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祭 [~~~]

papaya

流。
这是一条长长的楼梯，12级台阶直接通道小街上。楼梯口两边分别是一家叫“马记”的槟榔店，和一间铁门紧闭的库房。那库房的黑色铁门已经被铜黄色锈蚀，看不到往昔了。
这是一个爱下雨的城市，这是一条年代久远的石板街，这是一群生活潮湿的人。
一、
楼梯口对街的水果店是我的家。
她穿着白色小洋裙，背着桃色书包出现在楼梯上时，我是仰望的。如同一个公主降临一般，白色小皮鞋敲击着地面，啪嗒啪嗒地神气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奶奶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在楼梯口停下把她抱起放在后座上，“跟奶奶说再见。”
“奶奶，白白～”
我拎起书包撒腿就跑，追着单车跑。那年我们７岁。
二、
知了在枝头聒噪，一辆白色雅阁在楼梯口停下占了大半条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里下来，另一边车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吹到了我们家。
“闵悯！爸爸来接你啦。”
她穿着一条米黄色碎花裙出现在楼梯口，她面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女子的脸上。
“带着你的女人逃跑吧，不要再来骚扰我们了。”
凌晨的街上，人烟寥寥，我正准备背着书包出门。
三、
“给我称六个橙子吧。”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今天是星期日，由我来看店，于是有了我和她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十六块。”
“喏。”
“谢谢。”
她转身向对面走去，我不敢抬头看她哪怕一眼。心底莫名的惶恐让我为自己叫屈。我就那么一直低着头，等待她离去消失。
“姓闵的丫头，你站住。”生硬的男声来的突兀，一个染着鲜黄色头发的男子以前卫的姿态出现在这条古旧的街上。我抬起头，一个黑色皮衣的身影向近处移来。她静静的站在街中央，神情漠然。
“为什么放我们老大的鸽子。你丫头还想不想活啦！”这一刻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凶神恶煞。
“不为什么。回去告诉你们老大，我讨厌他。”
“你！~~~ ”
她一如往常迈着闲适的步子上楼了。
男人狠狠地吐了口口水，走出了街口。我依旧对着那个老态龙钟的楼梯口，楼梯两侧的对联早已褪色。祝福的话安慰的话怜惜的话那么多，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她说点，也不知道说什么。
高二的年月，我们都在成长。环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我们经历的事情见识的世界也开始有了落差。
四、
闵父再出现是在闵家奶奶的丧礼上，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出现。白色雅阁已经换成了黑色奥迪，车上下来的女子比上次的更年轻了。她一身素白走下楼来，十二级阶梯显得那么长她走了很久，但又显得那么短，那是她和奶奶最后的相守了。
爸爸妈妈去了乡下探亲，我下了补习课回家。黑暗中我听见哭声从楼梯口传来。她依旧一身素白，苍白的面容让原本瘦小的她显得格外孱弱。
“你、你怎么了，还好吗？”
“我，我，我害怕~~~”她抽泣着，泪眼汪汪地盯着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一把把她揽入怀里。她没有拒绝，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夜，她借住在我家。我们面对面和衣而卧。
“谢谢你。”
“唔。”
“我知道你。”
“哦。”
“困了。”
“睡吧。”
我开始希望不要天亮，一切结束在此会否就是美妙的永恒。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我并不相信静静地看一个人可以看到爱上她，可是此刻我不愿意否认了。
五、
高考逼近，我们俩的关系也渐近渐近。我牵着她的手去市郊的公园，去离家很远的冰淇淋店，去离学校很远的书市。看不到熟悉的人，我们觉得远离了人群，远离的拘束，远离了从前的喜怒哀乐。
世界浓缩成了两个人。
“我们走吧！”她说。
“去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不读书了，不考试了，光明正大的牵手逛街。”她的眼神充满了欢乐的期许，让我都没有直视的勇气了。
松开她手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的眼里有泪光；
转身离开她的那一刻，我听见身后歇斯底里的哭喊。
六、
十二级楼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一男一女。
女人的高跟鞋敲击着楼面，是岁月的脆响。楼梯口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烟头，各种牌子各种长短，有的是明显的被一个粗鲁的男人用他的硬皮鞋狠狠地践过的——瘦瘦扁扁，如同女人。
她花枝招展，她浓妆艳抹，她招摇过市。
楼上的房间总是很晚很晚才亮上灯，是昏黄的钠灯，亮的时间很短很短。如同风中烛火一般瞬间瞬间的过场。
我还是住在家里，那年我大三。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对面的她的房间，我开始后悔那天放开她的手。再过几个月我们家就要搬了，我也将离开这个城市。
七、
“这是我的女儿，叫闵闵。”
“你太太呢？”
“我们离婚了。”
“对不起。”
“你还好吗？”
“老样子。”
“唔。”
“累了。”
“那下次见吧。”
“嗯。”
我们擦身而过，一阵劣质香水的刺鼻味道。我能想象那黄色液体流过她的衣裳，抹也抹不掉。
生活的痕迹，抹也抹不掉。

后记：这是在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学同学之后写的。我跟朋友去车站的路上，在银行的取款机前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只是，臃肿的身躯以及一身少妇装扮让我不敢认了。她的身边有个又瘦又小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窝囊。她和她男人口里嚼着槟榔在很大声地说话。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东西很明显地流过了她身上——岁月。

gungun2001

雅阁竟然有这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