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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文弄墨] 纳兰性德词全集(《饮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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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1 23:35: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避太子保成讳改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正黄旗满州人,大学士明珠长子,生长在北京。幼好学,经史百家无所不窥,谙悉传统学术文化,尤好填词。康熙十五年(1676)进士,授乾清门三等侍卫,后循迁至一等。随扈出巡南北,并曾出使梭龙(黑龙江流域)考察沙俄侵扰东北情况。康熙二十四年患急病去世,年 仅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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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梦江南
新来好,唱得虎头词。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

淡黄柳
(咏柳)
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絮已为萍风卷叶,空凄切。
长条莫轻折,苏小恨、倩他说。尽飘零、游冶章台客。红板桥空,溅裙人去,依旧晓风残月。

洞仙歌
(咏黄葵)
铅华不御,看道家妆就。问取旁人入时否。为孤情淡韵,判不宜春,矜标格、开向晚秋时候。
无端轻薄雨,滴损檀心,小叠宫罗镇长皱。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被几日、西风吹瘦。便零落、蜂黄也休嫌,且对依斜阳,胜偎红袖。

菩萨蛮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
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


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
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


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
黄昏清泪阁,忍便花飘泊。消得一声莺,东风三月情。
(下阙第二句纳兰手迹作“忍共”。)


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圆月。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
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旧事逐寒潮,啼鹃恨未消

鬓云松令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鬓云松,红玉莹。早月多情,送过梨花影。半饷斜钗慵未整,晕入轻潮,刚爱微风醒。
露华清,人语静。怕被郎窥,移却青鸾镜。罗袜凌波波不定,小扇单衣,可耐星前冷。

百字令 宿汉儿村
无情野火,趁西风烧遍、天涯芳草。榆塞重来冰雪里,冷入鬓丝吹老。牧马长嘶,征笳乱动,并入愁怀抱。定知今夕,庾郎瘦损多少。
便是脑满肠肥,尚难消受,此荒烟落照。何况文园憔悴后,非复酒垆风调。回乐峰寒,受降城远,梦向家山绕。茫茫百感,凭高唯有清啸。


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灯灺挑残,炉烟爇尽,无语空凝咽。一天凉露,芳魂此夜偷接。
怕见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犹埽窗间月。无分暗香深处住,悔把兰襟亲结。尚暖檀痕,犹寒翠影,触绪添悲切。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谁说。


绿杨飞絮,叹沉沉院落,春归何许。尽日缁尘吹绮陌,迷却梦游归路。世事悠悠,生涯未是,醉眼斜阳暮。伤心怕问,断魂何处金鼓。
夜来月色如银,和衣独拥,花影疏窗度。脉脉此情谁识得,又道故人别去。细数落花,更阑未睡,别是闲情绪。闻余长叹,西廊惟有鹦鹉。


(废园有感)
片红飞减,甚东风不语,只催漂泊。石上胭脂花上露,谁与画眉商略。碧甃瓶沉,紫钱钗掩,雀踏金铃索。韶华如梦,为寻好梦担阁。
又是金粉空梁,定巢燕子,一口香泥落。欲写华笺凭寄与,多少心情难托。梅豆圆时,柳棉飘处,失记当时约。斜阳冉冉,断魂分付残角。

点绛唇 黄花城早望
五夜光寒,照来积雪平于栈。西风何限,自起披衣看。
对此茫茫,不觉成长叹。何时旦,晓星欲散,飞起平沙雁。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萧寺怜君,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咏风兰)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争奈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衡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寄南海梁药亭)
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片帆何处,南浦沈香雨。
回首风流,紫竹村边住。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

茶瓶儿
杨花糁径樱桃落,绿阴下、晴波燕掠,好景成担阁。秋千背倚,风态宛如昨。
可惜春来总萧索,人瘦损、纸鸢风恶,多少芳笺约。青鸾去也,谁与劝孤酌?

采桑子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


凉生露气湘弦润,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
舞鹍镜匣开频掩,檀粉慵调。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


土花曾染湘娥黛,铅泪难消。清韵谁敲,不是犀椎是凤翘。
只应长伴端溪紫,割取秋潮。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箫。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趖西。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九日)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
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严霜拥絮频惊起,扑面霜空。斜汉朦胧。冷逼毡帷火不红。
香篝翠被浑闲事,回首西风。何处疏钟,一穗灯花似梦中。


(居庸关)
雟周声里严关峙,匹马登登,乱踏黄尘。听报邮签第几程。
行人莫话前朝事,风雨诸陵,寂寞鱼灯。天寿山头冷月横。


(咏春雨)
嫩烟分染鹅儿柳,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着春寒瘦不支。
凉侵晓梦轻蝉腻,约略红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

琵琶仙 中秋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只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明月棹孤舟 海淀
一片亭亭空凝伫。趁西风霓裳偏舞。白鸟惊飞,菰蒲叶乱,断续浣纱人语。
丹碧驳残秋夜雨。风吹去采菱越女。辘轳声断,昏鸦欲起,多少博山情绪。

风流子 秋郊射猎
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听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作别,刬地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

渔父
收却纶竿落照红,秋风宁为翦芙蓉。
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相见欢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谒金门
风丝袅,水浸碧天清晓。一镜湿云清未了,雨晴春草草。
梦里轻螺谁扫。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寄愁何处好?

金人捧露盘 净业寺观莲,有怀荪友
藕风轻,莲露冷,断虹收,正红窗、初上帘钩。田田翠盖,趁斜阳鱼浪香浮。此时画阁垂杨岸,睡起梳头。
旧游踪,招提路,重到处,满离忧。想芙蓉湖上悠悠。红衣狼藉,卧看桃叶送兰舟。午风吹断江南梦,梦里菱讴。

摊破浣溪沙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浣溪沙
欲寄愁心朔雁边,西风浊酒惨离颜。黄花时节碧云天。
古戍烽烟迷斥堠,夕阳村落解鞍鞯。不知征战几人还。

又 姜女庙
海色残阳影断霓,寒涛日夜女郎祠。翠钿尘网上蛛丝。
澄海楼高空极目,望夫石在且留题。六王如梦祖龙非。


伏雨朝寒悉不胜,那能还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漫惹炉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人间何处问多情。

又 红桥怀古,和王阮亭韵
无恙年年汴水流。一声水调短亭秋。旧时明月照扬州。
曾是长隄牵锦缆,绿杨清瘦至今愁。玉钩斜路近迷楼。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已惯天涯莫浪愁,寒云衰草渐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楼。
伴我萧萧惟代马,笑人寂寂有牵牛。劳人只合一生休。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记绾长条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便无风雪也摧残。
青雀几时裁锦字,玉虫连夜剪春幡。不禁辛苦况相关。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那将红豆寄无聊?
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离魂入夜倩谁招?


风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记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栏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消息谁传到拒霜?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
银蒜押帘人寂寂,玉钗敲烛信茫茫。黄花开也近重阳。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西风听彻采菱讴。
沙岸有时双袖拥,画船何处一竿收。归来无语晚妆楼。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翻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
帘影碧桃人已去,屧痕苍藓径空留。两眉何处月如钩?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较书人。


泪浥红笺第几行,唤人娇鸟怕开窗。那能闲过好时光。
屏障厌看金碧画,罗衣不奈水沉香。遍翻眉谱只寻常。


睡起惺忪强自支,绿倾蝉鬓下帘时。夜来愁损小腰肢。
远信不归空伫望,幽期细数却参差。更兼何事耐寻思。

又(郊游联句)
出郭寻春春已阑(陈维菘),东风吹面不成寒(秦松龄),青村几曲到西山(严绳孙)。
并马未须愁路远(姜宸英),看花且莫放杯闲(朱彝尊),人生别易会常难(纳兰性德)。


脂粉塘空遍绿苔,掠泥营垒燕相催。妒他飞去却飞回。
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博山炉烬未全灰。


五字诗中目乍成,尽教残福折书生。手挼裙带那时情。
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肠断班骓去未还,绣屏深锁凤箫寒。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不成风月转摧残。


容易浓香近画屏,繁枝影著半窗横。风波狭路倍怜卿。
未接语言犹怅望,才通商略已懵腾。只嫌今夜月偏明。


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
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


十二红帘窣地深,才移刬袜又沉吟。晚晴天气惜轻阴。
珠衱佩囊三合字,宝钗拢髻两分心。定缘何事湿兰襟。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

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更无人与共春寒。

(寄严荪友)
藕荡桥边埋钓筒,苎萝西去五湖东。笔床茶灶太从容。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


(大觉寺)
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
蛱蝶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


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何年废寺失题名。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

又(小兀喇)
桦屋鱼衣柳作城,蛟龙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
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

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闲看燕子教雏飞。
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溅裙谁独上渔矶。

又(咏五更,和湘真韵)
微晕娇花湿欲流,簟纹灯影一生愁。梦回疑在远山楼。
残月暗窥金屈戍,软风徐荡玉帘钩。待听邻女唤梳头。


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又(庚申除夜)
收取闲心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采燕,九枝灯灺颤金虫。风流端合倚天公。


抛却无端恨转长,慈云稽首返生香。妙莲花说试推详。
但是有情皆满愿,更从何处著思量。篆烟残烛并回肠。


减字木兰花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又 新月
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
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断魂无据,万水千山何处去?没个音书,尽日东风上绿除。
故园春好,寄语落花须自扫。莫更伤春,同是恹恹多病人。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从教铁石,每见花开成惜惜。泪点难消,滴损苍烟玉一条。
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记取相思,环佩归来月上时。

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鹧鸪天 离恨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归恨却休。
云澹澹,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赤枣子
风淅淅,雨织织。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惊晓漏,护春眠。格外娇慵只自怜。寄语酿花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

瑞鹤仙
(丙辰生日自寿,起用弹指词句,并呈见阳)
马齿加长矣,枉碌碌乾坤,问汝何事。浮名总如水。拚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未。且随缘、去住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无寐。宿酲犹在,小玉来言,日高花睡。明月阑干,曾说与,应须记。是蛾眉便自、供人嫉妒,风雨飘残花蕊。叹光阴、老我无能,长歌而已。

河传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
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青衫湿 悼亡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朝中措
蜀弦秦柱不关情,尽日掩云屏。已惜轻翎退粉,更嫌弱絮为萍。
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酲。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

浪淘沙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红影湿幽窗,瘦尽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谁见薄衫低髻子,抱膝思量。
莫道不凄凉,早近持觞。暗思何事断人肠。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


(望海)
蜃阙半模糊,踏浪惊呼。任将蠡测笑江湖。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
钓得六鳖么?竿拂珊瑚。桑田清浅问麻姑。水气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壶?


紫玉拨寒灰,心字全非。疏帘犹是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
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


眉谱待全删,别画秋山。朝云渐入有无间。莫笑生涯浑似梦,好梦原难。
红咮啄花残,独自凭阑。月斜风起袷衣单。消受春风都一例,若个偏寒?


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东风那惜小眉弯,芳草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
花雨忆前番,粉泪偷弹。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梦见犹难。


清镜上朝云,宿篆犹熏。一春双袂尽啼痕,那更夜来山枕侧,又梦归人。
花底病中身,懒约溅裙。待寻闲事度佳辰,绣榻重开添几线,旧谱翻新。


野宿近荒城,砧杵无声。月低霜重莫闲行,过尽征鸿书未寄,梦又难凭。
身事等浮萍,病为愁成。寒宵一片枕前冰,料得绮窗孤睡觉,一倍关情。


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潇潇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偏著意,做尽秋声。
城柝已三更,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曾染戒香消俗念,莫又多情。


霜讯下银塘,并作新凉。奈他青女恁轻狂,端正一枝荷叶盖,护了鸳鸯。
燕子要还乡,惜别雕梁。更无人处倚斜阳,还是薄情还是很,仔细思量。

金缕曲 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又 慰西溟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二更彻。
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又 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翻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翦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衮衮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裘敝入门空太息,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又(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又(简梁汾)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又(寄梁汾)
木落吴江矣,正萧条、西风南雁,碧云千里。落魄江湖还载酒,一种悲凉滋味。重回首、莫弹酸泪。不是天公教弃置,是南华、误却方城尉。飘泊初,谁相慰。
别来我亦伤孤寄。更那堪、冰霜摧折,壮怀都废。天远难穷劳望眼,欲上高楼还已。君莫恨、埋愁无地。秋雨秋花关塞冷,且殷勤、好作加餐计。人岂得,长无谓。

又(再赠梁汾,用秋水轩旧韵)
酒涴青衫卷,尽从前、风流京兆,闲情未遣。江左知名今廿载,枯树泪痕休泫。摇落尽、玉蛾金茧。多少殷勤红叶句,御沟深、不似天河浅。空省识,画图展。
高才自古难通显。枉教他、堵墙落笔,凌云书扁。入洛游梁重到处,骇看村庄吠犬。独憔悴、斯人不免。衮衮门前题凤客,竟居然、润色朝家典。凭触忌,舌难剪。


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欹孤馆。


未得长无谓,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暂觅个,柔乡避。
东君轻薄知何意。尽年年、愁红惨绿,添人憔悴。两鬓飘萧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公等在。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休泫。趁皓月、光浮冰茧。恰与花神供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障,夜中展。
残釭掩过看逾显。相对处、芙蓉玉绽,鹤翎银扁。但得白衣时慰藉,一任浮云苍犬。尘土隔、软红偷免。帘幕西风人不寐,恁清光、肯惜鹴裘典。休便把,落英剪。

剪梧桐 (自度曲)
新睡觉,正漏尽、乌啼欲晓。任百种思量,都来拥枕,薄衾颠倒。土木形骸,分甘抛掷,只平白占伊怀抱。听萧萧一剪梧桐,此日秋声重到。
若不是忧能伤人,甚青镜、朱颜易老。忆少日清狂,花间马上,软风斜照。端的而今,误因疏起,却懊恼、殢人年少。料应他此际闲眠,一样积愁难扫。

金菊对芙蓉 (上元)
金鸭消香,银虬泻水,谁家夜笛飞声。正上林雪霁,鸳甃晶莹。鱼龙舞罢香车杳,剩尊前、袖掩吴绫。狂游似梦,而今空记,密约烧灯。
追念往事难凭。叹火树星桥,回首飘零。但九逵烟月,依旧笼明。楚天一带惊烽火,问今宵、可照江城。小窗残酒,阑珊灯灺,别自关情。

剪湘云 (送友)
险韵慵拈,新声醉倚。尽历遍情场,懊恼曾记。不道当时肠断事,还较而今得意。向西风、约略数年华,旧心情灰矣。
正是冷雨秋槐,鬓丝憔悴。又领略、愁中送客滋味。密约重逢知甚日,看取青衫和泪。梦天涯、绕遍尽由人,只尊前迢递。

河渎神
凉月转雕阑,萧萧木叶声乾。银灯飘落琐窗闲,枕屏几叠秋山。
朔风吹透青缣被,药炉火暖初沸。清漏沉沉无寐,为伊判得憔悴。


风紧雁行高,无边落木萧萧。楚天魂梦与香消,青山暮暮朝朝。
断续凉云来一缕,飘堕几丝灵雨。今夜冷红浦溆,鸳鸯栖向何处?

好事近
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
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


帘外五更风,消受晓寒时节。刚剩秋衾一半,拥透帘残月。
争教清泪不成冰?好处便轻别。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


何路向家园,历历残山剩水。都把一春冷淡,到麦秋天气。
料应重发隔年花,莫问花前事。纵使东风依旧,怕红颜不似。

凤凰台上忆吹箫 (除夕得梁汾闽中信,因赋)
荔粉初装,桃符欲换,怀人拟赋然脂。喜螺江双鲤,忽展新词。稠叠频年离恨,匆匆里、一纸难题。分明见,临缄重发,欲寄迟迟。
心知。梅花佳句,待粉郎香令,再结相思。记画屏今夕,曾共题诗。独客料应无睡,慈恩梦、那值微之。重来日,梧桐夜雨,却话秋池。

又(守岁)
锦瑟何年,香屏此夕,东风吹送相思。记巡檐笑罢,共捻梅枝。还向烛花影里,催教看、燕蜡鸡丝。如今但、一编消夜,冷暖谁知。
当时。欢娱见惯,道岁岁琼筵,玉漏如斯。怅难寻旧约,枉费新词。次第朱幡剪彩,冠儿侧、斗转蛾儿。重验取、卢郎青鬓,未觉春迟。

大酺 (寄梁汾)
只一炉烟,一窗月,断送朱颜如许。韶光犹在眼,怪无端吹上,几分尘土。手捻残枝,沉吟往事,浑似前生无据。鳞鸿凭谁寄,想天涯只影,凄风苦雨。便砑损吴绫,啼沾蜀纸,有谁同赋。
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准拟倩、春归燕子,说与从头,争教他、会人言语。万一离魂遇,偏梦被、冷香萦住。刚听得、城头鼓。相思何益?特把来生祝取,慧业相同一处。

东风第一枝 (桃花)
薄劣东风,凄其夜雨,晓来依旧庭院。多情前度崔郎,应叹去年人面。湘帘乍卷,早迷了、画梁栖燕。最娇人、清晓莺啼,飞去一枝犹颤。
背山郭、黄昏开遍。想孤影、夕阳一片。是谁移向亭皋,伴取晕眉青眼。五更风雨,莫减却、春光一线。傍荔墙、牵惹游丝,昨夜绛楼难辨。

东风齐著力
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南楼令 (塞外重九)
古木向人秋,惊蓬掠鬓稠。是重阳、何处堪愁。记得当年惆怅事,正风雨,下南楼。
断梦几能留,香魂一哭休。怪凉蝉、空满衾裯。霜落乌啼浑不睡,偏想出,旧风流。


金液镇心惊,烟丝似不胜。沁鲛绡、湘竹无声。不为香桃怜瘦骨,怕容易、减红情。
将息报飞琼,蛮笺署小名。鉴凄凉、片月三星。待寄芙蓉心上露,且道是、解朝醒。

梅梢雪 (元夜月蚀)
星球映彻,一痕微褪梅梢雪。紫姑待话经年别,窃药心灰,慵把菱花揭。
踏歌才起清钲歇,扇纨仍似秋期洁。天公毕竟风流绝,教看蛾眉,特放些时缺。

满宫花
盼天涯,芳讯绝,莫是故情全歇?朦胧寒月影微黄,情更薄于寒月。
麝烟销,兰烬灭,多少怨眉愁睫。芙蓉莲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

洛阳春 (雪)
密洒征鞍无数。冥迷远树。乱山重叠杳难分,似五里、蒙蒙雾。
惆怅琐窗深处。湿花轻絮。当时悠飏得人怜,也都是、浓香助。

菊花新 (用韵送张见阳令江华)
愁绝行人天易暮,行向鹧鸪声里住。渺渺洞庭波,木叶下、楚天何处。
折残杨柳应无数,趁离亭笛声吹度。有几个征鸿,相伴也、送君南去。

酒泉子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锦堂春
帘际一痕轻绿,墙阴几簇低花。夜来微雨西风软,无力任欹斜。
仿佛个人睡起,晕红不著铅华。天寒翠袖添凄楚,愁近欲栖鸦。

江城子 (咏史)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红窗月
燕归花谢,早因循、又过清明。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
乌丝阑纸娇红篆,历历春星。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语罢一丝香露、湿银屏。

荷叶杯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帘卷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
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断肠又今年。

海棠春
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源路。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
蔷薇影暗空凝贮。任碧飐、轻衫萦住。惊起早栖鸦,飞过秋千去。

海棠月 (瓶梅)
重檐淡月浑如水,浸寒香、一片小窗里。双鱼冻合,似曾伴、个人无寐。横眸处,索笑而今已矣。
与谁更拥灯前髻,乍横斜、疏影疑飞坠。铜瓶小注,休教近、麝炉烟气。酬伊也,几点夜深清泪。
发表于 2005-9-12 01: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http://www.langyue.com/ldjz/nalan2.htm

谢谢兄弟,本想评贴加分,不过我不会操作:)
发表于 2005-9-12 01: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性德是清代最为著名的词人之一。他的诗词不但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的 声誉,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也以“纳兰词”为词坛一说而占有光采夺目的一席 之地。他所生活的满汉融合的时期;他贵族家庭兴衰关联王朝国事的典型性;以 及侍従帝王,却向往平淡的经历,构成特殊的环境与背景。加之他个人的超逸才 华,使其诗词的创作呈现独特的个性特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在研究纳兰性德和 他的作品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在近距离上涉及清代初期的政治、经济、军事、 文化。由此不难看到这份珍贵文化遗产的丰富内涵和深刻意义。
发表于 2005-9-12 01: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家族入关前可上溯至海西女真叶赫部。其部首领贝勒金台石在对抗努尔 哈赤统一东北女真的战争中,城陷身死。

纳兰其子尼雅韩随叶赫部迁至建州,受佐领职。在满州入关过程中,积功受职牛录章京(骑都尉)。尼雅韩妻墨尔齐氏,有长子郑库,次子明珠。

纳兰明珠生于天聪九年十月初十(1635年11月19日)早年任侍卫,従銮仪卫治仪 正迁内务府朗中,内务府总管、弘文院学士、刑部尚书、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 士、加太子太傅,又晋太子太师,成为名噪一时,权倾朝野的康熙朝重臣。人以 “相国”荣称。他官居内阁十三年“掌仪天

下之政”在议撤三藩,统一台湾,抗 御外敌等重大事件中,起了积极作用。同时作为封建权臣,他也利用皇帝的宠信,独揽朝政,贪财纳贿,卖官鬻爵,被参劾,在封建统治集团的内部斗争中,经历荣辱兴衰,有起有落。明珠妻觉罗氏为努尔哈赤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正妃第五女。有三子:长子纳兰性德,次子纳兰揆叙,三子纳兰揆方。

纳兰性德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1655年 1月19日),17岁入太学读 书,18岁中举,22岁考取进士,被康熙授三等侍卫,以后升二等侍卫,再升为一等侍卫。他作为乾清宫侍卫,于皇帝左右,随侍扈従,由于才华出众,为皇上看重,有词集《侧帽集》、《饮水词》刊行于世。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1685 年7月1日)纳兰性德病故,享年31岁。纳兰性德17岁时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两人情感甚笃,婚后三年卢氏不幸亡故。纳兰性德又续娶关氏。纳兰性德有三子,长子富格为侧室颜氏所出,次子富尔敦为卢氏所出,三子富森为沈宛 出。其孙名瞻岱。


北陵龙壁 纳兰揆叙,明珠次子,初为佐领、侍卫,后由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擢掌院学士, 兼礼部侍郎,迁工部右侍郎,转工部左侍郎,迁都察院左都御史,仍掌翰林院事, 著有《益戒堂集》、《鸡肋集》、《隙光亭杂织》、《后识》。因为立储问题使康熙震怒,又被上疏以流言盛传遭指责。至雍正朝其身后名份又进一步被贬,直至乾隆年才得以恢复。揆叙妻耿氏为耿聚忠之女。耿聚忠是清初“三藩”之一耿精忠三弟;靖南王耿继茂之三子。耿聚忠娶安郡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为妻,生耿氏。由于此种关系耿氏出入皇宫,上下以格格称呼。耿聚忠因忠于清王朝, 未従“三藩之乱”,被加太子太保衔得善终。

纳兰揆方为明珠三子,其妻为礼亲王代善曾孙和硕康亲王杰书第八女,是为郡主。揆方作为和硕额附(郡马),其礼遇与公爵同。揆方夫妻双双相继而亡,留有二子:安昭、元普。后经康熙命均过继给揆叙夫妇,并改名永寿、永福。

纳兰永寿于十六岁任佐领、侍卫,正黄旗满州副都统,礼部右侍郎,又改任兵部 左侍郎,永寿娶正黄旗汉军副都统含太公之女阿氏,生有四女,其一女后来做了乾隆弘历的舒妃。

纳兰永福与皇九子允禟之女三格格成婚,官至内务府总管。他因与岳丈皇九子允禟的亲缘关系,先后支持允禧、允禵谋取皇位,结怨于皇四子胤祯,成为雍正的政敌,为其所恶,被革职。后任盛京户部侍郎,直至乾隆四年。
  

纳兰瞻岱为纳兰性德之孙,官至乾隆朝正红旗满州副都统,提督直隶总兵都督同知。并追赠其父福格为光禄大夫正红旗满州副都统,又晋赠光禄大夫提督直隶总兵官都督同知。其母卢氏,生母颜氏也“并诰赠一品夫人”。

纳兰家族因封建贵族制度而世代为官,并一度位极人臣,通过血缘、婚配等与清王朝构成千丝万缕的联系。纳兰性德本人及胞弟揆叙和儿子福格均极具才学; 父兄子弟所供职官亦文武兼俱,由此构成的家族世系,是封建上流社会的缩影,具有相当的典型意义。

发表于 2005-9-12 01: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明珠长子,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 1655年1月19日)出生于满州正黄旗。原名成德,因避皇太子胤礽(小名保成)之讳,改名性德。因生于腊月,小时称冬郎。纳兰性德自幼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数岁时即习骑射,17岁入太学读书,为国子监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其兄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徐乾学。纳兰性德18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19岁 准备参加会试,但因病没能参加殿试。尔后数年中他更发奋研读,并拜徐乾学为 师。在名师的指导下,他在两年中,主持编纂了一部1792卷编的儒学汇编—《通 志堂经解》,受到皇上的赏识,也为今后发展打下了基础。他又把搜读经史过程 中的见闻和学友传述记录整理成文,用三四年时间,编成四卷集《渌水亭杂织》, 其中包含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音乐、文学、考证等方面知识。表现 出他相当广博的学识基础和各方面的意趣爱好。

纳兰性德22岁时,再次参加进士考试,以优异成绩考中二甲第七名。康熙皇帝授他三等侍卫的官职,以后升为二等,再升为一等。作为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以英俊威武的武官身份参与风流斯文的诗文之事。随皇帝南巡北狩,游历四方,奉命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随皇上唱和诗词,译制著述,因称圣意,多次受到恩赏,是人们羡慕的文武兼备的年少英才,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前途无量的达官 显贵。

但作为诗文艺术的奇才,他在内心深处厌倦官场庸俗和侍従生活,无心功名 利禄。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他诗文均很出色,尤以词作杰 出,著称于世。24岁时,他把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集》,后更名为 《饮水词》,再后有人将两部词集增遗补缺,共 342首,编辑一处,名为《纳兰 词》。传世的《纳兰词》在当时社会上就享有盛誉,为文人、学士等高度评价, 成为那个时代词坛的杰出代表。 在当时社会上就享有盛誉,为文人、学士等高度评价,成为那个时代词坛的杰出代表。

纳兰性德十七岁时娶妻卢氏。少年夫妻无限恩爱,新婚美满生活激发他的诗 词创作。卢氏于婚后三年去世。沉重的精神打击使他在以后的悼亡诗词中一再流 露出哀惋凄楚的不尽相思之情和怅然若失的怀念心绪。纳兰性德后又续娶关氏,并有侧室颜氏。

诗人落拓无羁的性格,以及天生超逸脱俗的秉赋,加之才华出众,功名轻取 的潇洒,与他出身豪门,钟鸣鼎食,入值宫禁,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构 成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感受和无形的心理压抑。加之爱妻早亡,后续难圆旧 时梦,以及文学挚友的聚散,使他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与悲观。对职业的厌 倦,对富贵的轻看,对仕途的不屑,使他对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无心一顾,但对 求之却不能长久的爱情,对心与境合的自然合谐状态,他却流连向往。他于康熙 二十四年暮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于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

纳兰性德病时,康熙曾派员探望并送御药,闻亡故之讯,为之挽惜。纳兰性德的业师徐乾学为其撰写墓志铭、神道碑。纳兰性德葬于京西皂甲屯纳兰祖茔,带着无限的爱与永远十九岁的娇妻卢氏于山明水秀之境冥合永远。他的《纳兰词》 成为中国文学宝库中的不朽之作。
发表于 2005-9-12 01: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性德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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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家庭影响
纳兰性德出生在一个典型的贵族家庭。满清的八旗制度不但将满汉人等划分成贵贱种族,就八旗的世袭制度亦比之汉族王朝的封建世袭制度更具有血缘、种族、部族的原始机制。有更明显的种、部族的区别。八旗贵族的人人享有奉禄,可世代従军、世代为官的体制,加之满族域内婚姻的制度,比唐、宋、明王朝更容易従种、部族血统上保持贵族上层社会的稳定。当然,这种狭隘的制度日后也加速了八旗子弟的腐败、没落和种族退化。而在满族入主中原,定鼎华夏的初期,其内部的秩序、团结和对外的一致性,比之人心涣散、腐败透顶、气数已尽的明王朝来,还是显现出相对的竟争优势和新事物发生、发展、完善过程中表现出的积极倾向与内在活力。特别在康熙时期,作为一代明君,开始认识文治的重要性,提倡重武崇文的时候,在朝重臣明珠也顺应这一必然趋势,力主重满用汉,崇文重教。同时在议撤三藩、收复台湾和抵御外侮方面采取积极手段,体现了与中华文化相一致的民族团结、疆域一统的文化观。这种较为开明的观念对其家族成员是会有相当影响的。

纳兰性德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政治生活的大背景必然在他思想上形成烙印,开明意识必然深刻于他的观念启蒙过程。又因为纳兰性德出生和在世的阶段,也正是其父明珠官运亨通,权势渐重的上升阶段。家势炎炎,跃然王公之列。首相的显赫更是万臣莫及的。这种高贵的地位,使他従一开始就有条件在最佳环境中受到最好的教育。据说他四岁学骑马,七岁学射箭,十四岁通诗文。作为封建官僚家庭中的嫡传长子,做为聪颖早慧的贵族神童,无疑是明珠夫妇的掌上明珠。家中为他延请的数位家庭教师,都是名扬一方的饱学之士。他的个人天赋也得以被尽早发现、培养。中贵子弟会受到更多的重视、关顾、举荐,有更多的机遇,这是自不待言的。在这个过程中,他具有良好的基本素质,表现出勤奋好学的精神,这使他更锦上添花,较寻常人更一步一层楼,十步一层天。他入太学即为“校长”(国子监祭酒)徐文元看中,并推荐给在朝为官的家兄徐乾学。顺天府乡试,徐乾学又正好是该考区的副主考官。纳兰性德小试牛刀,一考中举。在徐乾学的帮助指导下,他又编辑大型书籍《通志堂经解》,著录《渌水亭杂识》等。在考取进士之前就已经是学有成就,声先夺人的贵族举子了。清代科场对八旗子弟是关顾有嘉的,其政策也是提倡、鼓励。纳兰性德再试科场时,不但获得二甲第七名,而且是备受赞誉“叙事析理,谙熟出老宿之上,结字端劲,合古法,诸公嗟叹,天子用嘉”(徐乾学语)结合他之前的才华和之后的成就,可以看出纳兰性德的真才实学,以及贵族身份于仕途、学途的通达。

再者,封建贵族大家庭的优裕生活,使他入仕之前能够想自己所想,做自己乐做之事。在不受过多市俗干扰的环境中,精心地经营个人的艺术生活,编织个人细腻的情感之网。他无需体验生存的辛酸,经历创业的艰难,饱偿仕途的坎坷。既不必担心穷措大作富贵诗的可笑作大,又不必顾及小人得志的洋洋自得与轻狂。在他的艺术中,体现的是成熟的贵族化倾向,进入到比较自然、纯粹、本质的境地。那种冲淡、平和、自然正是在那种物质、精神生活基础上的一种超越。

2、职业塑造
纳兰性德点为进士后,便做了大内侍卫,并在几年的时间,従三等侍卫升到一等侍卫。一等侍卫为正三品,格同武官参将、文官府尹(市长),属于上品高阶。清代侍卫大致相当于汉代的羽林郎之类的侍従武官,区别于外廷朝臣(国家行政职官)。历来多由勋戚、贵胄子弟充任,算得上“近卫军官团”军官。侍卫们在帝王身边随行宿卫,并接受临时差遣。由于是帝王身边的随従亲军,品级起点远比普通行伍出身的军官要高,(三等侍卫为五品,格同知州)因此这一职务也有荣誉性质。

纳兰性德担任侍卫以来“御殿则在帝左右,扈従则给事起居”、“吟咏参谋,多受恩宠”。他在御前任职,能应付自如。皇帝诗兴大发,他随声唱和;皇帝若有著述,他受命译制;皇帝行猎,他则执弓冲突,跃马随围。“上有指挥,未尝不在侧”。由于尽职称诣,他受到康熙皇帝的金牌、彩缎、弧矢、佩刀、鞍马、诗抄等赏赐,得到让许多人羡慕的特殊眷顾。

就他的出身来看,很难对现实社会有准确深刻的认识与体会。养尊处优的环境对或有才华的人,大约也只能成就个风花雪夜中的宝哥哥、林妹妹。“文”再出不了写“三吏”、“三别”的杜少陵,“武”也铸不成壮怀激烈的辛稼轩。但天资聪慧的纳兰性德出乎寻常地利用了良好的条件,学习勤奋刻苦,博览群书,增广见闻。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生活的狭隘局限。宫廷侍卫因为要常随帝王参与各种重要活动,遇有巡狩之事则要扈従,踏名胜山川,过乡镇城邑。鉴于经历见识对一个诗人是必不可少的,这种影响在他的诗词中反映再明显不过了。这类经历对诗人激发情感,阔大境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纳兰性德于康熙二十一年扈従东巡,填词《如梦令》
万帐穹庐人醉
星影摇摇欲坠
如梦隔狼河
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
还睡
解道醒来无味
其中“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二句被王国维评为“千古壮观”。従中人们不难察觉其职业对他创作的积极影响。

另据有史可查的记载,康熙为阻止沙俄的南侵,于康熙二十一年派都统郎坦、彭春、萨布素等一百八十人,以狩猎为名,沿黑龙江行围,达雅克萨,探敌虚实,测水陆通道,进行战略侦察。三年后,清军调集军队,水陆并进,与沙俄进行了史称“雅克萨之战”的反击战。战役取得胜利,迫使沙俄在于我有利的条件下,鉴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阻止了沙俄的向南扩张。参加那次隐蔽侦察任务的就有纳兰性德。作为当时就有社会影响,才华横溢的风骚词人,随猎兵千里赴戎机。既显示了武官的职业本色,也锤炼了才子的诗魂剑胆。一世风流,一个花絮,一段男儿的军旅华彩。

由于侍卫的职业性质,虽为帝王随身近臣,但不参政;虽是军官,但不统兵治军。小心警卫,谨慎行事,既不能随人乐而忘形,也不准因人悲而失态。这就使其与国事、军机保持一定距离。当然本人秉赋不愿涉足官场,无心政治也是一个重要内在因素。他的诗词几无“巨擘宏篇”,时不常流露出侍御的恭谨,随驾的小心。“夜阑怕犯金吾禁,几度同君对榻眠”(《无题》),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诚惶诚恐。“平堤夜试桃花马、明日君王幸玉泉”。加班加点,试马备鞍,服劳尽职。康熙幸游西山名胜,一路“骏马骎骎踏绿萃,羽旗豹尾映龙鳞”(玄烨《夏日同大学士明珠暨诸侍卫过黑龙潭途中作》),一派兴高采烈,马快蹄轻,招摇铺张的景象。而当侍卫的纳兰性德却在当值中心生感叹:“燕垒空梁面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浣溪沙·大觉寺》)”;或下岗后,于静中偷闲:“……列岫霁始开,双扉晚初阖。……遥夜一灯深,石炉
烧艾蒳。”总之热烈的出行游历,纳兰性德扈従,所作诗词却往往情调深沉,略带忧郁,显出孤独、冷清的气氛。职业的情绪制约,心理压抑,恐怕不能说没有。

但作为满人的后裔,八旗子弟在清初,还较多保留着善骑射,骁勇尚武的的传统习俗。纳兰性德并不是一位仅会感伤,吟风弄月的操毫书生。韩菼说他“上马驰猎,柘弓作霹雳声,无不中”。徐乾学赞他“有文武才,每従猎射,鸟兽必命中”。可以推测他的武功和身手。特别当他不在帝王身边时,沽酒射猎,却是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纳兰性德在京西郊猎时有词《风流子,秋郊记事》“…… 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作别,划地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正是他血脉中仍有这种武士豪迈激情的涌动,尽管他终想回避尘寰闹市,于宁静淡泊中觅诗寻梦,尽管他诗词有卿卿之情,不乏细腻精致,但柔中不软,悲中不颓。亦或有绵绵凄惋之致,却不同靡靡之音,更没有扭捏之态。其职业的影响具有矛盾的两面性,但施加在他良好的学识、修养、
才能基础上,应该说还是利多于弊。従诗人的特殊生活基础所形成的艺术特色来说,在其具有鲜明个性的成就铸成上,职业的影响还是有许多积极之处的。


3.婚姻点染
纳兰性德的诗词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描写夫妻感情生活的。其词句婉丽优美,情意绵长,有较高的美学价值。康熙十三年(1674年)十九岁的纳兰性德与十七岁的卢氏成婚。自此掀开了他们夫妻爱情生活的帷幕。纳兰卢氏父亲卢兴祖官至两广总督,是两省的最高军政长官,是的道的封疆大吏。由此说来,卢氏也是与纳兰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有关卢氏的记述道“夫人生而婉,性本端庄,贞气天情,恭客礼典。明珰佩月,即如淑女之章,晓镜临春,自有夫人之法……幼承母训,娴彼七襄,长读父书,佐其四德”。従中可以知道卢氏是一个美丽端庄、有教养、有文化、三従四德的标准淑女。纳兰性德与卢氏少年夫妻,恩爱美满,柔情万般。従这个时期的诗词中,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神怡心醉的燕尔之悦。“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莲花是并头。”活现出两人于庭院中以嬉戏表达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偏是玉人怜雪藕,为他心里一丝丝。”形象地勾画出情人的心心相印和爱之绵绵。“为怕花残却怕开”表达的是不敢轻意触动美好,生怕失却的担心。“兽锦还余昨夜温”那种对红绡帐中卧鸳鸯的回味、重温。“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艺术地描述了在无限温馨中,对心爱的异性的倾心研读与细细欣赏。真是才子遇佳人,天地浪漫,风月无边。每当纳兰性德随皇帝出巡,或奉旨出差在外,多情的他又平添了更多的离仇别恨。“ 千重烟水路茫茫,不许征人不望乡。次是月明无睡夜,尽将前事细思量。”“碎虫寒叶共秋声,诉出龙沙万里情。遥想碧窗红烛畔,玉纤时为数归程。”关山重重,路途迢迢,心系娇妻,千里寄怀。纳兰他们的这种“大观园”中的贵族少爷,小姐的爱情,是要有相当的物质、文化基础的。与当时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的情感是有相当距离的。离开寄生生活,如此这般爱情就要换种式样了。由于他们生活在极其优裕的环境中,没有更多的繁琐俗务干扰,可以在比较纯粹的境地去体验那种更接近本质意义的爱。那种在世俗人眼里几近完美的家庭环境,物质基础,郎才女貌,构成所谓天设地造的最佳婚配组合。有道是浪漫的年龄,新婚燕尔,真正的生活尚末开始,各种矛盾均末形成、展开。更兼诗人的特质与诗词的魅力:升华情感,煊染生活,能带着理想,牵魂引魄,游梦天方。就是酒不醉人,人也要自醉。诗人升华了爱情,爱情成就了诗人。比翼之鸟,振翅双飞。一路欢歌,一路欢歌……

就在这如梦的美好境界里,无情的上苍把霹雳掷向人间。结婚三载的卢氏,因为难产,竟在十九岁如花初绽的年龄,撒手人寰。此前一切都太美好、太完满、太浪漫,这个噩耗太突然、太残酷、太无情,因此对纳兰性德的打击也太大了!谁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呢?纳兰性德在双林寺给亡妻守灵时,仍难确信这生死诀别,“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伥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香消玉陨,“风雨消磨生死别”。情天恨海,“情在不能醒”。万念俱灰的诗人,此时只能在梦中与娇妻相会。“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来去苦匆匆,谁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寻芳草,萧寺记梦》)欲哭已无泪,尽使柔肠寸断。曾是“双栖蝶”,又作“夜来双燕宿”,海誓山盟“不信鸳鸯头不白”。生者对死者无尽的相思情,竟使得従不作诗的妻子在四年后的梦里约会中道出“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真是他在《沁圆春》中写到的“……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两处鸳鸯各自凉……”。看来,在冥冥之中,他们已约定:人间的遗憾在不久的将来,于天上去圆满永远。纳兰在今后的日子里,纳兰性德又续娶了关氏,还有颜氏为侧。但好象再没有激动了。如果还有梦,那就是卢氏魂来神往,重温旧情。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纳兰性德的好友在江南为他介绍了一位富有诗词才华的名妓沈宛。作为乌程才女,
沈宛曾有出色的词作《选梦词》刊行于世,为纳兰性德欣赏重看。也许是对寻觅知已的渴望与怜惜。两人有情有意,遂结金兰之好。关于这方面是有文化背景的。

纳兰性德接沈宛于京城,在德胜门内置房安顿。由于沈的身份和血统,她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明府。他们就保持着没有名份的关系,过着情人式的生活。従沈宛的诗词中,看得出他们心灵之间有着一种相知互怜的内在联系。但好景不长,半年后,纳兰性德突然去世,留下孤独无靠的她和纳兰性德的遗腹子。沈宛含泪返回江南,以词作抚慰她心中的伤痛。天公不作美,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留下一段让人叹息、让人辛酸,泪水淹没欢乐的风流憾事。也许是一段风流债之缘故,这个遗腹子被生下来。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据说在这个叫富森的遗腹子七十岁时,被乾隆邀上太上皇所设的“千叟宴”。孽海情天,业债消尽。

爱妻、情人的生离死别构成纳兰性德感情生活的一波三折,宕荡起伏。在他的诗词中凭添了这许冷暖色彩。爱得要死,恨得要死,都凝结着千古咏叹。欢悦、悲伤--不朽的美--宝贵的文化遗产。

4.物性观照
在纳兰性德的诗词中,写景状物关于水、荷尤其多。首先其别业就名为“渌水亭”。无论目前关于渌水亭所在地点的争议怎样,无论它是在京城内什刹海畔,还是在西郊玉泉山下,亦或在其封地皂甲屯玉河之浜,都没能离开一个水字。是一处傍水的建筑,或是有水的园囿。对于水,纳兰性德是情有独钟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把水认作有生命的物质,认为是有德的。并用水之德比君子之德。滋润万物,以柔克刚,川流不息,従物质性理的角度赋与其哲学的内涵。这一点被纳兰性德这位词人尤为看重。

明代定都北京后,许多达官贵人纷纷在城内外营造私人花园。如城内的英国公花园、西郊皇亲李伟的清华园和漕郎米万钟的勺园,都是极负盛名的。到了清朝,特别是王室在西郊大兴园林土木,自畅春园始,到圆明园之鼎盛,三山五园,几成中国古代造园史上的顶峰。为了仿效,为了方便朝班,更是为了享受,王公大臣也在西郊购地,建起自已的园墅别业。明珠就在畅春园咫尺之处,兴建“自怡园”。取海淀、西山一带的山水之胜,构架了景似江南的私家花园。而纳兰性德把属于自已的别业命名为“渌水亭”,一是因为有水,更是因为慕水之德以自比。并把自已的著作也题为《渌水亭杂识》。词人取流水清澈、澹泊、涵远之意,以水为友、以水为伴,在此疗养,休闲,作诗填词,研读经史,著书立说,并邀客燕集,雅会诗书——一个的道的文化沙龙。就在他辞世之时,也没离开他的渌水亭。与之相比,同在水泉丰沛的海淀,武夫僧格林沁却造旱园,在园中起山神庙。权宦李莲英于海淀镇闹市中置产业三处,方便起居却无水趣。宗室商人萨利建宅通衢,招摇有余,风雅稍逊。试想,如果这位伟大的以水为性,借水寄情的词人没有了水,他的情感激发和创作灵感的迸出就要大打折扣,甚至几近干涸。如果以山为题、以山为怀,那他的艺术也定是另种风度了。

纳兰性德的诗词中,对荷花的吟咏,描述很多。以荷花来比兴纳兰公子的高洁品格,是再恰当不过的。出污泥而不染是文人雅士们崇尚的境界。它起始于佛教的有关教义,把荷花作为超凡脱俗的象征。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把梅、竹、兰、菊“四君子”和松柏、荷花等人格化,赋予人的性格、情感、志趣,使其具有了特定的文化内涵和哲学意蕴。郑板桥的竹、金农的梅、曹雪芹的石,都成了寄托文人心态、情感的文化图腾。而纳兰性德却认定了荷花。他的号为楞伽山人,有禅缘者,看重荷花,更在情理之中。纳兰性德所居,所乐之处均有水存在,水中的荷花更陶冶诗人的性情。瓮山泊畔有芙蓉十里,玉泉山下有芙蓉殿,渌水亭边碧水菱荷,皂甲屯明珠花园西花园遗址仍残留水沼,出土莲花纹汉白玉栏板……这无不说明它与纳兰性德的生活、创作有着密切的关联,它与词人的精神始终同在。

中国历代文人追求对物质性理的认识,并把它与人生观、世界观等哲学概念联系起来,指导生活、事业、并把它艺术化。在哲学的理性与艺术的热情的交汇点上有所生发。纳兰性德也不例外,他以诗词的形式,以杰出的艺术互为观照着他的哲学理念。

5.风物起兴
纳兰性德的诗词中,有不少是因扈驾游历北京西山一带风景名胜时写作的。这些地方至今几乎都有迹可寻,有史可稽。这些因名胜古迹生发的感慨和情致出之有处。通过对所写地方进行体察,能够更深刻,更全面地了解,认识纳兰性德此类诗词创作的起因和他丰富的文史知识,以及对客观事物形象准确的感受。


纳兰性德曾随康熙幸游“八大处”宝珠洞。他扈従玄烨凭高远望,写下《望海潮·宝珠洞》“漠陵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呗,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伤,想铜骆巷陌,金谷风光。几处离宫,至今童子牧牛羊。荒沙一片茫茫,有桑干一线,雪冷雕翔。一道炊烟,三分梦雨,忍看林表斜阳。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荒冈。僧饭黄昏,松门凉月拂衣裳。”站在平坡山巅宝珠洞眺远亭上,宜南向、东向眺望。南望,永定河一线漂渺如带似纱。由它千万年泛滥冲刷形成的西山洪积扇,不但形成北京平原,在北京古地理上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而且至今在其两岸仍可见大片荒沙,累累土岗。山下不远是八宝山、老山、田村山、石景山,两千年前的汉墓早以少为人知,山脚下元代翠微公主的陵墓湮没无寻,明代贵戚葬地已被清朝王公坟茔逐渐取代。东南望,辽金残毁的城垣尤在,元大都址上的明清北京城紫气东来。辽宋于会城门北、紫竹院一带进行了“高梁河会战”辽军铁骑的驰援,使宋军大崩溃。金兵攻陷辽幽州城,在其上建中都城。元人将金中都付之一炬后,东移城廓建大都城。历史变迁,王朝更叠,都邑兴废,引发了纳兰性德的无限感慨。

纳兰性德従驾到西山黑龙潭,写下《忆秦娥·龙潭口》“山重叠,悬崖一线天疑裂。天疑裂、断碑题字,古苔横啮。风声雷动鸣金铁,阴森潭底蛟龙窟。蛟龙窟,兴亡满眼,旧时明月。”黑龙潭位于画眉山北,在山嘴处东北石崖下。这里石色青黑,树木萧森,荫浓苔滑。泉水従深潭底冒出,水势较旺。这周围山林
于背阴处更高大繁茂,因为谷中土厚,阴处涵水,不似向阳坡上风大干燥。而潭口处黛色石崖下会让人有山岩开裂、潭深难测之感。这股泉水属于石灰岩地区溶洞、裂隙中的暗河涌出,水量较大。这段白噩纪形成的石灰岩地层,与三里外白家曈火织蛛山(石灰山)后的大溶洞(现已无存)的地层一致,并与那个曾有水
流、被称之海眼的溶洞有直接关联。这里的山体岩石不但与南边一脉相连的红色火山砂岩的“火山头”地层结构不同,一红一黑,而且这股泉水与香山双清、樱桃沟、簸箕水,七王坟后香水院等山泉不一样,不是由山体地层涵水下渗,至山脚处形成泉水露头,而是属于喀斯特地貌暗河伏流的涌出。因此,这个“龙”不小,传说是东海龙王的七子于此潜居。清代这里一度成为皇家的敕建黑龙王庙。所以说,《帝京景物略》中记述的涌水情形是正确的。纳兰性德的直观感受也是准确的。且不说《清词史》中评论该词“感慨倍多,遥思腾越”。就此也能従现代科学的角度验证纳兰性德重视真实感受,仔细观看事物是颇为精到准确的。

另外纳兰性德在大觉寺的吟唱,也使凡去过该寺的人,倍感贴切。大觉寺始创辽代。纳兰性德时见到的大觉寺是明代的规制。它是北京“八大寺院”之一,至今大雄宝殿,三世佛殿还保留着明代的木结构。大觉寺院落宽阔,殿堂高大,花木繁多,以玉兰、银杏最为著名。(解放后这里一直是林学院的实习林场)大殿中保留着精美壁画、悬塑。至今主佛像、“二十诸天”、“十二缘觉”的塑像保留完好。所以纳兰性德的《浣溪沙、大觉寺》“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蛱蝶乍従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其中空梁、画壁、诸天、蛱蝶、燕雀等不是作者凭空臆造的。而且従中还能让人想见侍卫在高大殿堂的台阶下巡行,在僻静的行官跨院当值的处身角度。这种人与景物的位置感和梵天幽静之感,是于今天都能在实地感受到的。

纳兰性德在奉值宿卫龙泉寺时作的《五律·宿龙泉山寺》以区区数行,把个不大的寺院和环境,甚至作者所在的位置都勾划出来。龙泉寺后的山峰为花岗岩,徒峭如削,其势如列。因此诗中有“列岫”一词。因为地形的限制,寺中殿宇,院落不深,而是一字横向排开。従属群房由西向东排列。如果纳兰性德晚间下岗后,联想与明万历皇帝有关的佛事,并遥望明陵的地方在寺内,大约就是群房最东端。这里是最后一个小院落,屋宇不太大,従现在的警卫控制观点看,也是设岗立哨的地方。小院东、南两面女墙齐腰,能凭栏就高远望。所能望出之处为东南、兼有东北。十三陵则在视野的最偏北向。女墙的高坎下有一条従山下而来的石板古道,是去妙峰山进香的古道之一。站在此高处,沿古道向东北延伸,诗人的思路由此飞向天寿山,跨越了世纪。

纳兰性德写海淀、玉泉山一带的水域风光时,往往把它与江南并比。确也如此,这一带水源充沛,河湖相连,菱荷舟帆、平堤沙岸,或“十里湖光载酒游”,或平堤走马披春风。总之在写到这类风光时,一般都是比较清新抒情的,不似前般怀古之作,比较凝重深沉。这里一方面反映他的性格与水域情结相吻合。另一方面,当时文化发达的江南对词人的影响,使凡与此文化生发环境相一致的情调,就容易在作者的心绪上形成一种内在暗合,调动起他的舒和明朗的创作情绪。

纳兰性德的这类诗词,受着他阅历的风光名胜的影响,有感而发,由此及彼,由有限到无限。这是他的一种生活之源,这种生活对他的创作具有提示、陶冶作用,従这个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生活对他创作的赐予。
发表于 2005-9-12 01: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性德与清代词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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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艺术特色
纳兰性德主张作词须有才学。对泥古、临摹仿效深恶痛绝,在创作态度上“ 欲辟新机,意见孤行、排众独出。”认同杜甫“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 师”的观点。提出“凡风骚以来,皆汝师也。”认为“随人喜怒,而不知自有之 面目”是迂腐之徒的作为,不足取。还形象地比喻此般行止如矮人观场,随人喜怒。他谈诗词创作“亦须有才,乃能挥拓;有学,乃不虚薄、杜撰。才、学之用 于诗者,如是而已。”兰

他还主张作诗词要有比兴。并従文艺批评的角度,对唐、宋、明的诗词作品 进行比较,指出宋明的作品赋多比兴少,“雅颂多赋,国风多比兴,楚词従国风 而出,纯是比兴,赋义绝少。唐人诗宗风骚,多比兴。宋诗比兴已少,明人诗皆 赋也,便觉版腐少味。”在他的诗词中,他常以竹、松、兰、荷等自比,借物起 兴,循着他的“发乎情,止于礼义”的创作过程,抒发高洁的情怀,辩明超脱的 心志。

纳兰性德的这种创作思维轨迹和价值取向也是出之有因的。明珠在纳兰性德 少年之时,便为他延请了汉学名师。使他在受教育的初期便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在对传统优秀文化的认识方面,形成良好开端。其后,在编纂集宋元历代经学大成的《通志堂经解》的和经

同时,従理论的高度,系统接触、了解在传统哲学、伦理、 道德思想指导下的经世方略典记述。在他以后用诗词従情感上抒发胸怀的时 候,深层的理论指导着他自然,自觉地达成“发乎情、止于礼义”的艺术创作思 想程序和价值归宿。

纳兰性德的诗,特别是词,清新隽秀,自然超逸,哀惋动人,间有雄浑之作。 陈维嵩认为,他的词与南唐李后主风格相同,但词中有青春气息,因此长于后主。 现在看来,这同代人对他艺术特色的评述,还是比较恰如其份的。

2.艺术价值
纳兰性德是清初满州贵族人士中,文学造诣很深,艺术成就很高的词人。他 的作品大多数反映满州贵族的生活情调,尽管缺少广泛的社会意义,但情真意切, 显现着一种华贵的悲哀,一种优美的感伤。他和朱彝尊、陈维嵩被称之为清代“ 词家三绝”。

关于纳兰性德的诗词、特别是《侧帽集》《饮水词》后代多有评价。清末梁 启超曾评纳兰性德词:“容若小词,直追后主”。清初著名词人陈维嵩也认为“ 《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二主之遗。”王国维更是欣赏称道,已见直抒,说纳 兰性德自“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当代学者也认为纳兰性德是满族中一位最早 笃好汉文学而卓有成绩的文人。他的令词成就斐然,是五代李煜、北宋晏几道以 来的一位名作家。

1945年国共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写下了千古篇章《沁园春·雪》。柳亚子与之唱和,写了《次韵和毛主席咏雪之作<沁园春>》。下阙道“才华信美多娇。 看千古人共折腰。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想穠情意雕。……,従文艺创作角度说,用众星拱月,或反衬、比较 的方法,把一系列著名词人列出,更衬托不可同日而语,非一个量级上的伟人毛泽东的高大;従文艺批评的角度说,指出批评家眼中的每位重量级词人的艺术得失,更显出毛泽东该篇词作的高超、完美。这就如同评说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 宗宋祖稍逊风骚一样,既是一种创作手法,也是一种文艺批评的常见现象。従悖论的角度,运用逆向思维方法,也能看出柳亚子所搬出的历代著名词人的“份量”,不如此排列组合与累积量化,则难以和划时代的伟人相提并论。

在以上这些“后话”之前的三个世纪,纳兰性德的诗词已经在社会上享有很高声誉了。従当时的显官、名儒,如徐乾学、高士奇、韩菼、朱彝尊、陈维嵩等, 对他的评价和态度,可以看出,他天资聪慧,于学之显、于文之通,致使诗文既 出,便掷地有声,嘉评鹊起。和他家有世交的江宁织造曹寅,在怀念交谊甚厚、 相知甚深的故友纳兰性德的《题楝亭夜话图》诗中就有“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 山人貌姣好……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小字几曾知?”的句子。由此可见纳兰词 在当时已经于世流传,读《侧帽》,咏《饮水》被视为风雅之事。

尽管由于纳兰性德的家世,出身以及本人地位可以声先夺人,封建官场,旧时文坛也少不了迎逢、奉和的职业庸俗。像《红楼梦》所说:一些清客、市井闲 人,拿着怡红公子写的字画斗方,附庸风雅当回事儿。在当时封建社会背景下, 会有过誉、过热现象。以后随历史风云,政治变幻,出现的排满,阶级斗争,阶 级分析等思潮和情绪倾向,不同程度影响过对这位大词人和其艺术的认识与评价, 结合对他的百年后话,我们可以拂去尘埃,掩住浮光,比较客观地评价这位贵族 词人的艺术成就。把他那个时代的真正闪光驻留今后。

无论命运之神怎样架构人生,上帝掷出的骰子怎样使世人无法捉摸,应该说: 真情实感加上真才实学,都将托起人文辉煌。

3.文化意义
把纳兰性德在文学,特别在词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仅看成是一个文人在其文学艺术领域内的成功,是不够的。特别要注意到的是,他的成功在那个时代所具有的典型意义,和这个典型所代表的一种积极的观念、意识和文化倾向。这种意识形态方面的流向,正是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融汇百川的一个缩影。

未入关前的满族在与明王朝的军事斗争中,由弱变强,屡屡获胜。清太祖努尔哈赤已经开始注意吸收汉人有学艺者加入自已的阵营。当然,他们最先接受的是诸如火炮技术之类的“硬件”技术。入关后,当满州贵族的势力不断向全国扩展,清军的铁蹄开始踏入江南之时,在这个人文荟萃的温柔之地,受到了最激烈 的抵抗。清军每攻一地,克一城,几乎都要付出重大代价。亲王以下官兵伤亡惨 重。为了血恨报复,清军甚至采取了人类军事斗争中最为极端的屠城行为--“ 扬州三日”,“嘉定屠城”。清军虽然占领了文化名城,但没有征服人心,堂堂 的征服者在文弱书生眼中,也仅是沾满鲜血的武夫一介。従孔子后裔孔尚任的《 桃花扇》中,李香君劝侯公子参加尚可法的抗清斗争的戏剧情节中,可以看到佳 人鼓励才子抗清的社会文化背景,也可以従妓女都劝嫖客投身抗清的另一特殊角 度领会这种反抗的全民基础。这种不妥协的,以柔克刚的激烈情绪,被当时的思 想家顾炎武以深刻的道理形式讲出:“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谓之 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所说的“亡天下” 即落后、野蛮对进步、文明的践踏与灭绝。对这种倒退现象的拒绝,必将唤起顾 炎武所说的国家兴亡中的匹夫之责。这也使得江南地区既便在被清军武力征服后 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仍然是思想最不稳定,人心思旧的地区。面对江南文士集团, 满州武士也是英雄无奈。

康熙亲政之后,聪明的青年帝王总结了历史的经验教训,弄通了一统中国的 帝王应该弄通的道理,认识到文治的重要,认识到本民族文化融入中华主流文化 之中对于维系自身存在与发展的不可或缺。而仅依靠従关外带来的那点马背文化, 仅依靠降清二臣的那点汉奸文化,是难以进入中华文化主流的。他一改外来征服 者的形象,俨然以中华民族代表者的姿态,采取如下措施:尊崇孔孟,承袭文化 大统。开设博学鸿辞科,开科取士。倡导满人学习汉文化。这就形成了逐渐従被 动受影响到主动接受的文化过程,在语言文字、伦理纲常、行政规则、科考官制 等意识形态和制度形式上朝中原文明方面靠拢。康熙首先去朝圣祭孔,把这个远 在纪元之前的“人文初祖”捧到了位极人臣的历史高度。他下令设置博学鸿辞科, 恢复科举考试,尤其注重对江南文士的网罗。他派出自已最有文采的亲信曹寅( 曹雪芹祖父)一族赴江南。经济上管理织造,文化上笼络文人,称得上是清帝王 的文化使臣。在鼓励皇家子弟、八旗贵族学习接受汉文化的形势下,确也涌现出一批学有所成的才子。纳兰性德便是这其中的具有典型意义的佼佼者。他本人科 举出身,蟾宫折桂,表现出出类拔萃的文学才华,并被康熙看重,放在自已身边, 充当文化亲随。在康熙成为中华大帝,经营文化的顺时之举过程中,纳兰性德与 曹氏一内一外的布局形式,是有深远的政治、文化方面用意的。

纳兰性德的父亲明珠,在这一历史进程中,表现比较开明,并抱积极态度。 其子纳兰性德又在其基础上,树起了一面文学诗词的旗帜。如果说曹雪芹的《红 楼梦》是满汉文化融合后,中国古典文学开拓创新形成的一个最高峰,那纳兰性 德的词作,就是在文化融合过程之初的一个成功的里程碑。对纳兰性德,我们看 到的不仅是他超逸的才华和令词的美丽,従他的成就与表现,更让人看到具有民 族特色的文化过程和文化的力量。中华文化千年不绝的百川归海的历史趋势,向 我们昭示着这个文化体系的强大生命力,增强着人们对民族文化的自信与自豪。 面对今天的世界文化的浪潮,我们应该,也能够敞开博大的襟怀,咀精嚼华,吞吐大荒。
发表于 2005-9-12 01: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性德的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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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的交游颇广泛,他最交厚的师友大多是江南汉族文人。“以风雅为性命,以朋友为肺腑”,以道义相砥砺,以学问相切磋。这在清初满汉两大族隔阂甚深的背景下,是需要有一番勇气的。他并没有承担什么“统战”的政治使命,但客观上增进了民族间的了解,有利于民族团结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他与顾贞观、严绳孙、秦松龄、姜宸英等失意文士的交谊,体现了他真诚磊落的品格;而对官场的逢迎应酬,则为他所深恶痛绝。因科场案而被流放至宁古塔二十余年的江南才子吴兆骞,由于他的援救才得以生入榆关。这使他获得了极高的社会声望。他家的渌水亭、通志堂都是他常与文人学者宴饮论文的地方,俨然京师文化中心。他去世后,四方各界无论识与不识、在朝在野,都深表悲痛,反映了他感人至深的人格力量。
发表于 2005-9-12 01: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教习庶吉士昆山徐乾学撰文

经筵讲官都察院左都御史泽州陈廷敬篆盖

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钱塘高士奇书丹

呜呼!始容若之丧而余哭恸也。今其弃余也数月矣,余每一念至,未尝不悲来填膺也。呜呼!岂直师友之情乎哉。余阅世将老矣,从吾游者亦众矣,如容若之天姿之纯粹、识见之高明、学问之淹通、才力之强敏 ,殆未有过之者也。天不假之年,余固抱丧予之痛,而闻其丧者,识与不识皆哀而出涕也,又何以得此于人哉!太傅公失其爱子,至今每退朝,望子舍必哭,哭已,皇皇焉如冀其复者,亦岂寻常父子之情也。至尊每为太傅劝节哀,太傅愈益悲不自胜。余间过相慰则执余手而泣曰:惟君知我子,惠邀君言以掩诸幽,使我子虽死犹生也。余奚忍以不文为辞。顾余之知容若,自壬子秋榜后始,迄今十三四年耳。后容若入侍中,禁廷严密,其言论梗概有非外臣所得而知者。太傅属痛悼未能殚述,则是余之所得而言者,其于容若之生平又不过什之二三而已。呜呼!是重可悲也。容若,姓纳兰氏,初名成德,后避东宫嫌名,改曰性德。年十七补诸生,贡入太学。余弟立斋为祭酒,深器重之,谓余曰:司马公贤子非常人也。明年,举顺天乡试,余忝主司,宴于京兆府,偕诸举人青袍拜堂下,举止闲雅。越三日,谒余邸舍,谈经史源委及文体正变,老师宿儒有所不及。明年会试中式将廷对,患寒疾,太傅曰:吾子年少,其少俟之。于是益肆力经济之学,熟读通鉴及古人文辞,三年而学大成。岁丙辰应殿试,条对凯切,书法遒逸,读卷执事各官咸叹异焉。名在二甲赐进士出身。闭门埽轨,萧然若寒素,客或诣者辄避匿。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自娱悦而已。未几,太傅入秉钧,容若选授三等侍卫,出入扈从,服劳惟谨,上眷注异于他侍卫。久之,晋二等,寻晋一等。上之幸海子、沙河、西山、汤泉及畿辅、五台、口外、盛京、乌刺及登东岱、幸阙里、省江南,未尝不从。先后赐金牌、彩缎、上尊御馔、袍帽、鞍马、弧矢、字帖、佩刀、香扇之属甚夥。是岁万寿节,上亲书唐贾至《早期》七言律赐之。月余,令赋《乾清门应制诗》,译御制《松赋》,皆称旨,于是外庭佥言,上知其有文武才,非久且迁擢矣。呜呼,孰意其七日不汗死耶!容若既得疾,上使中官侍卫及御医日数辈络绎至第诊治。于是上将出关避暑,命以疾增减报,日再三,疾亟,亲处方药赐之,未及进而殁,上为之震悼,中使赐奠,恤典有加焉。容若尝奉使觇梭龙诸羌,其殁后旬日,适诸羌输款,上于行在遣官使拊其几筵哭而告之,以其尝有劳于是役也。于此亦足以知上所以属任之者非一日矣。呜呼,容若之当官任职,其事可得而纪者,止于是矣。余滋以其孝友忠顺之性,殷勤固结,书所不能尽之言,言所不能传之意,虽若可仿佛其一二而终莫能而悉也为可惜也。容若性至孝,太傅尝偶恙,日侍左右,衣不解带,颜色黝黑,及愈乃复初。太傅 人加餐辄色喜,以告所亲。友爱幼弟,弟或出,必遣亲近亻兼仆护之,反必往视,以为常。其在上前,进反曲折有常度。性耐劳苦,严寒执热,直庐顿次,不敢乞休沐自逸,类非绮襦纨者所能堪也。自幼聪敏,读书一再过即不忘。善为诗,在童子已句出惊人,久之益工,得开元、大历间丰格。尤喜为词,自唐、五代以来诸名家词皆有选本,以洪武韵改并联属名《词韵正略》。所著《侧帽集》后更名《饮水集》者,皆词也。好观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诸家,而清新秀隽,自然超逸,海内名为词者皆归之,他论著尚多。其书法摹褚河南,临本禊帖,间出入于黄庭内景经。当入对殿廷,数千言立就,点画落纸无一笔非古人者。荐绅以不得上第入词馆为容若叹息,及被恩命引而置之珥貂之行,而后知上之所以造就之者,别有在也。容若数岁即善骑射,自在环卫益便习,发无不中,其扈跸时,毡帐内雕弓书卷,错杂左右,日则校猎,夜必读书,书声与他人鼾声相和。间以意制器,多巧亻垂所不能。于书画评鉴最精。其料事屡中,不肯轻与人谋,谋必竭其肺腑。尝读赵松雪自写照诗有感,即绘小像仿其衣冠,坐客或期许过当,弗应也。余谓之曰:尔何酷类王逸少?容若心独喜。所论古时人物,尝言王茂弘阑
发表于 2005-9-12 01: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词话

纳兰词话:  寒柳轩客

            [一]
记得《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与冷子兴探讨天地自然、阴阳万物与人之孕生之关系时曾说,“清明灵秀之气”一旦与“残忍乖僻之邪气”相遇相混,世间男女若秉此气而生者“上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在众生之中,既聪俊灵秀又乖僻邪谬不近人情,“若生于富贵公侯之家,则为情痴情种”。依我看,康熙“圣朝”的纳兰容若便是在这种“两气”相混之中孕生的“情痴情种”。

我少时即喜纳兰词,尝从业师习其《长相思》、《碟恋花》等诸词,以为古往今来最是第一等文武全才者皆不出韦苏州与纳兰容若其右。然而韦苏州较之纳兰容若,我却更为纳兰容若那“乖僻邪谬,不近人情”刻骨铭心。曾求其《侧帽》、《饮水》诸集,不得,后广搜清词杂钞,得其词四十余首,细细咀嚼,未尝不为之感伤泣涕,扼腕哀叹?br>容若乃是康熙朝名噪一时,权倾朝野,人称“相国”的重臣纳兰明珠之长子,生于富贵,家世显赫。纳兰家族一直与皇室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加之容若天资颖慧,钟灵俊秀,故其一生平步青云,少年得志。容若四岁学骑,七岁射箭,十四能诗文,十七入太学,十八中举人,二十二以二甲第七考中进士;又深得康熙器重,授之三等侍卫,旋升一等,令正三品衔,随驾御前。容若文则能与帝王唱和,风流倜傥,卓尔不群,武则能随天子南征北战,巡狩天下,洒脱豪迈。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贵族子弟,文武全才,世人眼里的“仁人君子”,封建统治的继承者,却是何等的“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何等的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为情所亡。他抛弃了显赫的家族,抛弃了应得的荣华富贵,抛弃了为帝王建功立业的机会,在自己一手构筑的理想天国里低吟徘徊,最终随一缕轻烟飘逝人间。

容若仅三十一岁的人生很短暂,但却辉煌过、却爱过,爱得那么“乖僻邪谬”,爱得那么“不近人情”,无论是与妻子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抑或与情人的温情脉脉,缠绵悱恻。无疑,他是所有性情中人的精神偶像。
            
              [二]

容若是一个地道的天才。

况周颐说他是“国初第一词人”;王国维说他“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徐乾学说“余阅世将老矣,从吾游者亦众矣,如容若天资之纯粹,识见之高明,学问之淹通,才力之强敏,殆未有过之者也。”(内阁大学士徐乾学撰《纳兰君墓志铭》)
容若更是一个地道的“情痴情种”。

容若十九岁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为妻。“夫人生而婉娈,性本端庄,贞气天晴,恭容礼典。明珰珮月,即如淑女之章;晓镜临春,自有夫人之法。”(候补内阁中书舍人叶舒崇撰《卢氏墓志铭》)正是这样一位花样年华人见人爱的娇妻打动了容若这位少年才子的心。容若爱妻甚笃,新婚燕尔,多有唱和,诸如“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莲花是并头”,“偏是玉人怜香藕,为他心里一丝丝”,“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幸而出自“未染汉人风气”的容若之手,若换做六朝人笔下,恐怕早已置之“宫体”行列。

容若夫妻相处三年,感情弥深。此时的容若可谓是一生之中最为称心如意,年少轻狂的时候。然而,卢氏夫人在与容若生活了短暂而幸福的三年之后,却不幸难产而死,年仅十九。自此容若精神抑郁,少有欢颜,把对爱妻的一遍痴心痴情化为一首首哀惋凄楚的悼亡词。

容若作词,一生主情,情之所蓄至若极点,遂遽然成文,一发不可收拾。顾贞观说:“吾友容若,其门第才华直越晏小山而上之。”同样主情,晏小山之情纵然凄楚缠绵,然尚馀有脉脉之温情,诸如“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红烛自怜无好计,寒夜空替人垂泪”,“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扬花过谢桥”,“欲将沉醉换凄凉,清歌莫断肠”等句,可谓一遍旧梦温情,哀而不伤。

然而容若之情诸如“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伥望”,“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便天上人间,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可谓古往今来最为哀感顽艳,哀惋凄楚,令人柔肠寸断,哀而更伤,元气大损,不能卒然读之。

容若有首《蝶恋花》可谓是其悼亡词之代表作: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此词意韵深沉,立意高远,一脱前人窠臼。观其通篇无一哀悼之词,哀悼之意,却又句句哀惋凄楚,字字伤心伤神。其一遍痴情更以“最怜”二字道得淋漓尽致,真切感人。每每读其“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一句,不禁想到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遂致黯然神伤,哽咽不能言语。

相比之下,容若悼亡词更与后主神似。容若自己在《渌水亭杂识》中便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绕烟水迷离之致。”梁启超说:“容若小词,直追后主。”陈维嵩说:“《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二主之遗。”这样的评价应是公允的。容若悼词较之后主自感身世之词哀戚可比,却意境未逮。后主如“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等句,同样哀戚,然其眼界开阔,意境高远,涉及人生宇宙意识之深厚自非容若悼亡词可出其右,故仅说“直追后主”,“得南二主之遗”等语。
            [三]

王静安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词至李后主,“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五代、北宋词有境界,自成高格。宋室南渡,家国破亡,词之眼界愈窄,意韵却渐深厚。元明有诗无词。所谓“汉人风气”即指词源愈绵长则词风之弊愈沉积。容若词跨越数百年汉人词学风气,直师后主,如白纸一张,清水一杯,“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
其《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深夜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其《如梦令》: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落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在词中,词人面对边塞的情感似乎被天然的隐藏了起来,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宁静,一种未染世俗气息的真切,仿佛初生的婴儿在以一种最为纯粹的心境感观自然的音像,自然的一切。试想,这又怎会是数百年词风之弊沉积影响下,出口便道“离愁别恨”的汉人所能道出的?

如果说容若词之哀感顽艳出小山其右而直追后主,那么我则认为容若词之闲情逸趣、感伤惆怅则直追同叔。容若之闲情逸趣、感伤惆怅除具有北宋一代士大夫精神,较之悼亡词更有境界外,乃是一种情由心生、情发无端的赤子之心的体现。情由心生则能真切动人,情发无端即可纯净天然。这样一来,容若词往往借以莫名之意象真切表达蕴蓄于内心深处的莫名情绪。
《菩萨蛮》: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摧醒,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酒泉子》:
谢却荼靡,一片明月如水。篆香消,尤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依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江城子》(半阕):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凝。非烟非雾,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在词中,莫名的意象,莫名的情绪接连而来。词人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其实,词人亦不知其所感所触,只不过情由心生、情发无端罢了。词人自己也说到“无端听画角”,“不知何事萦怀抱”。然而从“朔风”、“三更雪”到“倩魂”、“桃花月”,从枕畔的“红冰”到瘦尽又一宵的“灯花”,甚至是那“非烟非雾”,欲来未来的“神女”,这一切真可谓是“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及于眉睫之前也。”但我们又似乎可以从“无端”与“不知何事”之中看到词人的心境——一种浮生若梦的莫名感伤,一种人生悲剧意识的萌动。

其实,情由心生、情发无端由来已久,李义山之无题诗,林颦卿之葬花词。春女暮士之感怀倒还可以理解,偏偏容若少年得志,家世显赫,生于太平盛世,得遇明君圣主,却道出了“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的感慨。在常人看来,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这不禁让我想起了贾宝玉。容若的性情倒与他有神似之处。当年容若曾与曹雪芹祖父曹寅相交,同为康熙皇帝的少年股肱,难怪蔡鹤卿先生要把《红楼梦》与纳兰家族联系在一起。我又不禁怀疑容若与宝玉真乃“两气”孕生的奇才慧种,在太平盛世、风华正茂的时候却道出了“生涯原是梦”的天机,因而不得善终,一个英年早逝,一个遁入空门。
            [四]
容若的早慧成就了他在词坛上的地位,也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然而,容若的悲剧又未尝不是一种美,一种华贵的悲哀,一种优美的感伤。

徐乾学所撰的《纳兰君墓志铭》说容若生前“所交游皆一时隽异世所称落落难合者”,“坎坷失职之士走京师,生馆死葬,于赀财无所计惜”。容若逝世后“哭之者皆出涕,为挽词者数十百人,有生平未识面者”,就连康熙皇帝也伤怀不能自己而谴使哭灵。这该是多么宏大的哀悼场面,比起后来纳兰明珠被罢相抄家时的境况可谓是有天壤之别。我想这些来哀悼容若的人大约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慕其高雅,以才子逝世为憾者;一是曾受其恩惠,图以一报者;一是攀附权贵,讨好纳兰家族者。

容若未染汉人风气,此相对词学积习而言,容若却是一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人。其师徐乾学乃名噪一时的大儒,容若少年时便在其指导下主持编修《通志堂经解》,又著录《渌水亭杂识》。容若在京城西郊筑别墅取名“渌水亭”,在此休养,作诗填词,著书立说,并邀客燕集,雅会诗书。可以说,容若是一个具有士大夫精神的人。这恐怕才是他受到天下文人倾慕之所在。

容若曾以士大夫的精神写过一些怀古词,诸如“漠陵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行人莫话前朝事,风雨诸陵,寂寞鱼灯,天寿山头冷日横”,“休寻折戟话多年,只洒悲秋调。斜日十三陵,过新丰猎骑”。然而意境皆不高远,亦无刻骨铭心之痛,未若其悼亡词之真切动人。似乎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苦痛,那些情由心生、情发无端的赤子之心才能拉近我们同容若的距离。所以,在我看来,与其说容若是一个词人倒不如说容若是一个才子,一个率性而为的“情痴情种”。

正是这样一个人却写过一首让我们瞠目结舌的《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此词如晴天霹雳猛然劈在那天下共笙歌的康熙盛世,可谓古往今来第一睥睨凡俗、傲视群伦的狷狂之词,直捣苏辛门庭。苏词旷而不狂,辛词豪而不狷,即有狷狂,亦有所节制,终不脱士大夫之风范。惟此词气贯于胸,迸发而后快,真如大江东去一发不可收拾。句句狷狂,置之魏晋虽嵇康、阮籍之猖狂亦不得不为之而变色!

在词中,一个柔情万种的才子陡然间成了一芥“狂生”。在他的眼里,繁华富贵,功名利禄尽可“冷笑置之”;在他看来,古往今来一切权势的纷争皆是无聊之极的,“且由他”而已。生于权贵豪门而视之若粪土,生于盛世而视之若有无,睥睨凡俗之至,傲视群伦之至,千秋万古能几人哉?!天地悠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惟有英雄孤傲于天地之间,高歌一曲,拭尽英雄之泪。这种伟大的孤傲虽“得风气之先的伟大孤独感”的陈子昂何足道哉?!虽猖狂于穷途末路的嵇康、阮籍何足道哉?!这种“青眼高歌”的狷,“且由他”的狂,这种天性的自然流露开的是中国文人俯瞰千古历史的伟大先风,是中国士大夫对两千年封建王朝一次不怀好意的谶语。

这一首词可以看作是容若一生的总结,更可以看作是中国士大夫传统的总结。不管怎样,这样一个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情痴情种”,封建王朝的后继者在孽海情天里走过了他三十一年的短暂人生,上演了一曲万艳同悲,千红一哭的红楼梦,最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发表于 2005-9-12 10:4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这首如梦令,我很喜欢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发表于 2005-9-22 20: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喜欢这个:
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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