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金棕榈——评《生命之树》】
人文与社科李达1004 慈颖群
一.
一个男孩来到世间,却为父母相悖的价值观所迷茫。母亲信奉爱与恩典,坚持爱心,美善与简单。她总是漫步于暖阳下的草坪,同喷水器曼舞;总是同三个孩子嬉戏打闹,在父亲暴怒的时候予以保护和还击;总是将善意分给周围的人,用她的爱温暖着子女的人生。父亲则充满控制欲与狂暴情绪,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认为生命遵循着自然法则——世界是险恶的,善良会使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他告诫儿子们不能跨越邻居家的草坪,教他们用暴力保护自己;在教堂中听的是教人行善的言语,却在葬礼后告诉儿子商人们的阴险和自己的应对;强制儿子们学琴,禁止餐桌上发出的一切声响……男孩在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之间徘徊着,聆听母亲的教育,却认为爱过于软弱;以俄狄浦斯式的执拗反抗父亲,到头来却是最像父亲的一个。他产生恐惧,也感受爱与接纳;他服从父亲的强权,也曾心生反叛;他有快乐善良的时刻,也无法克制内心的丑恶与贪婪。成年后的长子成为了一名建筑师,在冰冷的城市中迷失了自己,在残酷的生活中丧失了灵魂,他孤独的拷问着自己的信仰,在宇宙演化的插叙中与上帝对话。呢喃中,他渐渐读懂了生命的真谛,跨过象征现代人心灵的岩石和荒原,穿越通往永生的窄门,来到河岸,见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的父母,曾经的兄弟。他跪倒在海岸边,伴随着身边每一个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同家人一起得到了永生。
二.
生命之路有两条,一条是本性之路,一条是慈悲之路,你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泰勒斯·马力克
创世时,有光有暗,有海有地,乐园中有生命树也有善恶树,前者带来永恒的生命,后者带来罪恶与痛苦的思索,前者是神的恩典,后者是人的本性。上帝创造了世界与生命,人类创造了建筑与隔阂;自然唤起生机和奥妙,建筑却是精准而冰冷。现代人从传统的家庭中走出来,追求个人的独立和自由,却同时不得不忍受居心叵测和人性迷失。本性之路与慈悲之路,人类之路与自然之路,我们在交叉路口上不住地徘徊,说不出孰对孰错,也找不到完美的答案。遵循自然法则在都市中追名逐利,却伤痕累累饱食孤独;向往爱与纯真对生活充满希冀,却不得不忍受强权的歧视和凌辱。影片中的男孩代表了人类对生命的迷茫与拷问,是应该用生活交换生命,还是该因生命而舍弃生活?每个人的信仰不同,因而我们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或者疲于奔命却飞黄腾达,或者沐浴真爱却失魂落魄。然而在影片结尾,泰勒斯也借母亲之口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只要爱过,就不算白活;人类应当重回乐园,这才是永不止息的希望,这才是生命延续的力量。
三.
我问你,我在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在那一天,群星欢唱,众天使欢呼。
——《伯约记》
“我们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对上帝的质问将永无回音。
奥布莱恩一家是那样虔诚而迷惑,剧痛而无助,他们每日在餐桌上祈祷,周末严格的恪守祷告的规定,父亲时常为上帝弹奏颂歌——然而在他们最需要上帝的时候,他却永远缺席。世间的真相无非病痛,不幸和死亡,然而信仰中的上帝之爱却并不存在。成长,死亡,相遇,散失……伙伴的落水身亡,弟弟的从军赴死,父亲为音乐着迷却深陷世俗追求的泥淖,母亲一心向善却饱受生活的歧视和折磨,外表光鲜亮丽的中产家庭里藏匿着仇恨,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也充满严苛同永世不能磨灭的杀父念头。在不完整的情节和稀少的对话中,我们渐渐明白了死去的少年是谁,成年的建筑师又是谁;渐渐感受到主人公对于成长的痛苦和死亡的沉思,也感受到他对理性科学的领悟与生命真谛的追寻——万事万物的孕育原来都非宿命,只是偶然。光谱一次次的分裂,诞生了地球最初的生命,细胞转化为胚胎,我们拥有了血与骨;家庭的组建,爱的投入与回报,伤痛上建立起的信任,情感破灭后的迷失,我们的情感不是宗教的指引与束缚,而是雨露闪电后对自然的发现,是血缘羁绊下爱与被爱的本能。这部看似充满浓重宗教意味的影片事实上在以反宗教的理论修正着我们的信仰:世界的探索者与生命的拥抱者唯有自身,我们是残酷生活与自我执迷的信徒,而不是供上帝取乐的傻子。
四.
人间,宇宙,感性,沉思。
当微观的家庭与宏观的宇宙交织一体,从美丽的星云、恒星、火山、海潮,到家庭中新生儿的诞生与成长,从儿子对宇宙和上帝矛盾的质问到父子、兄弟间激烈的打斗与争吵,泰勒斯为我们展示了生命观察极为独特的视角。一条人间线索,一条宇宙线索,前者异常感性,后者充满哲思。导演将破碎的故事和冥想式的宇宙兼容在一起,在影片伊始的橘光中带我们走进了中产阶级家庭。二儿子的死亡使生活支离破碎,家庭成员们痛苦不堪,母亲的嘶喊和父亲的压抑在成年的大儿子的回忆中不断涌现,他茫然的环顾周围林立的高楼,完全迷失了生活的方向。而后电影急转直下,退回到了宇宙爆炸的年代,配合宏伟而诡谲的音乐,讲述宇宙发展的历史:海水的呜咽,细胞的形成,水母优雅的游动,恐龙间奇妙的感情。接着影片又回到了五口之家的形成,孩子们出生、接受洗礼、在玩耍和矛盾中度过童年。母亲指尖的蝴蝶,送给囚犯的饮水,挥向父亲的拳头,孩子们受到的惩罚……宇宙是天道,彰显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家庭是人道,强调仁爱道德,礼仪秩序。然而是自然法则还是心存感念,并不由我们的心智决定,当叛逆的大儿子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躁动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内心中却与曾经的自己擦肩而过,满怀宽容与谅解。时间可逆,也非均匀流动,生命的存在,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浩瀚博大和虚无飘渺。
五.
鲍林·卡尔曾毫不客气的说:“泰勒斯的影片像一棵空荡荡的树,你可以挂任何东西在上面。”《生命之树》的晦涩与诗意可以让所有电影分析丧失前进的方向,却也能够给予我们无穷的猜测与遐想;它有着泰勒斯作品一脉相承的执着追索与语焉不详,在对人生问题和存在形式的冷峻讨论中透露着宗教的迷思和诗情画意的缠绵。之所以用“树”作为托衬生命的载体,恐怕也是因为它旺盛又多舛的生命,象征着生命面向未来又回溯过去的可能。《生命之树》用影像超越了文字,它让生命充满生命力,让生命从机械冰冷的世界中完美的溢出。然而无论如何,它都是泰勒斯自己的故事,一段简单平常的家庭肥皂剧,却彰显着万千生命悲欢离合的一生。
影片末尾,橘光散去,而生命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