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即力量”这句格言应该加以补充。我们要说有应用知识的能力,是潜力量,将知识切实应用,才算真正的力量。工程又首重应用,所以学习一样技术,单晓得粗枝大叶是不中用的,要学就学到能用的程度。如果不着重量,质即失掉意义。我们读了水力学,知道坝的主要功用在提高上游水位,储蓄水量,它有重力坝、拱坝、圆坝、空心坝等等类别。又知道重力场的断面像一个直角三角形,设计时要算如何抵抗压力、剪力和倾倒力矩。或者从师长那里听来美国的 Boulder Dam 有 700 多尺高,工程如何伟大,怎样在动工前先开垦荒地,造成一个几千人住的城市。这些资料放在“龙门阵”里摆是不错的,它们可以显出你的知识丰富。但你能凭这点知识去从事坝的设计与施工吗?在 学校里我们费过若干功夫学钢桥设计。会设计杆件,计算柳钉,规定接法。毕业后怀着十足的自信到桥梁机关去工作,但接二连三地碰钉子。我们不清楚怎样勘探,怎样定桥位,怎样做桥墩。就是桥架本身,遇到工作请教柳钉如何打法杆件如何装法,也可能面红耳赤,当场出丑。我曾碰见一位生意非常兴隆的建筑工程师,他将零件复杂的结构认为难解,将似简而实烦的结构当作十分方便,例如有一次他用“ hoop-tension ” formula 计算一个厚体的蓄水桶。如果他根本不懂力学,这笑话即无从闹起。这例子证明工程师对于技术一知半解,非但不济事而且容易误事了。
很多工科学生漠视实验,做试验时敷衍了事,一班中“原本”的报告不过几份。还有亟须校正的错处。早期的工程师全凭经验来工作,固然是不对的,总之许多工程师又不幸走向另一极端,即过分看重理论。近来大家公认唯实验与理论相辅而行,工程方能迅速进步,实验可证明用自然科学设立的原理是否正确。从工程的眼光看,数学可说是一架机器,一头放进基件( data )另一头出来结果,它以无比的准确工作着。它尽管准确,你不能奢望放进错的事件而得到对的结果,基件是不比机器本身不重要的。实验就是这宝贵的基件的来源。例如造船工程中,浪对船身的影响是一很重要的问题, 18 世纪中叶法国皇家科学院曾悬赏征求这几方面的研究论文,得奖的是 Daniel Bernoulli 一位伟大的数学家,根据几种假设用数学解决了这问题。事实证明他的结果是错的,哪个海船建筑师敢用他的理论来设计船只?一个世纪后,一位英国工程师叫 William Froude 的,研究同一问题,经过一大串准确而精细的实验,再选用数学,他终于设立了一个正确的方法,每个造船工程师可以为地照它做去。最近模型试验极流行,已应用到航空、造船、治河、筑坝、土壤等方面,因为这类事物情形非常复杂,说不定永远没法用几个数学方程式来包括所有的因素。当然实验不限定在实验室里做,每件实验工程可当为实验对象,我们应该在工地了仔细观察,留心有用的记录。实验也不规定,对物对人也可做。因为工程是由人做的,工人的效率影响时间与经费甚大,必须实地长期记录工人的成绩。我国土木工程用手工的部分特别多,效率的记录反而比欧美缺乏,以致估价或预算极感困难。但顶基本的是我们在学校时即应看重实验,不要抄人家的报告,要养成重视记录的习惯与分析记录的能力。
记得在一种英文课本中有一篇文章,题目叫:“ If I Were A Freshman Again ”。那作者写他某次遇到一位大学时的同学,其时已成颇负盛名的工程师,当问以“如果你重从大学一年级读起,你将如何改换作风”时,那位工程师的回答并不是所料想的“我要多读数学”而是“我要学习说话与写作”。这绝非故意说俏皮话,却是确确实实的觉悟话。因为工程师的任务,主要的不在亲自动手,而在指导人家动手;工程师的贡献,不限于建设,还有研究发扬工程学术的作用。指导工人在较小范围须用言语,在较大范围须用文字,如果你说话不清,施工细则文字不通,工人误会你的意思,无疑会把工作做错。工程与承包商所定的契约规范,若文字有弊病,尤易引起争执。你想致力工程学术,则难免发表论文,若文笔晦涩,将使文章减色,引不来广大的读者;若文字中闹出笑话,则为有目所共赏,到处流传,遗为笑柄,那就益发难堪了。此外,工程师当然也是社会的一分子,应有社会地位,社会中拿服装外表来估计人固然是虚浅的,但既在知识阶级中,犹不免注重语言和文字,尤其在初见时全以这两样作批评标准。本来,一个工程师若是语无伦次或连本国文字都写不通顺,谁还相信他弄得清楚专门技术呢?一位美国著名工程师曾说:“精通文字的工程师不一定成名,但拙于文字的断无成名希望。”对“七分人事,三分技术”的中国工程界,这警句尤感适合。工程学生务须猛悟:语文是我们必不可少而宜精益求精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