不会成这落进汤里的香酥鸡了。
  马主任 哦,您老还健在?
  大 爷 总不能栽在半道上呀2您还去城里奔关系户的那顿饭?
  马主任 您还在等您那盘早散了的棋?
  大 爷 咱,咱会棋友去不行?
  做母亲的 别抬扛了。
  马主任 是他那张讨人嫌的臭嘴。
  大 爷 您也瞧瞧您那副德行。
  做母亲的 都在一块雨布下躲雨——
  马主任 是他先损——呵——(喷嚏没打出来)
  做母亲的 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马主任 嗬,这雨!
  大 爷 这哪是雨?是雪!
  [众人各在一方,从雨布下伸出手脚试探。
  姑 娘 是雨呢。
  戴眼镜的 (伸出脚踩踩)下的是雪。
  愣小子 [跑出去,直蹦直跳)嗬,真他娘下雹子了!
  师 傅 你小子又野啦?撑住!
  [愣小子乖乖地回来撑住雨布。风雨交加,也还有别的各种声响,象是汽车的发动声,又象是刹车声,而沉默的人的音乐又隐约响起来了,这回是激越的。
  做母亲的 总归是走不了。(收拾她的提包)也不知道还要等到哪年哪月啊……这雨啊雪的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戴眼镜的 (低头背诵英语卡片) It is rein,that is snow.
  大 爷 (在地上比划棋谱)炮七平八,马九平五。
  [姑娘沉思着,从雨布下她的角色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都带着明显的变化,到观众席的时候,则全然超脱出剧中的人物,而舞台上的光线逐渐全暗。
  姑 娘 管它是雨还是雪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你一生中又有几个十年?
  [以下三个声音同时说。
  姑 娘 你的一生,就这样耽误了,
  戴眼镜的 (弱)It rains,it rained,
  大 爷 (更弱)马九进八,炮四退三。
  姑 娘 就这样耽误,永远耽误下去?
  戴眼镜的 it is raining,it will rain?
  大 爷 兵六平五,车五进一。
  姑 娘 你就这样抱怨,就这样痛苦?
  戴眼镜的 It snows,it snowed,
  大 爷 仕五退六,炮四平七,
  姑 娘 就这样无止境地痛苦地无止境地等待下去?
  戴眼镜的 It is snowing and it will snow.
  大 爷 车三进五啊——仕五退六!
  姑 娘 老的已经老了,新生的就要出世,
  戴眼镜的 Rain is rain,snow is snow.
  大 爷 车三进二,炮四退一,
  姑 娘 今天过了还有今天,未来的永远是未来,
  戴眼镜的 Rain is not snow,snow is notrain,
  大 爷 象五啊退三,炮四啊平七,
  姑 娘 你就这样等待下去,抱怨终生?
  戴眼镜的 Rain is'nt snow and snow is'nt rain!
  大 爷 象七退五,车三进七,将!
  [舞台转亮,姑娘则已经回到台上,又回到她的角色中去了。风雨声也已止住了。
  师 傅 (看天)俺说这雨长不了,太阳这不露脸了? (对愣小子)把雨布收起来。
  愣小子 嗳! (连忙把雨布折起来)
  做母亲的 我们上路吧?
  姑 娘 (望着戴眼镜的)我们还走吗?
  大 爷 你们这往哪儿去呀?
  愣小子 进城去,师傅?
  师 傅 跟住俺就是了。
  大 爷 还进城去呀?我这年纪了还能走到吗?
  戴眼镜的 您回去不也还得走吗?
  大 爷 这话倒也是。
  做母亲的 可我这包真沉啊。
  戴眼镜的 大婶,这包我替你拎吧!(拎起大提包)
  做母亲的 多谢你了。老人家,您脚下留点神,别踩水了。
  姑 娘 当心!(扶大爷一把)
  大 爷 你们前面走,别叫我这老头子拖累你们。我呀,要倒在哪儿,烦大家给我刨个坑。别忘了插上个牌子。就这么写上一笔,就说是有那么个死不知悔的棋迷,啥本事没有,就下了一辈子棋,老惦着寻个机会,进城里文化宫去显派显派。等呀,等呀,人也朽了,就栽在进城的路上了。
  姑 娘 您这是哪儿的话呀。
  大 爷 好姑娘呀! (看看戴眼镜的,戴眼镜的不很自在,推推眼镜)马主任,您倒是还走不走呀?马主任 走!我得进城告他们汽车公司去!我要找他们经理,问问他们到底替谁开车,是他们自己方便,还是为乘客服务?这样折腾乘客,他们要负责任!我要去法院起诉,要他们赔偿乘客的年龄和健康的损失!
  姑 娘 您别逗了,没这么告的。
  马主任 (对戴眼镜的)你看看站牌子,这是哪一站?你那电子表这会儿什么时间了?都记下来,找汽车公司算帐!
  戴眼镜的 (看站牌子)怎么,没站名?
  大 爷 怪事。
  马主任 没站名还竖个牌子干什么?再仔细看看。
  姑 娘 是没有。
  愣小子 师傅,咱们白等了,叫汽车公司给坑啦!
  大 爷 再看看,既有站牌子怎么能没站名儿呢?
  愣小子 (跑到牌子的另一面,对戴眼镜的)你来看,象是贴过张纸,就剩点印儿了。
  戴眼镜的 (细端详)大概是张通告。
  马主任 那通告哪里去了?找找看!
  姑 娘 (朝地上四下张望)风吹雨打的,还不早没影儿了。
  愣小子 (站到铁栏杆上,看站牌子)浆糊的印儿都灰不拉几的,哪八辈子的事了。
  做母亲的 怎么,这站取消了?可上星期六我还……
  姑 娘 哪个上星期六呀?
  做母亲的 不就上上,上,上,上,上,上……
  戴眼镜的 您说是哪年哪月的那个星期六? (眼镜几乎贴在手表上瞅)
  愣小子 甭瞅了,大白板。早该换电池啦2
  师 傅 难怪汽车都不站哩。
  大 爷 咱们在这站上白等了?
  戴眼镜的 可不白等了。
  大 爷 (伤心)干吗这牌子还竖着,这不捉弄人吗?
  姑 娘 咱们走吧!咱们走吧!
  马主任 不行,得告他们去!
  戴眼镜的 您告谁?
  马主任 汽车公司呀,这样糊弄乘客还行2我挤了这主任不当了!
  戴眼镜的 您还是告告您自己吧。谁叫我们不看清楚的?谁叫我们左等右等的?走吧,再没什么好等的了。
  师 傅 俺们走!
  众 人 (喃喃地)走吧,走吧,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大 爷 还能走得到吗?
  做母亲的 不会是去城里的路上发大水把桥冲了,路不通?
  戴眼镜的 (急躁)怎么会不通?车都过了多少!
  [远处又有汽车的声音。众人都默默地望着。汽车的声音如今来自四面八方。众人茫然失措。来车沉重的轰响正在逼近。而沉默的人的音乐象一种宇宙声,飘逸在众多的车辆的轰响之上众人各自凝视、前方,有走向观众的,也有仍在舞台上的,都从自己的角色中化出。光线也随之变化,明暗程度不同地照着这些演员,舞台上的基本光消失。以下台词,七个人同时说。
  甲、己、庚的话,穿插串连在一起,成为一组,构成完整的句子。
  扮姑娘的演员甲 他们怎么还不走呀?
  扮马主任的演员乙 人有时候
  扮师傅的演员丙
  扮母亲的演员丁
  扮大爷的演员戊 都说喜剧比悲
  扮愣小子的演员己 不明白。
  扮戴眼镜的演员庚
  甲 该说的不是已经说完了?
  乙 还真得等。您排队买过带鱼吗?噢,您
  丙 等不要紧。人等是因为人总有个
  丁 母亲对儿子说:走呀,
  戊 剧难演。 悲剧吧,演得观众不哭,
  己 好象
  庚真不明白。
  甲 那他们为什么不走呢?
  乙 不做饭,那您总排过队等车。排队就是
  丙 扮头。要连盼头也没有了,那就惨了。
  丁 小宝贝,走呀!孩子永远也学不会走路。
  戊 你演员可以哭。 可演喜剧呢,则不
  已 是……他
  庚 也许……
  甲 可时间都白白流走了呀!
  乙 等。要是您排半天队,可人卖的不是带
  丙 用戴眼镜的话说叫做绝望。绝望好比唱
  丁 还是让他自己爬去。当然,有时候也扶
  戊 然。 观众要是不笑,你总不能自个
  己 们在等。
  庚 他们在等。
  甲 呀! 真不明白,真不明白。
  乙 鱼,是搓布板,这城里的镁布板做得精
  丙 敌敌畏,敌敌畏是药苍蝇蚊子的,人干
  丁 扶他。然后——就由他摸着墙——从一
  戊 儿在台上直乐。 再说,你
  己 。 当然不是车站
  庚 时间不是车站。
  甲 他们都不走
  乙 细,不伤衣服,可您有了洗衣机,您这
  丙 吗喝敌敌畏找那罪受?不死也得抬到医
  丁 个拐角——到一个拐角,再——走到门
  戊 也不能胳肢观众呀,人观众也不干!
  己 不是终点站。
  庚 也不是车站。
  甲 了? 真想走就走
  乙 白排了半天队,您没法不窝火。所以说,
  丙 院里灌肠,那就更不是滋味了。
  丁 口,也还得允许摔交,再扶起来就是了。
  戊 所以说,喜剧比悲剧难演。 明朗
  已 他们想走。
  庚 并不真想走。
  甲 了? 那就告诉他
  乙 等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您先得弄清楚,
  丙 对了,您走过夜路吗?大野地里又赶上
  丁 小孩子不跌交,学不会走路的。做母亲
  戊 是喜剧吧,你得装出副怪忧郁的样子,
  己 那就该走了。
  庚 那就走了。
  甲 们快走吧!
  乙 您这排队等的是什么?您要是,排着排
  丙 天阴,两眼一抹黑,越走不就越两岔了?
  丁 的就得有这分耐心。要不,就不配,不,
  戊 把生活中的那些可笑之处,一一摆弄给
  己 说完了。
  庚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甲 他们怎么还不走呢?
  乙 着,白等了那么半辈子,或许是一辈子,
  丙 您就得等到天亮,都大白天了,您还就
  丁 就不会做母亲。所以说,做母亲真难啊,
  戊 观众看。 所以说,演喜剧的演员,
  己 我们在等他们。
  庚 我们在等他们走。
 甲 大家都快走吧!
  乙 那不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丙 赖着不走,您不就犯傻了?
  丁 可做人也不是不很容易吗?
  戊 比起演悲剧的演员要难啊! .
  己 啊,走吧2
  庚 走吧!
  [四面八方的汽车奔驰声越益逼近,夹杂着各种车辆的喇叭声。舞台中央光线转亮。演员都已
  回到各自的角色中。沉默的人的音乐变成宏大然而恢谐的进行曲。
  戴眼镜的 (望着姑娘,温情地)我们走吧?
  姑 娘 (点点头)晤。
  做母亲的 哟,我的包呢?
  愣小子 (快活地)这儿扛着呢。
  做母亲的 (对大爷)您脚下看着点儿。(去搀扶大爷)
  大 爷 多谢你了。
  [众人互相照看牵扯着,正要一起动身。马主任 唉,唉——等等,等等,我系鞋带儿呢!
  剧终.
  一九八一年七月初稿于北戴河-北京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稿于北京
 楼主| 发表于 2005-6-10 23:42:4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高八十年代就能写出魔幻色彩的文字,怪不得得到了诺贝尔奖金!!!!!!!
发表于 2005-6-11 01:4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老高现在在国外,当初国家也是为了保护高老师,才让他出国的,他还是个不错的翻译家呢,和童道明都是老哥们了,一起留的苏,比徐晓钟老师晚了两年,你们的论坛好冷清啊,我是玛卡的朋友,他一直嚷嚷着从戏剧学院拉些人来逛逛,我就算戏剧学院第一个报到的吧
发表于 2005-6-11 02: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军你丫终于来了,多从戏剧学院叫些戏文
的来,把我这搞的有点文化行吗?别忘了告诉导演系苗苗也来啊,这几天听说丫挺忙的,正在筹划大戏节的事,打电话也不接,她给大导当舞台监督就牛逼拉
发表于 2005-6-12 15:4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国家保护高行健才让他出国的??!!
真是个新鲜的提法,高行健自称为逃亡作家,而他出走的直接原因是他的《车站》遭禁遭批,而接下来的《彼岸》连排的机会都没法得到,国家保护他?正是国家把他赶走的.......
而且高行健的《车站》也不过是他为当时中国的实验戏剧做出的一点贡献,他出国之后的戏剧作品才是真正拥有了他自己独特风格的作品,禅意剧的新形式才是他得到西方戏剧届赞誉的原因。
发表于 2005-6-12 21: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假如他还在中国有他好日子过吗?自称逃亡,实则是一种保护措施,内幕不详不要盖棺定论,请不要被杂志舆论蒙蔽,但我还是宁愿他是逃亡
发表于 2005-6-13 13: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杂志????哈哈,真是好笑,我手头上有高行建所有出国后出的书,包括他两本阐述自己文学理论和文学追求的理论集子,还包括赵毅衡刘心武和刘再复所写的关于高行建出国的一些内幕和之后的情况,我所说的可不是我胡言乱语的在这盖棺定论,到是只在国内获取消息的人不要太自以为是才好。
发表于 2005-6-13 23: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声对不住楼上的,也许是人言可畏吧,我是和人打交道的,高老师的事我是从人的嘴里听到的,而这各人的话我又觉的有些道理,理论这些东西是写给别人看的,并不代表作者的主观意识,但和我聊到高老师的人我就不宜说他的名字了.同时感谢上楼的朋友,您很真诚,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05-6-14 13: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篇猛的文章,希望大伙能收藏,打印,慢慢体会.

·马 建·
选择自生自灭
--高行健的流亡文学与大陆文学



  从瑞典发布的诺贝嫌文学奖的新闻公报中看到了“授予”中文作家和中文小说这句话时,我最兴奋的是高行健用他独特的叙事性语言,为汉语开辟了新的道路而不再是什么尝试阶段了。
  本世纪第一个诺贝蒽文学奖颁发给了中国文学,开始了汉语文学与世界其它语种的沟通交流。这个可喜的开端使中国大陆的文学界和政府感到痛苦,像是就要到手的新娘像嫁给了寄居的狗子,他们一反这几年高叫的爱国主义,骂高行健入了法国籍,因此也不祝贺法国有个中国作家给汉语文学拿回了金杯。这种不宽容的心理主要是太无知了。因为他们总是以为有一拨强大的作家代表团,拥有男女老少作家达几十万人,参加竞赛的从年迈的巴金到中年的王蒙和年轻的苏童,而且自认为风格和专长都具备了国际水准,就可以获奖了。但诺贝尔奖是个太个人化的奖,我们最好是从高行健获奖的两部作品来分析获奖原因。



寻找生命之神的《灵山》

  长篇小说《灵山》是作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作文学素材的。一九八三年。他回南京的家躲运动。去医院看了一次肺。还拍了X光胶片。医生诊断他己患了肺癌,而且是晚期了。他告诉我说,当听到死亡的恐惧和惊慌以后,他对时日不多的生命一下子清楚了,他决定荡游人间,寻找被社会强加在体内的生存方式,寻找传统和原生的生命本质,从中发现自我。这些经历他说要写一部长篇。
  在小说和经历之间是要花大功夫的,作家不能把经验直接写在纸上,它的危险是你无法对角色客观的处理,包括自己那点可怜的时间范围。只有等时间的距离给我们留出一片想像的空间时,再去调整时间和事件,才能远离现实而更接近文学的真实。
  等九二年行健把出版了的《灵山》给了我那天,我还是飚心他太□急。一个星期以后我读完了它。虽然十多年来我们的聊天的话题都写在了里面,但又都不在。高行健完全在叙述语言里重建了一座灵山:那就是,人类自古至今都走在寻找家园的路上,都在漂泊之中。而逃亡现实的控制,把往前寻找变成了往后撤退的途经,从而跨入了抵达生命本原的经历,完成了一个作家不仅在自己的痛苦里看破红尘,而是宏观地面对人世的悲伤,去倾注对人性的关怀。叙述者也消隐在语言里,而语序的自由更模糊了作者的人生观,突显了历史和现实的纠缠。读一遍不容易理出头绪。好在我了解高行健的性格。他是个极内向的人,为了叙述的冷静,他把层次分成你和我两部份。以便用虚构证实对自我的怀疑。人称的变化使观察的角度也变了,因此,事物的看法也变了,甚至内心和现实的默契也变了。小说里的主角大都没有姓名。只有一段构成身份的经历。正如普鲁斯特的手法:让不清楚的叙述者的年龄和外貌,重现在被叙述的眼光里。强迫读者走进叙述者搭好的空间,去发现人物的真相。而这真相由于叙述者的不可靠,你只能更信任书中出现的人物。那么小说便更真实了。高行健很清楚,一不小心故事就会变质为可理解的生活层面,从而失去人性在社会价值之间的位置。他一直在试图再现生命的特质。在思维的美感背后,引出了做人的骄傲,哪怕是变态和下贱的。因此就有了平凡的高尚,一点做人的理想,和冷漠的怜悯。
  《灵山》冷静的文体,最能唤醒我的感受,是叙述者本人的处境和对寻找灵山,又不信任这寻找的意义的空无。在寻找灵山的终点,寻到的是一位同样在寻找破碎的人生价值的女护士便是说明。在那里,作者暗设了一条没有彼岸的河,他和那姑娘都只能在这岸边苟且偷生。而且他一再描写,人越是亲近,就越走向疏离。无论是文化馆的姑娘,还是从道观被赶出来的道士,人,都只能在遭遇中认出对方,那遭遇又本身就是生活的无奈。
  《灵山》也是一部个人面对一切压迫所做的精神控诉,是写作者唯一的逃遁。他只能是一个后退者。小说的主线是叙述者在云贵川的穷乡僻壤往前走,心态又是往历史甚至原生状态回归。作者企图在灵山里表达现代人感知的多层次和语言流动的方式,也是荒诞与现实的呈现,而不是意识流。如赵毅衡早前对《灵山》的评语:这部长篇巨作为中国文学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体例,无法以绳墨规矩论之。全书才气狂放而笔调细腻,亲江湖而疏儒生。
  高行健在犀利地解剖自我中再塑了一种新的叙述形式。他的古汉语和当今的口语己经轻而易举地驾驭,离开母语环境并没有使他的语言变得贫乏,反而更精致了。也没流外丧志,西方文化反而刺激了他对方言,四川话和吴语的使用。使小说写得能触摸到现场的情境。想像力也净入深髓。


超验现实的恶梦

  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圣经》的标题,说出了作者又一次将自己的经历作了素材,回到同真实社会的联系。高行健不但不回避现实,而是直接从个人经验入手,开始了对国家民族和极权社会的质疑。作者依然把自我一分为二,没有神化自我,更抽走了自我的位置。的确,在一“嚎叫”我们的野蛮时代,我根本不存在。
  高行健说过:作家如果写出一部极为现实的小说,哪怕就是反映当前的社会和政治,如果写得很好,确有当今人的感受,我们也没理由认为它是过时的。现代性并不一定是个新形式,是真实地在你的创作里。
  他描写的主人公的遭遇,几乎就是他个人的经历,甚至是自传。他本人就是活在创作里的人。以至于这两年来不断听到他说,真难写下去了,写完这一篇再也不写了的话。
  我听了也只是应酬两句,环境把语言变纯粹了,换换脑子。我明白。
  心里面我俩也都清楚:没有可能不写,就像没可能不吃饭一样。创作和回忆交换时间的过程,一点都不享受。因为它是一次对自我的质疑。走进那么肮脏的记忆,没法不痛苦。这是我们这一代经历过独裁统治的人的生命经验。作家突利莫·勒委,写完他那本无情的见证<要还是个人的话>便痛苦地自杀了。从纳粹手里活下来的犹太人,没有几个敢走回记忆的,作家不断在和自己的记忆冲杀。以图解放自己的人,这种带着记忆生活的动物,哪怕身处西方的自由社会,也会时时被极权政府害的呼吸困难,因为梦从来不会出国,它无时间的存在。
  《一个人的圣经》从九七香港回归写起,叙述者与一个犹太女子相遇,进而引出了对大陆生活的回忆。也是用了你的现实和他的过去来叙述,我被过去和现在弄丢了。
  你:是现代时,表述了你在海外的生活。自由以后,人依然无法还原为自我。
  他:在过去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令他失去对信仰的激情,他参与疯狂的大批判直到自己也被批判。然后又是逃亡。其中他的一次婚姻的过程。也放在了历史的大背景下。展示出畸无形的情感创伤。在充满枪炮声的小客栈里。他和一个无处可藏的女大学生结合了。两个充满恐惧的男女,被社会强逼在一起。作者用了他诗意的语言把龌龊的现实再现了。
  我们命中是被牺牲了的一代。说这句话的女大学生倩,虽然和他合法地成为夫妇,仍然是被损害者。最后她精神分裂了。小人物没有可能逃出独裁政权的恶运,无论小说里的知青孙惠芬,还是看透官场政治的陆书记,包括造反派大李和老干部王琦也都是被侮辱者和被损害者。
  人处得越黑看得越亮,站得越低看得越高。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不仅把中国当代史上最大的牡灾难写得极为真实,也把中国人性写得极其真切。我明白这样的写作过程近乎自杀。特别是他的老婆倩,由知心人变为同床异梦的敌人时,作者描写得淋漓尽致,叫你深深地走进他内心的绝望和恐惧里。那几乎是中国每个家庭,都刻骨铭心经历过的悲剧。基调凄凉,也毫不悲壮。他笔下书写的历史更没有回避什么,而且充满了剖析。他看透了压迫人的无法无天的专制,也受够了被压迫者的麻木不仁。从造反派到逃亡派的过程,仅用他一个经历者--在狼群里披着狼皮的一只羊的眼光所见,己足以揭示了铁幕社会人性的残忍。在一个缺乏同情的社会,你只能信任自己,而自己也被瓦解了。无情的共产党不但毁灭了传统文化,也把中国的人性改变了,至少有三代人的精神气质己经废了。
  中国虽然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史,但至今也未造出更文明的社会。
  高行健在语序和主宾语的自由任意中,在对话和自言自语以及梦境和现实不断开的叙述上,常常把时态的观念在语气中表现出来。他把现实经验直接引入小说,这不算什么创举。大陆现实的荒诞早日超越文学的本质。关健是他给了现实以传奇化的移置,也把汉语的长处发挥得很充分,抓准了对自我的怀疑,对现实价值的质疑,使他的叙述者--精神个人主义者,就具有了穿透力。
  虽然这两本书都由于打破了读者的阅读习惯,在台湾一年也发行不到一百本,但他用心灵自由写作的目的实现了。也没去讨好任何读者。像普鲁斯特一样,全世界也找不出一百个看完了《追忆》的读者。起码至今我还没有碰上一个读完他长篇的人,但他的写作意识确影响着每个时代。
  出国以后,外在的环境变了,作家和语言的关系就一下子突显出来。你必须忍受文化断裂的孤独。你必须重新审视自己以前对语言的滥用。渐渐地漂迫在外使思想赖以存储的语言仓库也变质了。作家面对的不仅是个人的勇气。就像是在一个不知道扇子的城市,你依然抓在手里拿着上街似的。需要一种坚持。高行健的忍耐最终使人们信服,中国文学能达到的世界文学的水准。


中国文学与大陆文学

  高行健代表中国文学获了奖,正说清楚了中国文学不仅仅是中国大陆文学。 目前,用中文创作的作家遍布全球。而大陆的文学只是中国文学的其中一个地区。由于大陆仍然处在人类最不文明的,也最落后的极权式社会,做为社会主义文学只能是最没前途的。更不能算是这个时代的人类共享的精神财富。虽然它以宠大著称,但文学不是奥运会,弄几个小少女拼命锻炼就能拿金牌为祖国争光。文学完全是个人化的思考,也就失去以数量代替质量的可能,那么中国大陆为什么成了诺贝尔文学奖的 市,而且只是文学,不是化学,数学和物理奖,是需要分析的。
  今天的中国大陆是地球上少见的独裁国家,那里有强大的武装警察和文化警察。一切报纸电视,一切供成人和儿童思想的书刊和联网,都配有专业水准的审查人员。正常八小时上班工作,去消灭个人思想和可能出现的反对者。难得有一二漏网的思想冒出来,也立刻查封和撤职处份或党内记大过。抓走的当事人一般是电台主持,杂志副总编辑,参加工作才半年的记者,印刷厂厂长,但没有一个作家。可以肯定,在这个社会能公开发表和获了奖的作品,即不会有思想也没什么不同观点,这种大环境中从事创作的作家群体,在有限的自由里,仅仅是玩形式和玩语言或写写过去而存活着。老作家在八十年代还表达了时代的愿望,聚合了人们的情感,把社会推向了思想解放的前沿。今天也大都成了审美霸权的核心,强调着民族--国家认同感,来对抗全球资本主义化。先锋派普遍做不出有力的表现。他们暧昧不清。为了掩饰江郎才尽,忙着给自己贴新状态,新体验,新都市,新乡土等标签。中间稍聪明的也只有个人的文笔风格,刚够寻找些不得罪政府的体裁,写成作品发表,弄好了还能获个共产党的奖。晚生代最有才华的朱文,何顿,韩东,邱华栋,东西,鬼子等虽有勇气面对无所作为的生活现实,但都在表面上犹豫不决,无深度和平面化。旧势力阻止了新思潮的突围。这些作家的小说在那个地区自成一体,有读者群和作品讨论会,甚至还有一批下个月没准就下海开国际开发公司的批评家等。但和国际社会没关联,甚至和正常的中文的社会如台湾和香港也没关联。他们创作的小说缺乏时代感,作品也没现实感,不仅出了国的人不再看了,翻成外语更没人看。
  至今为止,西方市场上最能流通的还是张戎的《鸿》,还有顺着张戎涌出来的一批专事诉苦的妇女们写的家事。可惜那都不是文学。高行健,虹影,哈金等小说刚敲开西方书店的柜台。其中只有高行健配合了他的戏剧和水墨画占有了市场一角。其它张贤亮,王蒙,苏童等大陆作家,仅仅被一些汉学家翻译出版了。那只不过是在大学范围内流通。还没有什么大陆文学像拉美文学那样,在西方书市上正常出售。更不要谈想获文学奖了。而高行健的近三十部法语的戏剧不仅在全世界年年上演,他的两部小说翻译出版后,早成为法语国家的文学大事,被称为法国出版界历年来最厚的一本文学巨著。加上评论界的关注,己使高行健成为画界有中国的赵无极,文学界有中国的高行健的评价。读者群体己形成。
  那么,为什么大陆作家有故事有风格又有形式,确得不到认可,另一原因主要是缺少了作家的个人魅力。一个活在专制齿缝里的作家,人们会希望听到他的言论看法多过他的小说。更多的是欣赏他的思想和人格,甚至一个理想。人们期待作家能诉诸个人的真实感受,对当代的事物有参与。起码有情感上的关切,从而也给读者一些自信。这种关切和道德责任是分不开的。连练法轮功的人都知道,面临政治压迫,不能不抗议。这在大陆作家群里从未出现过。他们没有个人反思,没有个人行动,从未有一个作家犯错误进了监狱。更没有批判或建立一种文化规范,使共产党收敛些。他们习惯了让思想睡觉,更看不到批判自我的激情。他们总在说文学超越了政治,其实是钻进地里躲过政治。缺乏高行健的 人的处境产生人的精神--个人对集体精神的催化,进而令精神深度成为进步的可能。大陆作家没有给中国任何东西,还不如东欧国家的作家,起码给了他们的民族灵感以及走向道德的力量。
  大陆作家为了能在专制下过日子,都成了不能说出观点的哑巴,他们的作品可能有鲜明的立意,像王安忆的旧上海,刘震云的大苦大悲,也可能跟活人遇到的困境有一点关系,但不是严肃地改变生活,更不会改变现实。即没再现主体的意愿也没虚构的能力。
  我们从老作家巴金那里,只能读到些良知,这一点,是正常社会中普通百姓的生活常识。
  从王蒙那里读到了犬儒式的小人物,学习人该怎么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从余华的小说里读到人的可怜处境,读不到作家的个人心情和勇气。倒像个冷面杀手。
  从格非那里读到的是语言的迷惘,但造作的模仿先锋使语言失去了文采。一味的虚构和玩形式也毁了想像的能量。
  从苏童那里只能读到些湿乎乎的脏故事,也不知道他活在哪个时代里。想和谁共鸣。
  从邱华栋的城市空间,韩东被动的平庸化生活和朱文的照相式写作等一代的作品中,只读到些盲目的试验和没成型的人生哲学。随意的感觉碎片,然而也不能对丑恶提出批判。
  从女作家群体那里,读到的大都是些白日梦式的写作。她们自恋自己的三围或者头发,习性,品质,和自造的女人风采,试图替代现实的欲望。
  只有残雪具备了现代作家的功底,对人性有独特的分析力。但她找不到个人对整个社会的立场。照样荣获极权社会颁发的省级劳动模范。她也没有诺贝尔奖要求的人品。这使我想到东德的作家沃蒽夫。她得遍了东德所有的文学奖,也得了西德和欧洲的一些文学奖。报纸评论她将要成为第一个共产国家获诺贝尔奖的作家。可惜东德消失了,她的人格记录被爆光,也随着她赖以生存的制度消失了。怪不得东西德合并的前一天,她堵着往西德涌去的人流,叫喊着别过去。
  其它九十年代出现的屈服于商业化和后现代的小说,在专制国家虽带有反叛意识,但到了西方社会,商业就是商业,和文学界无关。
  大陆的小说里读不到作家的灵魂,在这残忍的现实上空痛苦地回荡。这样的作家和文学是有缺陷的,而且是根本的缺陷。那是心灵随着腐烂的社会一起腐烂了。
  优秀作品都是带有原创性的,它的主要动机都是对理想社会有见解,对人在被别人做了什么,提出怀疑,更是对任何形式的迫害和不公正的挑战。目前哪个大陆作家具备了?
  诺贝尔在遗嘱里明确表明,他的钱是发给: 在一个理想方向上的最杰出的作品。 是发给为人类入带来了巨大益处的作家。大陆作家们的作品里都没有作者的灵魂。这正是社会主义文学的特征,它只给人类带来害处。颁奖者没可能糊涂到把足球奖颁给乒乓球的。制度的荒谬使活在其中的作家们更荒谬。他们以为文学没国界也没标准。文学奖和数学奖一样,是需要创作发明和成就。
  分析极权社会的作家,可以发现人类的伦理道德和文化思想的真相,以及被意识形态扭曲了的作家的生活和社会关系,这比研究大众心理更准确。因为这些活材料都是社会精英,大部份就是共产觉党员。他们从事的写作,其实是为党工作的一个工种。以工龄和技术专长分有不同级别,我亲眼见过一个作家把印有一级作家的名片毫不脸红地送给一个人。无法想像一个纳粹党员那样做。这些官方作家大都备有一套与上面和下面为人处事的能力,讲的和做的肯定不统一,出国说的和回国说的完全两个版本。真的和假的故意装着不懂,一边读着他描写的人被权力所迫害,一边说六四的大屠杀是对的。我见了太多这种全无职业道德的大陆作家。高尚的理想和诗意的理想,作家所具备的对知识的诚实,在大陆作家群里还不存在。更别提接近诺贝尔文学奖的理想倾向:是对宗教皇权婚姻和社会秩序,采取一种挑战的态度。是无政府主义式的。它希望通过批判,使人类的思想更开放和自由。
  这一点高行健做到了。他的小说戏剧都充满反思,追问和挑战,而且他也在文学之外宣称:有生之年决不回极权统治的所谓祖国。这是一个作家起码的人格精神--你不能没有观点,什么都萎缩。
  大陆作家群体不仅仅是傀儡,有的己变为投机分子,像巴金,舒厶,张贤亮,贾平凹,韩少功等都是党的高层领导,直接消费着完全没人民参与的特权。不愁下岗。他们不是被动地住在天鹅绒监狱里(哈拉兹蒂语)。物质生活的改善,权力的满足感使他们成为制度的得益者。哪怕外在制度(思想治罪新闻检查对公民随便欺压)被瓦解,他们也会以知识分子或文化基因遗传的角色,充当内在制度(己习惯地与狼共午)的延续者,使极权仍保持着有效性。引进经济并没令专制改变己说明这内在制度的生命力。要明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局面将沿袭下去。假如大陆人都在逃离专制,剩下的大概只有共产党头目和一群作家了。从前的文人用难得糊涂,现代的作家是真不糊涂,但极权制度产生的作品在文学史或美学领域是没有位置的。


中西方社会的差别

  文明社会是指道德法律系统的完备,西方的民主制度显然是时代的趋势,不在那个时代时间里就像在剧场之外。共产党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混进这个时代己经是行将就木,只不过为了经济利益,残暴转入伪善而己。因此与此制度同生的文学也将自生自灭。除非是能脱离极权环境之外的思想者。高行健早己溶入他生存的社会。他说过,做一个世界流浪者有什么不好。
  封闭的社会的思维方式总是手插在自己的肛门里。自己陶醉自己。我们举二个文化差异的例子:
  江泽民一个人在观看国庆典礼(听说花掉了几十个亿,群众连从门口看一眼都不准),其目的是向全世界宣称中国之强大。但到了西方这都不算新闻。也没被人看到。
  中国人为收回香港全国人民齐欢呼。最后一个统治者彭定康溜走了。终于洗了百年国耻。但在英国电视猜奖比赛里,谁是香港最后一个总督,是一道难题,猜对了可中奖六万英磅。
  大陆人和西方人的思维悬殊太大了。大陆文人是被装在一个网里鸡群,个人的判断力早己匿名。由中宣部和文化部提名。要被拔毛还是油炸连自己都不知道,更别提能下出独特的蛋了。
  西方作家从来都在自己独立的鸡窝里渡步。作家韩东说,为什么西方作家面向中国时,目光落向古代?而我们则对当代文学更感兴趣。
  回答只能是:中国只有社会主义文学。西方作家要看也是社会主义的东德和苏联,而且根本堆在图书馆无人看。中国作家感兴趣的西方文学,是因为它是当今的文学。不看也得看。包括现代艺术,现代哲学也都是西方文化。哪有学古汉语的不看古汉语?另外,西方作家读古代是因为作品本身的吸引力。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书是《圣经》,排第二位的就是老子的《道德经》。光德文译本就一百多种。有思想的书自然在人类的文化里流传着。


海外的中国文学

  中国文学的另一类是流亡文学。这概念是暂时的。当大陆独裁政权瓦解,流亡也同时消失。这批作家没有在大陆时期的政治压力了。远离了对手以后,取而代之的是个人的实现。靠着反叛没有独立思想的写作,很难进入更高的文学境界,离开母语环境也使语言和智慧变得贫乏。完整的个人现代意识在极权下长大的作家身上几乎是不可能有的。他们大都做为被极权迫害的活样品存在着。像插在水里的树枝,一时也死不掉,也生不了根。
  逃亡出来的作家大都是些被吹散的沙子。有原创性的作品出现也是大海捞针。时代和内心时间的错位,你就不仅要调外在的手表,还要调内在的时差。因为只有重组记忆,重新做人,才能认出表达自我的中文语言。这真要有一种对语言的信仰了。
  由于都是在专制中长大的真空人--即没传统文化也没现代意识。女人们只好忙着买旗袍包装身体,男人们连渡假也不敢脱掉西服,生怕被指认出异国身份。 还摆脱不掉背开离乡的罪孽感,如父母在不远行,还要每天强迫自己学习适应西方的文化生活方式,作家便很快放弃了不实际的中文,忙碌在实际生活里了。
  暴政的灾难不仅是当政时对非共产党精英的灭绝,也令整个民族文化在每个人身上都枯萎。杀光一切反对者,是共产党几十年的人生理想。晚年的毛泽东终于松了口气说,我们消灭了一个阶级。也就是说,杀干净了一个社会阶层,当土地变成沙漠,再种什么也长不了。
  高行健又是个例外。他既没语言障碍也没生活压力,娴熟的外语刺激了他对汉语更深入的把握。他的水墨画每年开展。收入足够他不考虑稿费而写作。对他而言是直接进入自由境界的最后一道门。他说,发现自己依然是个牢笼,一个僵死的规范的语言牢笼。你只能在里面跳着,直到有一天感到一种现代的。独特的语言为你打开一条灵感的通道。而他两部长篇确实自然地展开了自己对生活的真实印像和对生命的真实感受。他从不在意外在的形式。他认为文学就是文学。什么实验文学纯文学都没意义。你不能因为是什么文学而写,文学就是你在此刻找到自己存在的一个理由。流亡生活凸显了一个作家的个人勇气。他的成功证实了流亡并不是失败。而是走进人类共同能体味的世界文学的一个必然台阶。
  高行健的思想一直是开放的。他反感所谓的爱国意识,也反对任何一种民族主义。他说,我也不愿意认同法国文化。右派政党上台以来,民族主义气味很浓。我很反感。也极不愿意认同这类的法国文学。作家无论坐在哪只船上,都一样是面对着对大海的批判,哪怕随时被改变位置和冲翻。
  大陆文学还没走进时代,它正处在文化的童年期。如果专制不垮,它就会长成个侏儒。他们还不习惯对内心的倾听,也就切断了和真实的交流,切断了和人类能共鸣的小说出世。


(2000.10.22)■〔寄自伦敦〕
 楼主| 发表于 2005-6-14 13: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句不好听的,就中国现在这个鸟样子谁在这里不他吗的烦.但说个破学校,有的老师怀着各种各样的鬼胎,有的学生在用英语裹脚,一切都他娘的体制化,政治化.在<血色浪漫>中有这么一句话,是领导开会的时候说的::
"我代表党支部.......日你娘,狗娃,你个驴日的,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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