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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涅斯库《椅子》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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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6 19:4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椅子
一出悲剧性的笑剧


[法] 尤琴·约纳斯戈著

  黄雨石译  

  登场人物

  老头儿——九十五岁

  老太太——九十四岁

  演说家——四十五到五十岁

  和许多别的人物

  景:一堵半圆形的墙,在台里中心凹进去,形成一个小间。一个陈设极其简单的宽大的房间,台右从台口往台里,并排着三个门。再往里,是一个窗户,窗户前面放着一张凳子;再过去又是一个门。在凹进去的小间的后墙正中是一个宽大的双扇门,两旁各有一个小门相向而立;这两个小门,至少其中的一个,观众是看不见的。台的左边,从台口往台里,也有三个门,再过去,也有一个前面放着凳子的窗户,正好和右面的窗子相对,再往里就是一块黑板和一个小讲台。详见下图。台口并排摆着两张椅子。驿站煤气灯悬在天花板上。

  (图略——肖毛注)

  1:双扇正门。

  2,3,4,5:台右的旁门。

  6,7,8:台左的旁门。

  9,10:小间两旁的暗门。

  11:讲台和黑板。

  12,13:左右两窗和窗前的凳子。

  ×××:两翼的过道儿。

  幕启:灯光半明半暗。老头儿站在台左的凳子上,趴在窗口向外望着。老太太点着煤气灯。台上的光线变成绿色。她向老头儿走过去,拉着他的的衣袖。

  老太太 下来,亲爱的,把窗子关上吧。外面那股死水的气味实在难闻,再说,你把蚊子都放进来了。

  老头儿 你甭管我!

  老太太 来吧,来吧,我的亲爱的,快来坐下。你不能这样趴在窗子上,你会掉到水里去的。你不记得弗朗索瓦一世的事吗?你一定得小心一些。

  老头儿 又是这些历史上的例子!亲爱的,我对法国历史实在感到有些腻烦了。我要看——看那些小船,点缀着阳光下的水面。

  老太太 你看不见的,这会儿没有太阳,这会儿已经是夜晚,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可我还看见许多影子。(他把头尽量向窗外伸去。)

  老太太 (使尽全力拉着他)啊!……你吓死我了,我的亲爱的……快来坐下吧,不管怎样,你是没法儿看见那些小船的。你用不着白费劲儿了。这会儿已经黑了……

  老头儿极不愿意地让她拉下窗户来。

  老头儿 我要看——你知道我多么喜欢看外面的水。

  老太太 那怎么可能呢,我的亲爱的……我一看就发晕。啊!这所房子,这个孤岛,我一辈子也不会习惯的。咱们的四周全都是水……窗子下面就是水,一眼望不到边。

  老太太拉着老头儿向台前的两张椅子走去;老头儿很自然地一跷腿,坐在老太太的膝盖上。

  老头儿 这会儿才是晚上六点……就已经完全黑了。从前就不是这样。你当然记得,那会儿到晚上九点都还有阳光,十点还有,半夜里都还有。

  老太太 想起来可真是那样儿。你的记性可真是了不得!

  老头儿 许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老太太 你想,这是为什么?

  老头儿 我不知道,西米拉米斯,我的亲爱的……也许因为一个人走得越远,他就陷得越深。也许是因为地球老在那儿不停地转,转,转,转……

  老太太 转,转,转,转,我的小乖乖。(沉默)啊!对,你的脑子太聪明了。我的亲爱的,你真是一个天才。如果你愿意,如果你在生活中有一点点儿野心的话,你一定会做到了总统头儿,国王头儿,或者甚至大夫头儿,或者总督头儿……

  老头儿 那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咱们的日子也不一定会过得更好—些……再说,咱们在这儿是有地位的。不管怎样,我就是个总督,这间屋子里的总督,因为我在这儿是—切家事的总督。

  老太太 (像抚摸孩子似的抚摸着老头儿)我的亲爱的,我的小乖乖。

  老头儿 我感到无聊得很。

  老太太 你刚才看水的时候好像兴致还很好……让咱们像那天晚上一样,来玩假装儿的游戏。

  老头儿 你先装,这回该你了。

  老太太 这回该你。

  老头儿 该你。

  老太太 该你。

  老头儿 该你。

  老太太 该你。

  老头儿 请喝茶,西米拉米斯。

  当然没有茶。

  老太太 来吧,你学学二月。

  老头儿 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什么年呀月呀的。

  老太太 可直到现在咱们就只有这么十二个月呀。来吧,哪怕就只是为了让我高兴高兴……

  老头儿 好吧,二月来啦。(他模仿斯旦·罗瑞尔搔头皮的样子。)

  老太太 (大笑,鼓掌) 真太像了。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要多机灵有多机灵,我的亲爱的。(她拥抱他)哦,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天才,如果你愿意,你至少早就做了总督头儿……

  老头儿 我是总督,家务总督。(沉默。)

  老太太 给我讲个故事,你知道那个故事的:“最后咱们来到了……”

  老头儿 还讲?……我已经腻味了……“最后咱们来到了”?又讲那个……你老是要我没完没了地重复!……“最后咱们来到了……”可这实在太单调了……直打咱们结婚七十五年以来,每天晚上,不折不扣地每一个受到上帝祝福的晚上,你都一直是要我讲同样的故事,学同样的人,同样的月份……永远是那一套……让咱们谈点儿别的什么吧……

  老太太 我的亲爱的,我可一点儿也不感到腻味……这就是你的生活,它给我带来无限快乐。

  老头儿 你自己已经全都背得了。

  老太太 可好像我忽然把什么都给忘了……好像每天晚上我的脑子又变成了一块擦得极干净的石板……是的,亲爱的,我是有意这么做的,我吃下一剂泻盐……因此对你来说我是马上又变成了一个新人,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来吧,再开始讲吧,我求你。

  老头儿 你既然一定要我讲,那也好。

  老太太 那么讲吧,跟我讲你的故事……那也是我的故事;你所有的—切同样也就是我的!最后咱们来到了……

  老头儿 最后咱们来到了……我的小心肝……

  老太太 最后咱们来到了……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最后咱们来到一个很大的篱笆边。咱们浑身都湿透了,连骨头都冻僵了,一连几个钟头,几天,几个夜晚,几个星期……

  老太太 几个月……

  老头儿 ……一直淋在雨里……咱们的耳朵,咱们的脚,咱们的膝盖头儿,咱们的鼻子,咱们的牙齿都冻得直打颤……那是八十年以前的事了……他们不让咱们进去……至少他们可能会把花园的门打开的……(沉默。)

  老太太 花园里的草是湿的。

  老头儿 有—条路通到中间的一块小方地上,一个农村教堂……那村子在哪儿来着?你还记得吗?

  老太太 记不起了,我的亲爱的,我已经忘了。

  老头儿 咱们怎么到哪儿去的?那条路在哪儿?据我想,这地方是叫巴黎……

  老太太 巴黎是从来都不存在的,我的小乖乖。

  老头儿 那城市—定存在过,因为它后来毁掉了……这是一个充满灯光的城市,可现在那灯光熄灭了,已经熄灭了四万年了……到今天什么也不剩下,就只留下了一支歌儿。

  老太太 一支真正的歌吗?这太奇怪了。什么歌儿?

  老头儿 一支摇篮曲,—首寓言诗:“巴黎将永远是巴黎。”

  老太太 到那儿去的路得穿过那个花园吗?那地方很远吗?

  老头儿 (如在梦中一般,不知所云)那支歌儿?……那阵雨?……

  老太太 你真是个天才。要是在生活上你有一点点儿野心,你—定可以做了国王头儿,记者头儿,喜剧家的头儿,总督头儿……一切都从阴沟里流走了,多可惜呀……从那个古老的黑暗的阴沟里……从那个古老的阴沟里流走了,我跟你说吧。(沉默。)

  老头儿 最后咱们来到了……

  老太太 啊!对,讲下去……告诉我……

  老头儿 (当老太太始而老声老气轻轻地笑着,继而发出一阵阵越来越高的笑声的时候,老头儿也一边讲着一边跟着大笑:最后咱们来到了,咱们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个故事是那么笨拙可笑……那个笨蛋使尽全身力气,光着个肚子跑来了,那个笨蛋挺着老大个肚子,他扛着满满一箱大米来到了;大米泼出来撒在地上……那个笨蛋也躺在地上了,肚子贴着地……最后咱们笑啊,咱们笑啊,笑啊,那个笨蛋的光肚子贴在地上的大米上,那个箱子,那个贴在地上的大米肚子的故事,光着个肚子,沾满了大米,最后咱们笑啊,笑啊,那些笨蛋最后全光着来到了,咱们笑啊,笑啊……

  老太太 (大笑着) 最后咱们像笨蛋似的大笑着,最后咱们全光着来到了,咱们大笑着,那箱子,那装满大米的箱子,那贴在肚子上的大米,那地上的……

  老头儿和老太太 (一齐大笑着):最后咱们大笑着。啊!……大笑……来到……来到……啊!……啊!……到了……来到了……来到了……那个笨蛋的光肚子……带着大米来到了……带着大米来到了……(这是我们所能听到的字句)最后咱们……光着肚子……来到了……那箱子……(然后老头儿和老太太慢慢安静下来)咱们大……啊!……笑着……啊!……来到了……啊!…来到了……笑着……笑着。

  老太太 过去的情况就是那样儿,那就是你的美妙的巴黎。

  老头儿 还有谁能讲得更动听哩?

  老太太 啊!我的亲爱的,你真是太妙了。啊!你真是,你知道,你真是,你真是,你可以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远不只是一个家务总督。

  老头儿 让咱们谦虚一些……咱们应该满足于这小小的……

  老太太 也许是你自己断送了你的前途?

  老头儿 (忽然哭起来)我断送了我的的前途?我砍断了我的前途?啊!你在哪儿,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妈妈?……唏,唏,唏,我是一个孤儿。(他呜咽着)……一个孤儿,苦儿。

  老太太 我在这儿,你害怕什么呢?

  老头儿 不,西米拉米斯,我的亲亲,你不是我的妈妈……孤儿,苦儿,谁来照顾我呢?

  老太太 可有我在这儿呀,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那可不是一回事……我要我的妈吗,呐,你,你不是我妈妈,你……

  老太太 (抚摸着他)你让我的心都碎了,别哭,我的小乖乖。

  老头儿 唏,唏,放开我,唏,唏,我完全给惯坏了,我满身都湿了,我的前途给砍断了,给断送了。

  老太太 安静点儿吧。

  老头儿 (像一个婴儿似的张开大嘴哭着)我是一个孤儿……苦儿。

  老太太 (极力想逗他笑来安慰他)我的孤儿,我的亲爱的,你让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孤儿。(她又一次摇动着坐在她膝头上的老头儿。

  老头儿 (哭泣着)唏,唏,唏!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在哪儿?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老太太 我是你的妻子,现在我也就是你的妈妈。

  老头儿 (开始有些让步)那不是真的,我是一个孤儿,唏,唏。

  老太太 (仍摇着他)我的乖乖,我的孤儿,苦儿,独儿,雏儿,孤儿。

  老头儿 (仍然哭丧着脸,可已开始一点一点地让步)不……我不要;噢噢噢。

  老太太 (哼哼着)孤儿哩,孤儿咧,孤儿罗,孤儿呐。

  老头儿 不呜呜……不呜呜。

  老太太 (如前)哩隆拉拉,哩隆拉咧,孤儿哩,孤儿咧,瑞哩瑞咧,孤儿哩瑞哩瑞拉……

  老头儿 唏,唏,唏,唏。(他唏嘘着,慢慢安静下来)她在哪儿?我的妈妈。

  老太太 在幸福的天堂里……她站在花丛里听得到你的声音,也看得见你;你别再哭了,你让我也要哭了!

  老头儿 那也不是真的……她看不见我……她不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是地上的一个孤儿,你不是我妈妈……

  老太太 (他已经差不多完全安静下来了)得了,来吧,安静一些,别这样激动……你有伟大的才能,我的小总督……快把眼泪擦干了;今天晚上一定会有客人来的,你不能让他们瞧见你这个样子……并不是什么都完了,都断送了,你一定得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们,你得跟他们说明你已经得到了有关人生秘密的消息……你常说你要把它向人类宣布……你一定得活下去,你得为这个消息进行斗争……

  老头儿 是的,我那个消息是上帝透露给我的真理,我斗争,这是我的任务,我要说话,我要把我这个消息传达给人群,给人类……

  老太太 给人类,我的亲爱的,你所知道的消息!……

  老头儿 是的,一点儿不假……

  老太太 (她给老头儿擦擦鼻子,擦干他的眼泪)是得这样儿……你是一个有用的人,你是一个士兵,一位总督……

  老头儿 (他从老太太的怀里站起来,用急促的小步子来回走着)我跟其他的人不一样:我对生活有一个理想。我也许真像你说的是个有才智的人,我很有一些才能,可是我一生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作为一个总督我已经很好地尽了我的责任,我始终以公正的态度很好地掌握着局势,这也就很够了……

  老太太 对你可是不够的,你跟别的人不同,你比他们伟大得多,而且如果你,像别的那些人一样,经常跟别人交往,那你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可是你跟谁都争吵,跟所有你的朋友,跟所有的导演、所有的将军,一直到你自己的弟弟,全都吵翻了。

  老头儿 这不能怪我,西米拉米斯,你知道他说话多岂有此理。

  老太太 他说什么来着?

  老头儿 他说:“我的朋友们,我身上有个跳蚤。我打算上你们家来玩儿,希望能把我的跳蚤留在你们家里。”

  老太太 有些人有时候喜欢那么说,我的亲爱的。你根本不应该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可卡瑞尔哩,你为什么对他那么生气?那也是怪他不对吗?

  老头儿 你真是要让我生气了,你真是要让我生气了。呐。当然怪他不对。有一天晚上,他跑到这儿来说:“我知道有一个词儿对你是再合适没有了。可是我决不说出来,我只在心里想着。”说完他还像个大傻瓜似的笑个没完。

  老太太 可是他有一颗非常热情的心,我的亲爱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能对任何一点儿小事都那么敏感。

  老头儿 对这—类的玩笑我可不感兴趣。

  老太太 你原可以做到海军上将头儿、内阁总理头儿、交响乐指挥的头儿的。长时间的沉默。他们完全僵硬地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老头儿 (如在梦中一般)在花园的尽头,那儿有……那儿有……那儿有……那儿有……那儿有什么来着,我的亲爱的?

  老太太 巴黎市!

  老头儿 在巴黎市的尽头,在巴黎市的尽头的尽头,那儿有,那儿有,那儿有什么?

  老太太 我的亲爱的,有什么,我的亲爱的,有谁?

  老头儿 那地方和那儿的天气都非常美……

  老太太 天气非常美,你准知道吗?

  老头儿 那地方我记不起来了……

  老太太 那么就别为这事儿伤脑筋了……

  老头儿 那已经离现在很久很久,我已经不能……记起来了……那个那个在哪儿?

  老太太 可你说的是什么呀?

  老头儿 我说那……我说那……那个是在哪儿?还有谁?

  老太太 不管它在哪儿——不管你到哪儿,我也跟着你,我总会跟着你的,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啊!我真没办法说清楚我自己的意思……可我一定得把它全都说出来。

  老太太 这是一个神圣的职责。你没有权利对整个世界瞒住你所得到的消息。你一定得把它传达给人类,人类在等待着……整个宇宙都在等待着你。

  老头儿 是的。是的,我要说。

  老太太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你一定得说的。

  老头儿 喝你的茶吧。

  老太太 如果在生活中你有坚强的意志,你—定可以作到演说家的头儿……我非常骄傲,我非常高兴你终于决定要对每一个国家、对整个欧洲,对世界个洲讲话了!

  老头儿 不幸的是,我要说清楚我的意思实在有困难,这事儿对我真太不容易了。

  老太太 你只要一开始,以下就容易了,这好比生和死一样……只要你打定了主意就好了。我们的观念是在说话中产生的,先有话,然后才有我们,用咱们自己的话来说,咱们也许会找到一切,找到那个城市,那个花园,那咱们也就不再是孤儿了。

  老头儿 我没有打算自己去作演说,我已经雇下一个职业演说家,让他来代替我发言,你等着瞧吧。

  老太太 那么,真的就在今天晚上举行啦?你已经把所有的人都请来了吗,所有的人物,所有的财主和所有的知识分子?

  老头儿 是的,所有的财主和所有的知识分子。(沉默。)

  老太太 所有看门的人?所有那些主教们?化学家们?铁壶匠?提琴手?代表们?总统们?警察们?商人们?房子们?钢笔杆们?水彩画们?

  老头儿 是的,是的,还有邮局的雇员们,商店的店员们和艺术家们,任何一个有一点儿知识,有一点儿产权的人都请来了!

  老太太 还有银行家呢?

  老头儿 对,也请了。

  老太太 还有无产阶级?工作人员?军界的人物?革命家?反革命家?疯人院的大夫和疯子们?

  老头儿 当然,全请了,全都有,全都有,既然每一个人总有一点儿知识或一点儿产权。

  老太太 不要太激动了,亲爱的,我决没有安心惹你烦恼,你像所有伟大的天才一样,未免太有些心不在焉。这个会议是很重要的,他们今天晚上一定全都会来。你信得过他们吗?他们都答应来吗?

  老头儿 喝你的茶吧,西米拉米斯。(沉默。)

  老太太 还有大主教、大木瓜和大报纸?

  老头儿 他们我全都请了。(沉默)我要把我的消息传达给他们……整个我的一生,我都因为这个消息憋得喘不过气来,可现在他们都会知道了,这还要感谢你和那位演说家,你们是唯一了解我的人。

  老太太 我因为你真感到非赏骄傲……

  老头儿 再过几分钟会议就该开始了。

  老太太 那么这是真的,今天晚上他们都会到这儿来了?你再不会老是要哭了,那些知识分子和财主们都可以来作你的爸爸和妈妈,是吗?(沉默)你不能把这个会议延迟一两天吗?这不会让咱们感到太累吗?

  更强烈的兴奋的活动。老头儿用一种老人或孩子的迟疑不定的步伐围绕着老太太转了一阵,他向一个门边走了几步,接着又回头来绕着她打转。

  老头儿 你真觉得这会使咱们感到太累吗?

  老太太 你有一点伤风。

  老头儿 可我有什么办法让会议延期呢?

  老太太 请他们改一天晚上来。你可以打电话。

  老头儿 不行,我的天哪,这可不成,现在已经太晚了。他们也许都已经上船了!

  老太太 你事先应该考虑得更周到—些的。

  我们听到一只小船在水上划过来的声音。

  老头儿 我想这是有人已经来了……(小船的声音现在听得更清楚一些了)……对,他们已经来了!……

  老太太也站了起来,瘸着腿走了几步。

  老太太 也许是演说家来了。

  老头儿 他不会来得这么快。一定是别的人。

  (我们听得一阵门铃声)啊!

  老太太 啊!

  老头儿和老太太非常紧张地向小间右边的那个暗门走去。在他们向台里走的时候,他们说:

  老头儿 来吧……

  老太太 我的头发简直不成样子……先等一会儿……

  她一边瘸着腿走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把她脚下红色的厚长筒袜也提了起来。

  老头儿 你早就该准备好了……你本来有的是时间。

  老太太 我这—身打扮真要命……我穿着—件旧袍子,到处都皱皱巴巴的……

  老头儿 你只要把它烫一烫就好了……赶快吧!你不能让咱们的客人老等着。

  老太太还一边叨咕着,跟在老头儿的后面走回小间里的门边去;我们这会儿已看不见他们,只听到他们打开门,并在请—个客人进来之后又把门关上的声音。

  老头儿的声音 晚安,夫人,您请里面坐,我们见到您真是非常高兴。这是我太太。

  老太太的声音 晚安,夫人,能够和您见面我真感到非常荣幸。当心一点儿,别把您的帽子弄坏了。您可以把帽针拿下来,那样可以更舒服多了。哦!不,不会有人坐在上面的。

  老头儿的声音 请您把皮大衣放在这儿吧。让我来帮您。不,决不会有问题的。

  老太太的声音 哦!这身衣服多漂亮……您这罩衫的颜色多可爱……您要不要先来点儿小饼干……哦,您一点儿也不胖……不……肥……您就把雨伞放在这儿吧。

  老头儿的声音 请您跟我来吧。

  老头儿 (还在小间里)我在社会上地位有限……

  老头儿和老太太—道进来,彼此之间空开一定的距离好让客人走。客人是看不见的。老头儿老太太向前台走来,对着观众跟那位走在他们之间的看不见的夫人说着话。

  老头儿 (向看不见的夫人)您一路上天气都很好吧?

  老太太 (向夫人)您不觉得累吧?……是的,有一点儿。

  老头儿 (向夫人)在水边上……

  老太太 (向夫人)您这话真是太客气了。

  老头儿 (向夫人)让我去给您搬把椅子来。

  老头儿走向台左,从六号门下。

  老太太 (向夫人)请您暂时坐这把椅子吧。(她指着两把椅子中的一把,同时自己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坐在看不见的夫人的右边)屋子里好像很有点儿热,是吧?(她对夫人笑了一笑)您那把扇子多漂亮!我丈夫……(老头儿搬着一把椅子由七号门重上)……从前也给过我这样一把扇子,那已经是七十三年以前的事了……可我现在还保存着它……(老头儿把他搬来的椅子放在看不见的夫人的左边)……那是他在我的生日送我的礼物!……

  老头儿在他刚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所以现在那位看不见的夫人是正好坐在这一对老夫妻的中间。老头儿对着夫人转过脸去,向她笑笑,点点头,然后又轻轻搓着自己的两手,仿佛他正仔细在听着她讲话。老太太也照样来一套。)

  老头儿 不,夫人,生命永远也不是下贱的。

  老太太 (向夫人)您说得太对了……(夫人讲话)正像您说的,一切经过变化的东西现在都该……(改换一种声调)也许我丈夫对这件事能尽—份力量……他一会儿就会告诉您……

  老头儿 (对老太太)嘘,嘘,西米拉米斯,现在还不到谈那个的时候。(向夫人)真对不起,夫人,我们不应该引起您的好奇心。(夫人有所反应)亲爱的夫人,您千万别坚持要……

  老头儿和老太太微笑着……他们甚至大笑起来。他们那样子好像是听到看不见的夫人讲了一件什么事,感到非常开心。谈话中止了,片刻的沉默。他们的脸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老头儿 (向着看不见的夫人)是的,您说得太对了……

  老太太 是的,是的,是的……啊!肯定不对。

  老头儿 是的,是的,是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老太太 是吗?

  老头儿 不是!?

  老太太 这肯定是真的。

  老头儿 (大笑着)那是不可能的事。

  老太太 (大笑着)哦!得了。(对老头儿)她长得多迷人。

  老头儿 (对老太太)夫人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胜利。(向看不见的夫人)我向您道贺!……

  老太太 (向看不见的夫人)您完全不像现今的那些年轻人……

  老头儿 (困难地弯下腰去要寻找看不见的夫人掉在地上的一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让我来……您别麻烦了……我来给您捡……哦!您可比我快……(他又坐直身子。)

  老太太 (对老头儿)她比你年轻多了!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夫人)衰老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我只能希望您永远年轻。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他是诚恳的,他完全是说的心里话。(对老头儿)我的亲爱的!

  —段时间的沉默。老头儿和老太太都侧着脸望着看不见的夫人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过了一会儿,他们把头转向观众,然后又转向看不见的夫人,用微笑回答她的微笑,同时也回答她所提出的问题。

  老太太 承您这样对我们关心,我们真是非常感激。

  老头儿 我们的生活非常孤单。

  老太太 我丈夫并不真是仇恨人类,他只是喜欢孤独。

  老头儿 我们有收音机,我有时去钓钓鱼,此外还有相当固定的看船的工作。

  老太太 每逢星期天,早上总有两只船,晚上一只船,还甭说那些私人使用的船只。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夫人)天气晴朗的时候,这儿还有个月亮。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他随时都非常注意自己作为一个家务总督的职责……他常常非常忙……可从另一方面说,在他这个年岁,他很可以过得更闲散一些。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夫人)等我进了坟墓,我有的是时间去过闲散生活。

  老太太 (对老头儿)别那么说,我的小乖乖……(对看不见的夫人)我们家现在还活着的那些人,我丈夫的那些朋友们,有时偶尔也来看看我们,在十年以前……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夫人)在冬天,坐在暖气边读着一本好书,回忆着一生的经历。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这种生活很朴实,可也很丰富……他每天花费两个小时思索着他要传达的消息。

  又一阵门铃声。片刻之后,我们听到一只船离开的声音。

  老太太 (对老头儿)又有人来了。快去。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夫人)请您原谅,夫人。我马上就来!(对老太太)赶快再去搬几把椅子!

  震耳的门铃声。
 楼主| 发表于 2005-8-16 19:45:1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头儿 (简直是完全弯着腰非常匆忙地向着右边的第二号门走去,老太太瘸着腿,手忙脚乱地走向左边的暗门)这来的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连忙打开二号门,看不见的上校上。也许我们这会儿最好能模糊地听到一阵号角声,和像“领袖万岁”—类的短语。当老头儿打开门看到看不见的上校时,他马上带着无比的尊敬僵硬地立正站着)啊!……上校!(他把一只手举到额边,意思好像要做出一个敬礼的姿态)晚安,我亲爱的上校……这对我真是—种莫大的荣幸……我……我……我完全没有想到……虽然……一点儿不假……简单一句话,能够在寒舍欢迎像您这样一位出色的英雄,我真是感到无比的骄傲……(他热情地握着看不见的上校伸出的看不见的手,非常客气地鞠了一躬,然后又直起身子来)然而,用不着虚假的客气,我敢于向您表示,我并不感到自己不配接受您来拜访的这种荣誉!不错,是感到骄傲……可决没感到不配!……

  老太太拿着一把椅子从台右上。

  老太太 啊!多么漂亮的一身军服!多么漂亮的勋章!这位是谁,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对老太太)上校大人你都不认识了吗?

  老太太 (对老头儿)啊!

  老头儿 (对老太太)你数数他有多少绶带!(对上校)这是我太太,西米拉米斯。(对老太太)你过来让我介绍你认识上校大人。(老太太一只手拖着椅子向那边走去,她并未放下椅子,就那么客气地一鞠躬。对上校)这是我太太。(对老太太)这是上校大人。

  老太太 您好,上校大人。我欢迎您。您是我丈夫的一位老同志,他是一位总督……

  老头儿 (烦恼地)家务总督,家务总督……那位看不见的上校吻了吻老太太的手。这是从她把手举到他唇边的动作表现出来的。老太太由于过多激动竟把椅子丢下了。

  老太太 哦!他多么客气……你可以看到他真是非常高超,是一个高超的生物!……(她又拿起椅子来。对上校)您坐这把椅子……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上校)请您这边来……(他们一起向台前走,老太太手里拖着椅子。对上校)是的,有一位客人已经来了。咱们今天请的客人可真不少哩!……

  老太太把椅子放在右手边。

  老太太 (对上校)请您这边坐。

  老头儿给两个看不见的客人彼此作介绍。

  老头儿 这位是我们认识的一位年轻太太……

  老太太 一位很要好的朋友……

  老头儿 这位是上校……一位著名的军人。

  老太太 (对上校指着她刚才搬来的那把椅子)请您坐这儿吧……

  老头儿 (对老太太)不,不,你真糊涂,上校大人愿意坐在那位太太的旁边!……

  看不见的上校在从右数第三张椅子上坐下;看不见的夫人原假定是坐在第二张椅子上;他们这样并排坐着,开始了一段听不见的谈话;老太太和老头儿一直站在他们的椅子后边,在两个看不见的客人的两旁;老头儿在夫人的左边,老太太在上校的右边。

  老太太 (倾听着两位客人的谈话)哦!哦!那可未免太不像话了。

  老头儿 (一如老太太)也许是。(老头儿和老太太一边在客人的身后彼此做着手势,一边听着他们的听不见的谈话,接着他们似乎谈到什么使主人很不高兴的事。突然地)是的,上校大人,他们现在还没来,可他们一会儿就会来的。我请来的那位演说家会代表我发言,他要向大家解释我要传达给人类的消息的意义……请您注意点儿,上校大人,这位太太的丈夫随时都可能来到。

  老太太 (对老头儿)这位先生是谁?

  老头儿 (对老太太)我已经告诉你了,是上校大人。

  在看不见的客人中间发生了某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老太太 (对老头儿)这我知道。这我知道。

  老头儿 那你干嘛要问?

  老太太 我只是为了多得到一点知识。上校大人,请不要把烟头扔在地上!

  老头儿 (对上校)上校大人,上校大人,我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在上次的战争中,您是打胜了还是打败了?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可是亲爱的,这种事是不能容许的!

  老头儿 请您看看我,请您看看我,我这样子像个没出息的军人吗?有—次,上校大人,在火线上……

  老太太 他这可太不像话了!多难为情!(他拽着上校的看不见的袖子)您听他说话呀!我的亲爱的,你干嘛不栏住他!

  老头儿 (很快地接着说下去)就我一个人,我把他们干掉了209个;我们所以这样称呼他们,是因为他们在逃跑的时候一跳好老高,不过他们的数目自然总没有苍蝇多;自然这并不怎么好玩。上校大人,可是亏了我的坚强的性格,我已经……哦!不,对不起,我一定。

  老太太 (对上校)我丈夫是从来不说谎话的;我们已经老了,这也许不假,可不管怎样,我们仍然是体面人。

  老头儿 (对上校,非常粗暴地)一位英雄必须同时是一位高尚的人物,不然他就算不得一位完全的英雄!

  老太太 (对上校)我认识您已经不少年了,可我还从没想到您会干出这种事来。(这时我们听到外面小船划动的声音。对看不见的夫人)我从没想到他会干出这种事来,咱们有咱们的尊严,一向都非常自重的。

  老头儿 (用一种颤抖的声音)我现在都还能拿得起枪杆。(门铃响)对不起,我得去开门。(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碰翻了看不见的夫人坐的那把椅子)哦!请您原谅。

  老太太 (赶快跑过去)您没摔伤吧?(老头儿和老太太扶着看不见的夫人站起来)您身上全都弄脏了,这儿还有好些土。(她帮夫人掸土。门铃又响起来。)

  老头儿 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对老太太)再去搬把椅子来。

  老太太 (对两个看不见的客人)请容许我走开一会儿。

  当老头儿打开三号门的时候,老太太进五号门去找椅子,然后又从八号门上。

  老头儿 (向着门边走去)他这是想把我的山羊搞去。我真要生气了。(他打开门)啊!夫人,您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没敢抱这种奢望……的确是这样……啊!夫人,夫人……我一直在想念着您,我这一辈子,整整一辈子都在想着您,夫人,他们常常都叫您天下第一美人儿……这位是您的丈夫……当然,有人告诉过我……您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哦!是的,是的,您的鼻子长长了一点儿,也许是有点儿肿……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可这会儿我看得很清楚……您的鼻子长多了……啊!多么不幸!您当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可这是怎么搞的呢?……一点儿一点儿的……对不起,我的先生和亲爱的朋友,您一定得允许我称呼您”亲爱的朋友”,我认识您夫人可比您早多了……她还是那个样儿,就只是鼻子完全变了……我向您道贺,先生,您夫妻俩看样子真是相亲相爱。(老太太从八号门拿着一把椅子上)西米拉米斯,现在来了两位客人,咱们还需要一把椅子……

  (老太太把椅子放在那四把椅子的后面,从八号门进去,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拿着—把椅子从五号门出来,他把它放在刚才那把椅子的旁边。这时候。老头儿和新来的两位客人已经向老太太这边走来)请这边,又来了两位客人。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夫人……哦!美人,美人,美人儿小姐,他们过去都这么叫您的……可这会儿您已经弯腰驼背了……哦!先生,尽管这样,对我来说,她仍旧是位美人儿;在她的眼镜儿后边,她仍然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可是从这白里面,你还可以看到棕色和蓝色,这个我可以断定……再过来一些,过来—些……这是什久先生,是送我太太的礼物吗?(对老太太,她这时刚搬着椅子走过来)西米拉米斯,这位是美人儿,你知道的,美人儿……(对上校和看不见的夫人)这位是小姐,哦对不起,是美人儿太太,请您别笑……和她的丈夫……(对老太太)我们是儿时的朋友,我常常跟你说起过她……和她的丈夫。(又向上校和看不见的夫人)和她的丈夫……

  老太太 (微微一鞠躬)他的确很善于给人作介绍。他的举止非常文雅。晚安,夫人,晚安,先生。(她指着先来的客人对新来的一对夫妻)我们的朋友,是的……

  老头儿 (对老太太)他还给你带了—件礼物来了。

  老太太接过礼物来。

  老太太 是—朵花吗,先生?还是一个摇篮?一棵桃树?或是一只乌鸦?

  老头儿 (对老太太)不对,不对,这是一张画儿,你还看不出来吗?

  老太太 哦!多美呀!谢谢您,先生……(对看不见的夫人)您愿意看看吗,亲爱的朋友?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上校)您愿意看看吗?

  老太太 (对美人儿的丈夫)大夫,大夫,我感到有些作呕,我的头常常发热,我感到很难过,我浑身到处这儿疼那儿疼,我的脚完全没有了感觉,我的眼睛着了凉,我的手指头伤了风,我的肝也有毛病,大夫,大夫!……

  老头儿 (对老太太)这位先生不是一位大夫,他是—位像片雕塑家。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您要是已经看完了,您可以把它挂起来。(对老头儿)那没有关系,尽管这样他还是很可爱,他是—位风流人物。(对像片雕塑家)我并不是故意捧您……

  现在老头儿和老太太在那些椅子背后彼此走近,几乎都挨着了,可是他们背对着背;他们开始谈话;老头儿对美人儿,老太太对像片雕塑家;有时候他们的回答,从他们把头转过去的方向来看,是冲着最先来的两个客人在说。

  老头儿 (对美人儿)我真是非常激动……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的变迁,你可仍然还是从前那个样子……我从前爱过你,在—百年以前……可是事情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你可是一点儿没变……我爱过你,我爱你……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哦!先生,先生,先生……

  老头儿 (对上校)在这—点上我完全同意。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哦!当然,先生,当然,先生,当然……(对看不见的夫人)谢谢您费心把它挂起来了……如果我这儿碍着您的事,请您原谅。

  台上的光线加强了。在其他看不见的客人陆续来到的时候,灯光越来越强烈。

  老头儿 (对美人儿,近于耳语地)去年下的雪都到哪儿去了?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哦!先生,先生,先生……哦!先生……

  老头儿 (对美人儿指着看不见的夫人)她是我的年轻的朋友……她非常的温柔……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指着上校)是的,他是一位骑兵上校……是我丈夫的同志……一位排长,我丈夫是一位总督……

  老头儿 (对美人儿)你的耳朵一向总不那么灵的!……我的美人儿,你记得吗?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样子非常滑稽的嘻嘻笑着;在这一场中,她一直是这样越笑越厉害;她一时露出她的红色的厚袜子,一时一层一层地揭起她的长裙,一直到露出一条满是窟窿的衬裙,裸出她的苍老的胸脯;然后,她把两手按在屁股上,把头往后一仰,低低发出一阵淫荡的叫声,两腿张开耸出下腹;她像一个老妓女似的大声笑着;所有这一切,既完全不同于她在此以前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于她此后的表现,只是充分地表现出老太太的隐而不露的性格;最后忽然恢复常态)你认为对这一套我已经太老了,对吗?

  老头儿 (对美人儿,非常浪漫地)在咱们年轻的时候,月亮还是一颗活着的星星。啊!是的,是的,要是咱们胆子大一些多好,可咱们那会儿都还是孩子。你愿意再重新见到那已经消逝的岁月吗……这可能不可能?这事儿可能吗?啊!不,不,那已经不可能了。那一段时间已经像一列火车一样飞走了。时间在咱们的皮肤上留下了它的车轮的痕迹。你相信在这方面外科医生能创造奇迹吗?(对上校)我是一个军人,你也是,咱们军人总是永远年轻的,总督们就跟神灵一样……(对美人儿)应该是那样……可是,啊!啊!咱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咱们本来可以非常幸福的,我可以断定是这样,咱们本来可以非常幸福的,本来可以的;也许在积雪的下面那些花朵又已经重新发芽了!……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拍马屁的家伙!流氓!啊!啊!我的样子并不像我的实际年岁那么老?你未免有点儿太撒野了!你已经动心了。

  老头儿 (对美人儿)你还愿意作我的艾索得,并且让我作你的特里斯当吗?美决不只是表现在肉皮上,它在人的心里……你懂吗?咱们本可以非常快乐地共同享受生活、欢乐、美、永恒……—种永恒……咱们为什么没敢那么做?咱们不够勇敢……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哦不,哦!不,哦!呐呐,你让我浑身都发麻了。还有你,你也觉得痒痒吗?你愿意挠人还是愿意让人挠你?我真有点儿难为情……(她大笑着,你喜欢我这裙子吗?你还是更喜欢我这衬裙?

  老头儿 (对美人儿)一位家务总督日子可不好过啦!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转过头去)你要做中国肉条吗?一片牛肉片,—盆白面,加上一点儿胃酸糖粉就行了。(对像片雕塑家)你长着非常灵巧的指头,啊……全都——一个样儿!……哦—哦—哦—哦。

  老头儿 (对美人儿)我的贤内助西米拉来斯同时也充当着我的妈妈。(他转向上校)上校,我常跟您说过,我们决不能随便改变真理。(他又回过头去望着美人儿。)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你真真实实地相信一个人不管什么年岁都能有孩子吗?不管什么年岁的孩子?

  老头儿 (对美人儿)真幸亏有一样东西救了我的命,那就是,内心生活,心灵的安静,严峻,我的科学研究,哲学,我要传达的消息……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我还从没做过对不起我丈夫,对不起总督……的事,从没那么无情,你可简直要把我毁了……我不过是他的可怜的妈妈!(她啜泣着)一位伟大的,伟大的,(她把他推开)伟大的……妈妈。我的良心让我不能不流下泪来。对我来说,苹果树的树枝已经被砍断了。你去找个别的女人吧。我已经没有意思再去采玫瑰花苞了……

  老头儿 (对美人儿)……全都是—些高尚的活动……

  老头儿和老太太把美人儿和像片雕塑家领到另外两个看不见的客人的身边,让他们坐下。

  老头儿和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和美人儿)坐下,请坐下。

  老头儿和老太太也坐了下来,他在左边,她在右边,中间是四把空椅子。长时间的沉默,只是偶尔有一两声“不”,“对”,“对”。老头儿和老太太在敬听看不见的客人们谈话。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我们有过一个儿子……当然,他现在还活着……他出门去了……这不过是—件常见的事……或者,也可以说,异乎寻常……他丢弃了他的父母……他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们非常爱他……他砰的一声把门带上……我丈夫和我尽了我们一切力量想要留住他……他那会儿十七岁,正到了懂事的年岁,我跟在后面叫他:”我的儿子!我的孩子,我的儿子,我的孩子。”……他可连头也没回……

  老头儿 啊,不对……不对,咱们从来也没有过孩子……我一直也想有一个儿子……西米拉米斯……咱们尽了一切的努力……再说我的可怜的西米拉米斯还是那么非常像个妈妈。也许这样更好……比如我,我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啊!悲哀、懊丧、悔恨,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一切……这就是我们所留下的……

  老太太 他对我说:“你把那些鸟儿打死了!你为什么要把鸟儿打死?”……可我们并没有打死鸟儿……我们从来连—个苍蝇都不肯伤害……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大滴的眼泪。他又不让我们给他擦干。他不愿意让我走近他。他说:“是的,你把所有的鸟儿都打死了,所有的鸟儿。”……他举起他的两只小拳头……“你撒谎,你出卖了我!满街上都是死鸟儿,都是快死的小鸟儿。”这是鸟儿在唱歌!……“不,这是它们快死时候的惨叫。天空都已经被血染红了。”……不,我的孩子,天是蓝的。他又哭了起来:“你出卖了我,我敬你、爱你,我相信你是好人……满街上都是死鸟儿,你们把它们的眼睛挖掉了……爸爸,妈妈,你们都是坏人!……我决不跟你们呆在一块儿了。”……我趴在他的脚下……他爸爸大声哭泣着。可我们还是留不住他。他走的时候,我们还听到他在叫喊:“事情应该完全由你们负责”……他说“负责”,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 我让我母亲单独一个人死在土沟里。她叫着我,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说:“我的小孩子,我的可爱的儿子,可别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和我呆在—块儿.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别发愁,妈妈,我对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这会儿正忙着……我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去跳舞。我要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把她深深地埋葬了……我挖开坟墓,我要找到她,……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知道,我知道,作儿子的常常会抛弃自己的母亲,或多或少地害死他们的父亲……生活就是这样……可是我,我为这事心里非常痛苦……可是别的人们,他们—点儿也不……

  老太太 他叫喊着:“爸爸,妈妈,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们了。”

  老头儿 我为这事心里非常痛苦,是的,别的人可一点儿也不……

  老太太 不要对我丈夫提起他。他非常爱他的父母。他从不肯离开他们一分钟。他爱他们,拥抱着他们……他们都死在他的怀里,临死的时候对他说:“你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老头儿 我现在还能看到她直着身子躺在沟里,她手里捧着山谷里的百合花,嘴里叫喊着“不要忘掉我,不要忘掉我”……她眼睛里充满了大滴的眼泪,她叫喊着我的小名:“小鸡儿,”她说,“小鸡儿,别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儿。”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他从来也没给我们写信。有时候来个朋友告诉我们,说在哪儿哪儿见到过他,说他生活很好,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很爱他的媳妇儿……

  老头儿 (对美人儿)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埋葬了很久了。(对看不见的夫人)哦,是的。哦!是的,夫人,咱们家有—个电影院,一个餐馆,好些洗澡房……

  老太太 (对上校)是的,上校,这是因为他……

  老头儿 基本上说是这样。

  混乱的谈话,慢慢沉寂下来。

  老太太 要真是那样多好!

  老头儿 就这样,我没有……我,这个……肯定……

  老太太 (杂乱无章的对话,极度的疲劳)一切的一切。

  老头儿 对咱们,也是对他们。

  老太太 是这样。

  老头儿 从我到他。

  老太太 他,还是她?

  老头儿 他们。

  老太太 卷发纸……归根到底。

  老头儿 这个不是那个。

  老太太 为什么?

  老头儿 是的。

  老太太 我。

  老头儿 一切的—切。

  老太太 一切的一切。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夫人)您说什么,夫人?

  长时间的沉默,老头儿和老太太痴痴地坐在椅子上,接着门铃又响了。

  老头儿 (神经越来越紧张)有人来了。又来人了。来了更多的人。

  老太太 我好像听到船的声音。

  老头儿 我到门口去接。再去搬几把椅子来。对不起,先生们,太太们。(他向第七号门走去。)

  老太太 (对已经来到的看不见的客人们)请站起来一下。演说家马上就要来了。咱们一定要把这房子安置好了好开会。(老太太摆着椅子,把椅子背转向观众)请您帮帮忙。谢谢。

  老头儿 (打开第七号门)晚安,太太们,晚安,先生们。请进,请进。

  现在来到的三四个看不见的人个子都非常高,老头儿必须踮起脚来才能跟他们握手。老太太照上面说的把椅子摆好后,就向老头儿走过去。

  老头儿 (介绍)这是我太太……这是……先生,……太太,我太太,……先生,……太太,……我太太……

  老太太 这些人都是谁,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对老太太)再去搬几把椅子来,亲爱的。

  老太太 我不能什么都干呀!……

  她叨咕着从六号门下,接着又从七号门上,这时老头儿同着新来的一批客人向台前走。

  老头儿 小心你的摄影机要掉了。(又作介绍)这位是上校……夫人……美人儿太太……像片雕塑家……这几位是新闻界的人物,他们也是来听演说家讲演的,他一会儿也就该来了……请不要着急……你们听着一定会高兴的……现在全都来到了……(老太太搬着两把椅子从七号门上)来,快把椅子搬过来……咱们还短一把。

  老太太仍然叨咕着再去找椅子,她从第三号门下,又从第八号门上。

  老太太 行吧,现在……我已经尽了我的一切力量……你知道,我并不是一架机器……这些人到底是谁?(下。)

  老头儿 请坐,请坐,太太和太太坐一起,先生和先生坐一起;如果诸位愿意,杂着坐也行……我们再没有漂亮的椅子了……我们只好尽我们所有勉强凑合……我真抱歉……请坐中间的一把吧……打电话给梅罗特,你一定会找到孟尼格……克罗德真是一位美丽的天使。我没有收音机……我订有所有的报纸……这个和许多事情都很有关系;我管理着这么些房屋,可是我没有一个帮忙的人……我们必须想法节省……现在,请暂时不要作新闻采访……回头咱们再看看能不能安排……诸位—会儿就会有坐的地方……她这会儿在干嘛呢?(老太太搬着一把椅子从第八号门上)快一点儿,西米拉米斯……

  老太太 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的努力……这些人都是谁?

  老头儿 我回头再慢慢告诉你。

  老太太 还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你不要激动……(对上校)上校,记者也是—种职业,正和一个战士一样……(对老太太)你去照顾太太们。我的亲爱的……(门铃响。老头儿匆忙地向八号门跑去。)请等一等……(对老太太)再去搬椅子来!

  老太太 先生们,太太们,对不起……

  她从三号门下,又从二号门上,老头儿走过去打开隐藏着的九号门,在老太太从二号门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下去。

  老头儿 (在台后)请进……请进……请进……请进……(他领着—大群看不见的客人重上,手里还抱着一个看不见的极小的小孩)谁也不会抱着孩子参加一个科学报告会……这小东西一定会感到受不了的……如果他大哭大闹起来或者拚命扒拉太太们的衣服,那才叫热闹哩!(他领着他们走向台中;老太太搬着两把椅子走过来)让我来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太太西米拉米斯,这是他们的孩子。

  老太太 太大们,先生们……哦!这些孩子多漂亮!

  老头儿 这个是最小的了。

  老太太 哦,你瞅他多机灵……多机灵……多机灵!

  老头儿 椅子还不够。

  老太太 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哦亲爱的……

  她又去找椅子,这一回从二号门下,从右边的第三号门重上
 楼主| 发表于 2005-8-16 19:46:22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头儿 把这个小孩子抱在你的怀里……让这一对双生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小心一点儿,他们的骨头还不太硬朗……他们是房东的孩子,这会儿随着院里的住客一块儿来了。对,我的孩子们,他会给咱们找麻烦,他是个坏人……他会要咱们替他把它们买下来,把这些没道理的椅子买下来。(老太太尽快地搬着一把椅子重上)你们彼此并不都认识……你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你们彼此都知道名字……(对老太太)西米拉米斯,来帮我给大家介绍介绍……

  老太太 这些人都是谁?……我可以把您介绍给,对不起……我可以把您介绍给……可他们都是谁呀?

  老头儿 我可以把您介绍给……请让我给您介绍介绍……请容许我把您介绍给……先生,太太,小姐……先生……太太……太太……先生。

  老太太 (对老头儿)你穿上你的汗衫了吗?(对看不见的客人们)先生,太太,先生……

  门铃又响。

  老头儿 又有人来啦!

  门铃又一次响了。

  老太太 又有人来了!

  门铃再次发出响声,接着又响了几次,过—会儿又连响了好几阵;老头儿已经有些手足无措;对着讲台摆着的那些椅子,背向着观众,现在己像戏院里的座位一样—排排摆开,—排比一排长;老头儿气喘吁吁,他用手擦着额头,从这个门边跑到那个门边,请那些看不见的人就座;老太太瘸着腿在台上跑着,她实际已经有些跑不动了,但仍尽自己的力量跑个不停,她从这个门穿过那个门到处去找椅子搬进来。现在台上已经有很多看不见的人;老头儿和老太太都尽量避免碰着他们,老在一排排的椅子中穿来穿去。这—段动作可以照下面的情况进行:老头儿走向四号门,老太太从三号门下又从二号门上;老头儿走过去打开七号门,老太太从八号门下,又搬着椅子从六号门上等等,这样就能使他们把所有的门都利用到,围着台团团转。

  老太太 对不起……您说什么……什么……哦,是的……您说什么……对不起……

  老头儿 先生们……请进……太太们……进来吧……这位是……让我来……是的……

  老太太 (搬来更多的椅子)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客人真是太多了……真是太多,太多……太多了,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哦亲爱的……

  我们听到从外面传来船行水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所有这些声音都是直接从台的两翼传来的。老太太和老头儿仍继续进行着上面所讲的活动;他们不停地推开门,搬进椅子来。门铃仍不停地响着。

  老头儿 这桌子挡着咱们的路了。(他搬走一张桌子,或者说,由老太太帮着他,做出搬桌子的动作,他并没有因此放慢他的活动的节奏)这儿简直挤得一点儿空儿也没有了,实在对不起得很……

  老太太 (做着擦桌子的动作,对老头儿)你穿上汗衫了吗?

  门铃响。

  老头儿 又有人来了!再去搬椅子!又有人来了!再去搬椅子!请进,请进,太太们,先生们……西米拉米斯,快一点儿……我们一会儿就来帮您的忙……

  老太太 对不起……对不起……晚安,……太太,……太太,……先生,……先生,是的,是的,这椅子……

  门铃声越来越大,我们听到在很近的地方船只靠近码头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密了。老头儿在那些椅子中间挤来挤去;连连的门铃声一次紧接着一次,简直不容他有时间从这个门走到那个门边去。

  老头儿 是的,马上就来……你穿上你的汗衫了吗?是的,是的……马上就来,耐心点儿,是的,是的……耐心点儿……

  老太太 你的汗衫?我的汗衫?……对不起,对不起。

  老头儿 这边,太太们,先生们!我请您……我求您……对不起…求您……进来,请进……马上就看到……这边,有座儿……亲爱的朋友……别坐那边……当心点儿……你,我的朋友?

  接下去很长—段时间没有对话。我们听到水浪声,行船声和继续不断的门铃声。舞台活动在这时达到最紧张的程度。所有的门都时刻不停地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关上。只有台中小间里的正门一直还关着。老头儿和老太太,一声不响,从这个门跑到那个门,来去如穿梭一般;他们的样子真像脚下穿着滑冰鞋一样。老头儿出去迎接客人,把他们领进来,但很难陪他们多走几步,总是同他们走过来一两步,指给他们几张椅子就完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老太太不停的从外面搬进椅子来。老头儿和老太太有那么一两次彼此撞个满怀,但这也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行动的节奏。然后。老头儿在台后的中心地点站立下来,把身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面向所有的门,用两条胳膊指出面前的座位请人就座。他的胳膊挥动得非常快。最后老太太也停住脚步,用—只手拿着一张椅子,她把它放下,接着又拿起来,接着又放下,好像她也要从一个门走到另一个门。

  她迅速地,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转动着她的头和脖子。他们的这种活动也决不能够破坏总的节奏;老头儿和老头甚至站在一个地方不动的时候,也决不能使人有活动停止的感觉他们的手,他们的身子,他们的头,他们的眼睛都在进行激烈的活动,也许全都不停地在绕着小圈圈。最后,活动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这过程最初很慢;门铃声已不那么响,也不那么频繁了,开门关门声也渐渐稀疏了;老头儿和老太太的动作也渐渐缓和下来。到我们完全听不见开门关门和门铃的声音的时候,我们感觉到台上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

  老头儿 等我给你找个地方……耐心点儿……西米拉米斯,看在……

  老太太 (空着手把两条胳膊一摊)再没有椅子了,我的亲爱的。(接着她忽然在这个紧闭着门的坐满人群的大厅里卖起看不见的节目单来)节目单,这儿有节目单,今天晚上的节目单,请诸位买节目单!

  老头儿 安静一些,太太们,先生们,我们会尽力来照顾诸位……按照诸位来到的先后,我们全会照顾到的……我们一会儿就给您找椅子。我马上就来给您找。

  老太太 请诸位买节目单!请等一等,太太,我不能一下儿把所有的人都照顾到,我并没有长着三十三只手,你知道,我并不是—头母牛……先生,请帮帮忙把这节目单传给您旁边的那位太太,谢谢,我的钱,我的钱……

  老头儿 我跟您说过一定给您找地方!您别着急!这边,在这边,那儿,当心点儿……哦,亲爱的朋友……亲爱的朋友们……老太太 ……节目单……请买目单……目单……

  老头儿 是的,我的亲爱的,她在那边,再往前去,她在卖节目单……任何一种生意买卖都是高尚的……那就是她……你瞅见她了吗?……您的座儿在第二排……靠右边……不,靠左边……这就对了!……

  老太太 ……目单……目单……节目单……请买节目单……

  老头儿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的力量了!(对在座的看不见的人群)请朝这边挤一挤,对不起……还能挤出一点儿地方来,这就够您坐的了吧,……大太,请过来。(他被拥挤的人群挤上了讲台)太太们,先生们,请诸位原谅,家里实在再没有椅子了……

  老太太 (她现在正对着老头儿,在第三号门和窗子的中间站在老头儿的对面)请诸位买节目单……谁要节目单?埃斯基摩饼,焦皮糖……水果汁……(老太太被人群挤拄,她已无法活动,把她的节目单和糖果在那些看不见的人头上面撒得到处都是)这边有—些!在那儿!

  老头儿 (站在讲台上,非常激动;他一走下讲台就被挤得不可开交,他只好又上去,接着又走下来,他在什么人的脸上碰了一下,被人用胳膊—推)对不起……请您原谅……请当心一点儿……(他被人推得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只好抓住了别人的肩膀。)

  老太太 这儿怎么这么多人?节目单,请到这儿来买节目单,埃斯基摩饼。

  老头儿 太太们,年轻的太太们,先生们,请安静一会儿,我求你们……安静一会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些没有座位的人请把过道儿让出来……就是说……请不要站在椅子和椅子的中间。

  老太太 (对老头儿,几乎是叫喊着)这些人都是谁,我的亲爱的?他们都在这儿干什么?

  老头儿 请把过道儿让出来,太太们,先生们。为了大家方便,凡是没有座儿的请一定靠墙站着,在那边,靠着左边或右边的墙……你们在那儿什么也能听见,什么也能看见,请不用发急,包你们一个字也漏不下,这儿所有的座位都不错!

  舞台上一片混乱。老头儿被人群拥挤着,沿着台差不多绕了一整圈,最后在台右窗前的凳子边停了下来。老太太从相反的方向转了一圈,最后在台左的窗子下边,靠近那边的凳子停住。

  老头儿 (一边转着)请不要挤,请不要挤。

  老太太 (同样)请不要挤,请不要挤。

  老头儿 (仍同前)请不要挤,请不要挤。

  老太太 (仍同前)请不要挤,先生们和太太们,请不要挤。

  老头儿 (仍同前)安静一点儿……别那么紧张……请静一静……这儿是怎么啦?

  老太太 (仍同前)不管怎样,咱们没必要像—群野人似的。

  最后他们来到了上面所说的地点。一人靠着一个窗子。老头儿在左边,靠近讲台边的窗子。老太太在台的右边。直到剧终,他们始终也没离开这个地方。

  老太太 (对老头儿叫着)我的亲爱的……我看不见你了,你在哪儿?他们这些人是谁?他们要干什么?那边的那个人是谁?

  老头儿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西米拉米斯?

  老太太 我的亲爱的,你在哪儿?

  老头儿 在这儿,在这窗户旁边……你听见我的声音吗?

  老太太 是的,我听见你的声音!……这儿乱糟糟的声音太多了……我分辨不出哪是你的……

  老头儿 可你,你在哪儿?

  老太太 我也靠着窗子!……我的亲爱的,我害怕死了,这儿这么多人……咱们俩彼此离得这么远……到了咱们这年岁,可一定得当心一些……咱们可能会彼此总也找不到了……谁知道呢,咱们一定得老呆在一块儿,我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啊!……我看到你了……哦!……咱们总会找到—块儿的,别害怕……我这会儿跟几位朋友在谈话。(对朋友们)我真高兴能跟你们握手……可当然,我是相信进步的,持续不断地进步,也有时跳跃,不管怎样……

  老太太 那太好了,谢谢……这天气真讨厌!是的,天气本来很好的!(旁白)尽管这样,我还是害怕得很……我呆在这儿干嘛呢……(她尖声叫着)我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和老太太分别和自己身旁的客人们谈着话。

  老头儿 为了防止人对人的剥削。我们需要钱、钱,更多的钱!

  老太太 我的亲爱的!(接着她被朋友们围住)是的,我丈夫在这儿,什么事都由他负责组织……在那边……哦!你那样过不去的……你一定得从那边绕着走,他在那儿陪着几位朋友……

  老头儿 当然不……我常常说的……纯粹的逻辑是不存在的……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貌似逻辑的东西。

  老太太 可你们知道,世界上也的确有很幸福的人。他们早晨在飞机上吃早点,中午在火车上吃午饭,晚上在轮船上吃晚饭。夜里他们在大汽车上睡觉,大汽车永远不停地滚着,滚着,滚着……

  老头儿 你们说人的尊严!至少咱们得想法顾顾脸面。尊严只不过是—种浮面的东西。

  老太太 不要溜到阴暗的角落里去……(她说着说着忽然大笑起来。)

  老头儿 你们的同胞们问过我。

  老太太 当然……把什么都告诉我吧。

  老头儿 我邀请诸位到这儿来……是为了对大家说明……个人和本人完完全全是一回事。

  老太太 他那副脸样子都像是借来的,他欠我们很多钱。

  老头儿 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另一个人。我是在另一个人身子里的一个人。

  老太太 我的孩子们,一定记住,你们谁对谁也不要相信。

  老头儿 有时候我在绝对的寂静中醒了过来。那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圆环。一切都非常圆满。可是尽管这样,咱们还是得非常当心。它的这种形体也可能会消失。再说也还有些漏洞可能让它从那儿溜掉。

  老太太 鬼魂,你们知道,幽灵,不过全都是空的……我丈夫所完成的使命实在非常重要,崇高。

  老头儿 对不起……那根本不是我的意见!等到有—个合适的机会,我—定把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对诸位讲一讲……现在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咱们得等着那位演说家,他会跟你们讲,他要代表我讲话,对大家把我们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讲说清楚……他会把什么事都告诉大家……什么时候?……到时候就行……那时候很快就要来到了……

  老太太 (对她那边的朋友们)越快越好……这—点是没有问题的……(旁白)他们呆在这儿总也不会走的。让他们都走吧,他们干嘛不走?……我的可怜的亲爱的丈夫,他在哪儿?我看不见他了……

  老头儿 (一如老太太)不要着急。你们会听到我要向人类传达的消息的。再等一会儿就行。

  老太太 (旁白)啊!……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对她的朋友们)你们知道,所有的人一直都不理解我的丈夫。可到最后他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老头儿 听我说,我对生活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各式各样不同的生活,各种不同程度的思想……我不是一个唯我主义者:我一定要让人类从我所获得的经验中得到好处。

  老太太 噢!你踩了我的脚……我脚上有冻疮!

  老头儿 我已经设计了一个非常完善的真实的体系。(旁白)演说家应该来了。(大声)我受尽了各种苦难。

  老太太 我们遭受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旁白)演说家应该来了,时间肯定已经到了。

  老头儿 遭受了许多苦难,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老太太 (像回声一般)遭到了许多苦难,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老头儿 回头你们自己会看到,我的那个体系是非常完善的。

  老太太 (像回声一般)回头你们自己会看到,他的那个体系是非常完善的。

  老头儿 只要我对大家所讲的东西能够实现……

  老太太 (如回声)只要他对大家所讲的东西能够实现……

  老头儿 咱们就可以拯救世界!……

  老太太 (如回声)通过拯救世界来拯救他的灵魂!……

  老头儿 这是—个普遍适用的真理!

  老太太 (如回声)这是一个普遍适用的真理!

  老头儿 听我说!……

  老太太 (如回声)听他说!……

  老头儿 因为我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

  老太太 (如回声)他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

  老头儿 永远不……

  老太太 (如回声)永远永远……

  从舞台的两翼忽然传来嘈杂的乐队声。

  老太太 什么事情?

  声音越来越大,接着一声巨响,中间的正门忽然敞开;门开处,我们只看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光从正门口和各个窗子里照到舞台上来,这是因为皇帝来到点起的灯亮。

  老头儿 我不知道……我不能相信……这不可能……可只是……可只是……不能想像……可这的确是真的……是的……如果……是的……这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光临了!

  从敞开的正门和窗口射进来的光已经亮到了最大限度;但这是一种冷漠的空虚的光;越来越大的嘈杂声忽然停止。

  老头儿 站起来!……皇帝陛下驾临了!皇上来到了我的家,来到了咱们的家……西米拉米斯……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 (不明白)皇上……皇上?我的亲爱的!(接着她忽然明白了)啊,是的,皇上!陛下!陛下!(她发疯似的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行着礼)在咱们家里!在咱们家里!

  老头儿 (感动得哭起来)陛下!……哦!陛下!……小小的,伟大的陛下!……哦!这是—种什么样崇高的荣誉……这完全是一个神奇美妙的梦。

  老太太 (像回声一般)一个神奇美妙的梦……奇美妙……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人群)太太们,先生们,快站起来,皇上,我们的仁爱的君主现在在这儿!万岁!万岁!

  他站到凳子上去;他踮起脚来争着看皇帝;老太太也和他一样动作。

  老太太 万岁!万岁!

  顿足。

  老头儿 陛下!……我在这儿!……陛下!你听见我的声音吗?你能看见我吗?请告诉陛下我在这儿!陛下!陛下!!!我在这儿,你的最忠顺的仆人!……

  老太太 (仍像回声一样响应)你的最忠顺的仆人,陛下!

  老头儿 你的仆人,你的奴隶,你的狗,汪汪,汪汪,你的狗,陛下!……

  老太太 (完全像一只狗大声叫着)汪汪……汪汪……汪汪……

  老头儿 (搓着手)你看见我吗?……请回答我,皇上!……啊,我看见你了,我刚才一晃刚好看到了陛下的龙颜……陛下的神圣的额头……是的,尽管挡着一大排侍臣,我还是看见你了……

  老太太 尽管挡着一大排侍臣……我们在这儿,陛下!

  老头儿 陛下!陛下!太太们,先生们,不要让他——让皇上站着……你知道,陛下,我的确是真正对你和你的健康关心的唯一的一个人,我是你的最忠顺的子民……

  老太太 (如回声)陛下的最忠顺的子民!

  老头儿 让我过去,呐,太太们,先生们……这么多的人,我怎么过得去?……我一定得过去对皇上行一次最大的礼,皇帝陛下……快让我过去……

  老太太 (如回声)让他过来……让他过来……过来……来……

  老头儿 让我过去,求你们,让我过去。(非常生气地)啊!我总也不能到皇上的跟前去吗?

  老太太 (如回声)跟前去吗……跟前去吗……

  老头儿 可不管怎样,我的心和我的整个灵魂已经拜倒在他的脚下了,大堆的侍臣围绕着他,啊!啊!他们不让我接近他……他们知道得很清楚……哦!我懂了,我懂了……宫廷里的阴谋活动,这一套我是完全懂的……他们希望把我同陛下分开!

  老太太 你安静一点儿,我的亲爱的……皇帝陛下看得见你,他这会儿正望着你……皇帝陛下刚才还对我眨了眨眼儿……皇帝陛下的心是向着咱们的!……

  老头儿 他们一定得把最好的座儿让给皇上……靠近讲台……那他回头才能够完全听得清演说家要讲的话。

  老太太 (爬到凳子上去,踮着脚,尽量仰起头朝那边看着)他们总算在给皇上安排坐处了。

  老头儿 谢天谢地!(对皇帝)皇上……陛下完全可以信赖他。他是我的朋友,站在陛下身边的那个人是我的代表。(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先生们,太太们,年轻的姑娘们,小孩子们,我求你们。

  老太太 (如回声一般)求你们……求你们……

  老头儿 ……我要看看……靠边一点儿……我要……亲睹天颜,那高贵的脸,皇帝陛下的王冠和龙颜……皇上,请赐恩把你的万民瞻仰的脸朝我这边转过来,朝着你的卑贱的仆人……无比卑贱……哦!刚才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我看到他的……

  老太太 (如回声)刚才他看到他的……他看到他的……看到……他的……

  老头儿 我现在真是高兴得不能再高兴了……我实在没有什么话能表达我的无限的感激……在我的寒舍,哦!陛下!哦!龙颜……在这儿……在这儿……在我居住的寒舍,一点儿不错,我是一位总督……可是在你的军队的体制中,我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家务总督……

  老太太 (如回声)家务总督……

  老头儿 我对这感到很骄傲……在同一个时候,骄傲而又卑贱……我正应该是这样……多糟糕!一点儿不错,我是一位总督,我但可以到宫廷里去,在这儿我只需要管理一个很小的天庭……陛下……我……陛下,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我本可以有……许多东西,不只是几样东西,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愿意,如果我……如果我们……陛下,请原谅我太激动了……

  老太太 用第三人称说话!

  老头儿 (声泪俱下的)求陛下宽恕我!你终于到这儿来了……我们本来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你很可能来都不来的……哦!我的救星,在我—生中,我已经受到了种种委屈……

  老太太 (如回声,哭泣着)……委屈……委屈……

  老头儿 我一生巳经受尽了苦难……我本来是可以有些成就的,如果我早知道能得到陛下的支持……我不能指望任何别人的支持……如果你没有来,一切的一切也就再无法挽回了……皇上,你是我的最后的依靠……

  老太太 (如回声)最后的依靠……皇上……后的依靠……上……依靠……

  老头儿 我给我的朋友们,给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们带来了不幸……闪电打击着向我伸出的手……

  老太太 (如回声)……伸出的手……伸出……出……

  老头儿 他们永远有正当的理由仇恨我,不正当的理由热爱我……

  老太太 这话不对,我的亲爱的,不对。我热爱你,我是你的小妈妈……

  老头儿 所有我的敌人都得到了很好的酬报,我的朋友都出卖了我……

  老太太 (如回声)朋友……出卖了……出卖了……

  老头儿 他们对我非常不客气。他们迫害我。我要是跟他们说理,结果总是他们对……有时候,我想着要给自己报仇……我一直都总也报不了……我总也没能给自己报仇……我的心太仁慈了……我不肯把敌人打倒在地上,我为人老是太好了。

  老太太 (如回声) 他老是太好了,太好了,大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老头儿 我的仁慈终于毁了我。

  老太太 (如回声)我的仁慈……仁慈……仁慈……

  老头儿 可他们对我从来没有一点儿仁慈。我扎他们一针,他们就拿棍子打我,拿刀杀我,拿大炮轰我,他们打碎了我的骨头……

  老太太 (如回声)……我的骨头……我的骨头……我的骨头……

  老头儿 他们夺取了我的位置,他们抢走了我的一切,他们把我刺杀了……我一直是无理待遇的收藏家,是带来惨祸的闪电……

  老太太 (如回声)闪电……惨祸……闪电……

  老头儿 为了忘掉这一切,陛下,我想着出去玩玩……想着去爬山……可他们扯我的后腿,让我摔了下来。我要上楼梯,他们让楼梯全朽烂了……我结果摔了下来……我要旅行,他们拒绝给我护照……我要过河,他们把桥给烧掉了……

  老太太 (如回声)他们把桥给烧掉了。

  老头儿 我要过比利牛斯山……可是现在比利牛斯山已经不存在了。

  老太太 (如回声)比利牛斯山已经不存在了……他很可能,陛下,他也很可能跟别的许多人一样,变成一个编辑头儿,演员头儿,大夫头儿,陛下,变成一个国王头儿……

  老头儿 更可恨的是,从来没有人拿我当回事……从没有人下请帖请我……可是,我,听我说,我只对你讲一句话,只有我可以挽救正患着重病的人类。关于这个,陛下是同我一样了解的……或者,至少,我能够让人类免除在最近这四分之—世纪里它所遭到的那种惨祸,只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人类宣告我所得到的消息;在挽救人类方面我并不感到绝望,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我有一个计划……多糟糕,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来说明我的意思……

  老太太 (越过那些看不见的人头)演说家一会儿就来了,他可以替你讲话。皇帝陛下也在这儿,那么他也就可以听到你要说的话,你没有理由绝望,所有的王牌全在你手里,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老头儿 我希望陛下能够宽恕我……我知道您有别的许多烦心的事……我一生都受着委屈……太太们,先生们,请让开那么一点点儿,别让我连陛下的鼻子都看不见,我要看皇冠上的宝石发光……可既然陛下屈驾来到了我们的寒舍,这当然是因为您决定赐恩关心到我这个可怜的人。这是—种多么异乎寻常的恩惠。陛下,如果我让我的肉体踮起脚来,这并不是由于骄傲,这完全只是为了瞻仰您的威仪!……精神上,我已经匐伏在您的脚下。

  老太太 (哭泣着)您的脚下,皇上,我们匍伏在您的脚下,您的膝盖下,您的脚趾头下……

  老头儿 我生过癣。我的老板因为我不对他的吃奶的孩子、他的马匹鞠躬,就把我辞退了。他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可是所有这些,皇上,现在已经无关重要……既然……既然……皇上……陛下……看到……我在这儿……这儿……

  老太太 (如回声)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这儿……

  老头儿 既然陛下到这儿来了……既然陛下关心到我要传达的消息……可那个演说家实在应该来了……他不应该让皇帝陛下等着……

  老太太 如果陛下能够原谅他。他一定会来的。他一会儿就会来。他们已经给我们来过电话。

  老头儿 皇帝陛下实在太仁慈了。皇帝陛下决不会不听完我要讲的话就那么走的,他不会不听完我要讲的话。

  老太太 (如回声)听完要讲的话……听完……听着要讲的话……

  老头儿 现在要让他以我的名义来讲话……我,我没法……我没有那种才能……他有—切必需的文件,—切必需的材料……

  老太太 (如回声)他有—切必需的材料……

  老头儿 讲耐心等一等,陛下,我恳求您……他应该已经来了。

  老太太 他应该马上就来了。

  老头儿 (为了让皇帝不致于等得不耐烦了)陛下,请听我说,很久很久以前,我得到了上天的启示……那会儿我才四十岁……我这话也是对你们诸位讲的,太太们和先生们……有一天晚上,在吃完晚饭之后,我们那会儿有一个习惯,在上床之前,我总在我爸爸膝头上坐一会儿……我的胡子比他的还长,也比他的更尖……,我的胸脯上的毛也比他多……我的头发已经都灰白了,可他的头皮还是棕黄色的……那天家里有几个客人,都是大人,他们围着桌子坐着,我们忽然开始大笑起来,笑啊,笑啊。

  老太太 (如回声) 笑啊……笑啊……

  老头儿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对他们说,我非常爱我的爸爸。有一个人就回答说:这会儿已经半夜了,一个孩子不应该这么晚还不睡觉。如果你现在还不说声再见赶快睡觉去,那你就不能算是一个孩子。可我一定还不会相信他们的话,如果他们在对我说话的时候,不把我看成是个大人。

  老太太 (如回声)是个大人。

  老头儿 而不把我看成个孩子……

  老大大 (如回声)看成个孩子。

  老头儿 可不管怎样,我那会儿心里想,我还没结婚。所以我仍然还是个孩子。他们马上就让我结婚了,目的只是为了要证明我不对……很幸运,我太太同时又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老太太 演说家会来的,陛下……

  老头儿 演说家要来的。

  老太太 他要来的。

  老头儿 他要来的。

  老太太 他要来的。

  老头儿 他要来的。

  老太太 他要来的。

  老头儿 他要来的,他要来的。

  老太太 他要来的,他要来的。

  老头儿 他要来的。

  老太太 他这就来了。

  老头儿 他这就来了。

  老太太 他这就来了,他已经在这儿了。

  老头儿 他这就来了,他已经在这儿了。

  老太太 他这就来了,他已经在这儿了。

  老头儿和老太太 他已经在这儿了……

  老太太 他来啦!

  沉默;一切活动都完全停止。两个老人像发傻似的瞪着第五号门,这种痴呆状态延续了很久,差不多有三十秒钟;五号门一点声音没有,很慢很慢地打开了;接着演说家出场了。他是一个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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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形象是典型的十九世纪的画家或诗人;他戴着一顶极大的、宽边的黑礼帽,松松地打着领结,长着上须和山羊胡,穿着—身画家的工作服,他那神态完全像历史上的人物,显得非常自负;正像那些看不见的人必须尽可能显得非常真实一样,演说家的样子一定要显得极其不真实。他沿着右边的墙,如滑行一般轻轻走去,一直走到后台中间正门的前边,头一直向前,既不向左也不向右转;他紧擦着老太太的身子走过去的时候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甚至当老太太为了证明他到底是不是真人摸他的胳膊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理会。到这个时候,老头儿才叫着说:“他来啦!”

  老头儿 他来啦!

  老太太 (一直用眼睛追随着演说家,现在仍然痴痴地望着他)这真是他,他是个活人,有血有肉的活人。

  老头儿 (用眼睛追随着他)他是个活人。这真是他。咱们不是在做梦!

  老太太 咱们不是在做梦,我早对你说过。

  老头儿交抱着两手,抬头向天上望着;他沉静地表示出无限欢乐。演说家在走到台后中间以后,脱下帽子来一声不响地弯下腰去,像一个绿林豪客一样,对看不见的皇帝行礼,他的动作完全像个机器人。这时候:

  老头儿 陛下……请容许我向您介绍这位演说家……

  老太太 这就是他!

  这时,演说家把帽子戴在头上,走到讲台上去,他站在那里望着挤在台上和坐在椅子上的看不见的人群,他摆出一副极严肃的样子僵硬地站在那里。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人群)你们可以请求他留下亲笔签名。(演说家静静地、机械地在无数的本子上签着名。老头儿这时又交抱着两手,头望着天大声欢呼着说)任何—个人—辈子也不能希望有这么多……

  老太太 (如回声)任何人也不能希望有这么多……

  老头儿 (对看不见的人群)现在,如果陛下容许的话,我就要开始对诸位讲话了,对你们太太们,年轻的太太们,先生们,小孩子们,亲爱的同事们,亲爱的同胞们,尊贵的总统先生,亲爱的战友们……

  老太太 (如回声)还有小孩子们……子们……子们……

  老头儿 我要对你们所有的人讲话,不分年岁、性别、社会地位、官衔高低,或从事什么职业,我全心全意地感谢你们。

  老太太 (如回声)感谢你们……

  老头儿 还有演说家……也同样热情地感谢你们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我们的会……安静一点儿,先生们!……

  老太太 (如回声)安静一点儿,先生们……

  老头儿 我同时深深地感谢那些协助我们,使今天的会议能够召开的许多组织家……

  老太太 妙极了!

  这期间,演说家一直严肃地站在台上,除了他的手不停地机械地签着名以外,全身一动也不动。

  老头儿 感谢这所建筑的主人们,感谢工程师,感谢砌起这些墙壁的仁慈的泥水匠们!……

  老太太 (如回声)……泥水匠们……

  老头儿 感谢所有那些挖地基的人……安静一点儿,太太们和先生们……

  老太太 ……太们和先生们……

  老头儿 最后,但决不是最不重要,我向木工们表示最热情的感谢,感谢他们做了这么多椅子让你们可以坐,也感谢木器工厂的老板……

  老太太 (如回声)……板……

  老头儿 ……他做了这把安乐椅,让皇帝陛下您可以很舒服地坐在里面,而同时又并不妨碍您摆出一副庄严和勇武的姿态……我还要感谢所有的技术师、机械工程师和电刑执行者……

  老太太 (如回声)……执行者……执行者……

  老头儿 ……感谢造纸工人和印刷工人,感谢校对和编辑,他们给我们印出了装璜得非常漂亮的节目单,感谢所有的人彼此之间的普遍关怀,感谢,感谢我们的国土,感谢(他转向皇帝坐的地方)由陛下掌着舵的这个国家,您的确具有一个真正舵手的高度技术……感谢在这儿的那些领座人……

  老太太 (如回声)……领座人……领座人……

  老头儿 (指着老太太)还感谢叫卖埃斯基摩饼和节目单的……

  老太太 (如回声)……目单……

  老头儿 ……感谢我的太太,我的贤内助……西米拉米斯!……

  老太太 (如回声)……太……助……米斯……(旁白)真是好乖乖,他决不会忘了我的功劳。

  老头儿 感谢所有那些为我提供宝贵的、重要的帮助,给我经济上或道义上援助的人们,由于他们的帮助,今天晚上的这个会才能够获得这样惊人的成功……还要感谢,最最感谢我们的可爱的君主,皇帝陛下……

  老太太 (如回声)……帝陛下……

  老头儿 (在全然的静寂中)……安静一点儿……陛下……

  老太太 (如回声)……陛下……下……

  老头儿 陛下,我太太和我对于生活已不再有任何要求。在这行将羽化的时刻,我们的生命马上就会告—结束了……谢谢上天让我们平安无事地活过了这么长的岁月……我的生命简直丰富到了过火的程度,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我的—生决不会是白活的,因为我现在要对整个世界传达我所得到的消息……

  (对演说家点头示意,演说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挥手表示不再为大家签名了,样子非常严肃庄重)对整个世界,或者说,对世界目前还残留的—部分!(向着看不见的人群使劲一挥手,)对你们,太太们和先生们,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是整个人类仅有的后代了,可是就用这剩下的一点点儿也够做好大—碗汤的了……演说家先生,朋友……

  (演说家向他这边望过来)如果长期以来我—直没有被我的同时代的人所承认,他们一直没有看清我的真正的价值,那是因为事情必须……(老太太低声哭泣着)所有那—切,现在又还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我已经决定把我的责任留下给你,给你,我亲爱的演说家和朋友(演说家又一次拒绝一个人要他签名的要求,然后摆出一副完全漠不关心的样子向四面八方望着)……让你替我用我的智慧之光照耀着人类的后代……这样让整个宇宙都能够理解我的哲学。请不要忽略掉我的私生活中的任何细节,那些细节,有些是可笑的,有些是痛苦的或者是使人感到温暖的,也不要忽略掉我的兴趣方面,我的有趣的大吃大喝方面的各种细节……把一切一切全都讲出来……谈一谈我的内人……(老太太的哭声越来越高了)谈谈她如何为我制做那些甜美无比的土耳其小饼,和她的诺门达比式的罐焖兔子肉……也要谈谈我的出生地白利省……一切全依靠你了,伟大的艺术大师和演说家……至于我和我的贤良的内人,在为了人类的进步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之后,这么多年我们是一直不停地战斗着的,现在除了撤退之外,我们已经再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我们要马上撤退,以便做出并没有人向我们提出,而我们仍然一定要做出的最崇高的牺牲……

  老太太 (哭泣着)对,对,让咱们在最大的光荣中死去……让咱们的死变成—种永远传流的神话……至少,他们会用咱们的名字给一条街道命名的……

  老头儿 (对老太太)啊我的贤良的内人!……在这整整一个世纪里,你一直毫不犹豫地信任着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我,从来也没有……可是今天,多么不幸啊,在这个最重要的时刻,这里的人群却毫不留情地把咱们分隔开了……

  我一直只有一个希望

  希望咱俩躺在一块儿

  咱们的骨头在一堆儿

  两人共着一张皮

  两人共着一个坟墓

  让吃我的肉的蛆虫

  也啃着你的老肉皮

  让咱们俩烂在一起……

  老太太 烂在一起……

  老头儿 多不幸啊!……多不幸啊!……

  老太太 多不幸啊!……多不幸啊!……

  老头儿 ……咱们的尸体将要彼此远远地分离了,咱们将各自在寂静的深水中腐烂掉了……请不要过份地怜悯我们。

  老太太 事情该怎样,就得怎样!

  老头儿 我们决不会被人遗忘的。永恒的帝主将会记得我们,永远记得。

  老太太 (如回声)永远记得。

  老头儿 咱们一定会在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因为咱们是人,不是城市。

  老头儿和老太太 (一起说)一定会有一条街道将用咱们的名字命名。

  老头儿 尽管现在情况对咱们不利,从空间来说,咱俩是被分开了,可是,让咱们在时间上、在永恒的观念上连结在一起吧:让咱们在同一个时间死去……(对演说家,他现在正一动也不动,呆若木石)现在最后一次……我把—切都嘱托给你……我完全信赖你。你一定要替我把所有的话都讲出来……把我的消息留给人类……(对皇帝)如果皇帝陛下容许的话……再见,所有的人。再见,西米拉来斯。

  老太太 再见,所有的人……!再见,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皇帝万岁!

  他向着看不见的皇帝撒着纸花,并向他扔过去五彩的长纸条;我们听到鼓号声,并看到像烟火一样的光亮。

  老太太 皇帝万岁!

  无数的纸花和长纸条向皇帝的方向扔去,接着又扔向痴呆的、一动也不动的演说家和那些空着的椅子。

  老头儿 (如前)皇帝万岁!

  老太太 (一如老头儿)皇帝万岁!

  老太太和老头儿大声叫着:“皇帝万岁”,同时从窗口跳了出去。台上忽然沉寂下来;烟火也停止了;我们只听到从台后两边传来一声叫喊“啊”,和人体落在海水中的声音。从正门和窗口射进来的光完全消失了;台上只剩下和开始时一样微弱的光线;忽然显得一片阴暗的窗户依然大开着,窗帘在风中飘荡。

  演说家 (在他们双双自杀的时候,他一直呆呆的一动也不动,现在,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要说话了。他面对着一排排的空椅子;他让看不见的人群了解他是既聋且哑;他打着哑巴的手势;极力想要让大家了解他的意思;接着他咳嗽、叹息、发出一阵和哑巴一样的喉音)嘿,姆,姆,姆姆。居,咕,呼,呼。火,火,居咕,勾。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得绝望地把两只胳膊垂了下来;忽然,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转向黑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粉笔,用极大的字体写下:

  神 训

  接着又写:

  嗯嗯啊啊 嗯嗯姆 嗯呜嗯呜嗯

  呜弗

  他又转过身来,向着台上看不见的人群,用手指着他在黑板上写的字。

  演说家 姆姆,姆姆,咯,咕。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

  接着,他自己感到很不满意,一挥手就把黑板上的字擦去,又写上另外许多字,在那些字中我们可以看出:

  再见 啊再见 啊吧

  演说家又一次转向台上的人群;他微笑着,做出询问的样子,意思表示希望大家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听懂了他所讲的话;他对那些空椅子指着他所写的字。他一动也不动地呆了一会儿,样子很严肃,也似乎很满意;可是接着,由于没有看到他所希望的反应,笑容逐渐消失,他的脸色阴暗下来;他又等待了一会儿;忽然他极不高兴地草草一鞠躬,就走下讲台来;他向台中间的正门走去,步子像一个幽灵—样;在走出正门之前,他又慎重其事地向那几排空椅子一鞠躬,向看不见的皇帝一鞠躬。现在台上除了椅子、讲台和满台的纸花和纸条以外,什么也没有了。正门大开,外边是一片黑暗。

  这时我们第一次听到看不见的人群发出了人的声音;他们大笑着、彼此交谈着,他们发出嘘的声音和表示轻蔑的咳嗽声,这声音一开始很低,随着慢慢高起来,接着又逐渐低了下去。这一切一定要持续较长时间,长到足使观众——真正的看得见的观众——对这一结尾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幕很慢很慢地落下。

  1951年4-7月

  最初演出时,在演说家发出哑巴的咕噜声中幕落。没有使用黑板。——原注。
 楼主| 发表于 2005-8-16 19:47:5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尤琴·约纳斯戈是目前法国所谓新的戏剧“流派”——“先锋派”的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关于这—派的情况我们知道得不多,根据所见到的一点材料,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从思想方面讲,“先锋派”所宣扬的完全是一种绝对的悲观主义。我们知道,悲观主义原是现代欧美资产阶级文学的主要特点。这种悲观主义思想的产生,根据英国一位批评家兰姆莱的分析,有以下三个主要的历史根源:“首先,是存在主义作家所接受的、从二十年代的德国开始流行的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的哲学;其次,是某些天主教小说家所提出的人在精神上已面临绝境的思想;再次,则是许多“政治避难者”所写的‘恶梦文学’”①;而所有这些方面,兰姆莱进一步指出,可以说,在“先锋派”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① 弗莱德立克·兰姆莱:《二十世纪戏剧趋向》,伦敦巴瑞及罗克里夫公司1960年版,第141页。

  这些所谓“先锋派”的剧作家,不但认为”人类没有前途”、“人生空虚”,他们甚至于荒谬地把人说成“不过是在黑暗中矗动的一种非个人的、既无目的也无意义的力量而已”!①

  其次。从戏剧形式方面来讲,他们提倡所谓“反戏剧的戏剧”(Anti-Pieces)、“原始戏剧”或“纯戏剧”,其实归总一句话,就是反对—切戏剧传统。

  约纳斯戈曾在一篇文章里说,“我厌恶推理的戏剧,那种戏的结构仿佛是一种三段论法,开始的几场作为一个前题,最后几场就是它的逻辑结论。”这话当然是很有代表性的。②

  “先锋派”认为戏剧家的任务决不是向观众“传达任何消息”③,也不是提出”任何形式的救世之道”。—个戏剧家只应该“以自己为见证人,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他自己以及别人的痛苦,或者——这当然是极偶然的情况——反映他自己以及别人的欢乐”。因此他们提出要使戏剧脱出“文学的辖制”,纯粹通过形象以达到“心灵与心灵之间的默契”。换句话说,也就是要使戏剧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① 肯内兹·索尔卜·饶《你头脑中的剧院》,纽约凡克及瓦格纳公司1959年版,第144页。

  ② 有趣的是,美国有一位批评家指出,约纳斯戈自己也并未跳出这个圈子,他还特别提出《椅子》作为例证。

  ③《椅子》一剧的写作目的显然就在于此。

  约纳斯戈曾经写过不少专文,阐述他这一套反动的美学观点和艺术主张。比如,在一九五八年二月《新法兰西》杂志刊登的一篇题为《戏剧的实验》的文章里,他说:

  如果说戏剧的本质是扩大效果的话,那么就应该尽量地扩大、强调、激化它的效果,使它达到顶点。促使戏剧跨越既非戏剧性质又非文学性质的中间领域,就是使戏剧恢复它的本色,它原来的自然界限。……应该使戏剧朝着畸形以及漫画的方向迅速奔驰……使戏剧回到令人无法忍耐的地步。让戏剧把一切推向痛苦的极点。

  ……戏剧是感情的极度夸张,脱离真实的夸张。

  如果没有精神上的童真(标新立异)……也就没有戏剧,没有艺术了。人们可以用滑稽的手法加强一出戏的悲剧含义……

  对于某些人说来,悲剧在某种意义上似乎能使人更加感到鼓舞,因为,假使悲剧要表现被天命所征服、所击败的人的软弱无力的话,那么悲剧就承认了……天命的现实……驾驭着宇宙的规律的现实。而人的软弱无力,人的奋斗的无用,在某种意义上说,似乎也就是喜剧性的了……

  又如,在发表于一九六一年九月号美国《戏剧艺术》中的一篇文章(《使神奇的东西获得生命》)里,他更毫不隐讳地说,正如—幅画的作用就是一幅画一样,“戏剧的作用就是成为戏剧……如果戏剧成了戏剧以外的别的什么东西(一次示威,说明一个思想,企图进行煸动、教育或是再教育,等等),那它未免是太渺小了……”他并且公开攻击现实主义,说现实主义把“想像力禁锢在四堵最狭隘的没有窗户的墙壁之内。他们把这种现实主义称为生命和光明,其实却只不过是死亡和阴影”。而只有“先锋派”的那种毫无意义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他说,“如果一个人不了解‘无用’的用处,和‘有用’的无用,那他就是不了解艺术的真谛。”

  所有这—切当然只能说是疯狂。然而,在那彻底丧失理性的资本主义世界中,正是这种疯狂的东西最有市场。所以目前这些所谓“先锋派”戏剧,不仅在法国本国闹得满城风雨,①而且它的影响竟已遍及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先锋派”的剧本(自然包括本剧在内)在纽约、伦敦等地上演时,每每被渲染成轰动—时的大事件,英、美本国的“先锋派”作家也已经在渐渐露头了。

  ① 据说有很长一段时间,约纳斯戈曾经有三个剧本同时在巴黎演出。

  法国“先锋派”剧作家中,另一个与约纳斯戈“齐名”的,要算是《等待戈多》(En attendant Godot)的作者塞米尔·柏克特(原籍爱尔兰)。

  《等待戈多》内容的空虚与贫乏,可以说较之《椅子》有过之无不及。它主要写两个乞丐等待着一个始终也不出场的名叫戈多的人。全剧只是这样的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对话:

  艾斯特拉岗 咱们走吧。

  符拉底米尔 咱们不能走。

  艾斯特拉岗 为什么?

  符拉底米尔 咱们得等待戈多。

  艾斯特拉岗 啊!(沉思片刻)你知道准是这儿吗?

  符拉底米尔 什么?

  艾斯特拉岗 准是在这儿等他。

  符拉底米尔 他说在树边(看看那棵树),你看见这儿有别的树吗?

  艾斯特拉岗 这是什么树?

  符拉底米尔 不知道。一棵柳树。

  艾斯特拉岗 树上的叶子呢?

  符拉底米尔 总是死了吧。

  等等、等等,就这样一页一页地接下去。最后,因为戈多始终没来,他们决定上吊。

  艾斯特拉岗 你身上有绳子吗?

  符拉底米尔 没有。

  艾斯特拉岗 那咱们就没法上吊。

  符拉底米尔 咱们走吧。

  艾斯特拉岗 等等,我有一根裤带。

  符拉底米尔 这太短了。

  他们试着用这根裤带自杀,裤带断了,他们弄得毫无办法。接着:

  符拉底米尔 咱们明天再上吊吧(略停)。除非戈多明天会来了。

  艾斯特拉岗 他要是来了呢?

  符拉底米尔 那咱们就得救了。

  符拉底米尔 怎么样?咱们走不走?

  艾斯特拉岗 对,咱们走吧(他们仍一动也不动)。

  ——幕落

  但这样一个剧本却轰动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①,被看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杰作”!

  ① 据一九五九年的统计,《等待戈多》已被翻译成十九种文字,并曾在法国、西德、西班牙、波兰、匈牙利等二十四个国家上演。

  属于他们这一派的当然还有别的许多人,其中较为重要的有乔治·谢亚德(Georges Schehade)和亚瑟·阿达莫夫(Arthur Adamov)。(阿达莫夫现已脱离先锋派。)

  尤琴·约纳斯戈于一九一二年出生于罗马尼亚,很小的时候就到了巴黎,少年时虽又回到布加勒斯特去呆过一阵,但一九三八年后,他就一直在法国定居下来。

  据说,早年的时候,他对戏剧极为厌恶。他讨厌剧本中所使用的那些“巧招儿”,也不能容忍舞台上所表现的夸张失实的人生。一九四九年,他写了一个名为《秃头的女歌星》(La Cantatrice chauve)的剧本,主要目的是为了对戏剧进行讽刺。此如,在这个剧本里,他让一男一女因一种很偶然的机会,同时在一个人家作客。他们—起谈了很久,到最后才发现,他们原来是夫妻!这是多么意想不到的事,多么出人意外的巧遇!”他们就这么—遍一遍地重复着。这样便产生了第一个所谓“反戏剧”的戏剧。

  可是等到约纳斯戈看到了《秃头的女歌星》演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完全弄错了。因为他用来作为讽刺手段的极端的夸张,在舞台上却发生了很强烈的戏剧效果。

  之后,他对戏剧有了一种“新的看法”,认为戏剧完全可以向一个“新的”、但仍然可以称为“反戏剧”的方向发展,那就是我们上面所说的他的那些“理论”。

  《椅子》正是他在这种“新的理论”指导下完成的第一部“成名之作”。接着他还写出了《教训》(La Lecon)、《杰克或让步》(Jacqes ou la soumission)、《不为钱的杀人者》(Tueur sans gages)及《犀牛》(Rhinoceros)等剧。

  译者 1962年10月

  中国戏剧出版社1963年11月第1版

  (肖毛校)
 楼主| 发表于 2005-8-16 19:4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子终于找到了
怕导你拿去用吧
发表于 2005-8-17 09: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兄弟在此跪谢
发表于 2005-8-18 00:48:41 | 显示全部楼层
舶良兄果然是强,这个戏最难的一个环节总算是解决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8-19 21: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客气,呵呵
这个本子我也是偶然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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