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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09月22日14:49 三联生活周刊
四会是位于广州西北部70多公里的一个小城,盛产柑橘和玉器,因广东的四条江在境内交汇而得名。但四会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它的夜生活:夜幕降临,市区的上百家酒吧就活跃起来,四面八方的年轻人开着摩托来这里消遣。在过去的几年里,四会的大多数酒吧都被一个叫龙杰锋的黑道青年控制,直到今年初他被仇家枪杀,龙的另一个身份令整个故事更加戏剧化——他是四会市公安局民警。
记者◎程义峰
以“狠”打天下的传统黑帮
在四会市采访,一个被反复向记者提及的场面是:2003年3月的一天,李志洪与十几个朋友聚会,因与黑帮冲突,被二十多名手拿铁棍、砍柴刀的年轻人追杀。不到几分钟,26岁的李志洪瘫倒在酒吧前台,满身是血,3小时后,李在医院不治身亡。
导演上述一幕的是出生于1977年、拥有多重身份的龙杰锋,他是黑道老大,在四会被尊称为“龙爷”,因在粤语中读音相似,人们更习惯称其为“龙卷风”。“在四会,他的手下至少有300人。”知情人表示,“媒体所说的150人都是警方持有确凿证据的。”而对城乡人口只有30余万的四会市来说,这个数字已显庞大,人数优势使龙杰锋主导的“龙兴社”超过其他黑帮。贞山宾馆职工梁立坚说:“在四会,‘龙兴社’不是第一个黑帮,却是最强的一个。”所谓“强”,即群殴时凶狠,让对手闻风丧胆。在“龙兴社”成立初期,龙杰锋就是靠一个“狠”字扬名立万,后来他那独特的身份和关系网,又让人侧目。
龙杰锋的一位堂叔介绍说,“杰仔”中等身材,微胖,为人特别讲义气。这义气仅限于帮派内部和亲戚朋友,对其他人很少客气。警方介绍说,从2000年起,“龙兴社”就在四会市区及乡镇农村开设赌场放高利贷,牟取暴利数十万元。四会一带,触目皆是星星点点的鱼塘,这是当地人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从2004年5月起,“龙兴社”开始向多名鱼贩个体户收取保护费,总额达十几万元。“龙兴社”还向多间酒吧和娱乐场所收取保护费近10万元——所有这些被盘剥者,稍有不从就会被人暴打。
“龙兴社”的坐大,有广泛的社会基础。该地区相当多年轻人初中未读完就走上社会,除外出打工,留下来往往无所事事,只有加入黑帮“捞世界”才能生存,而能做龙杰锋的马仔,尤其令一些人感觉兴奋。一位自称有朋友在黑道的酒店老板说:“有吃有喝有得赚,还很安全,谁能抵抗这个诱惑?”在这样的背景下,“龙兴社”迅速扩张。而这是一个传统黑帮,“他们主要以勒索钱财、打架斗殴来实现生存发展,扩大势力范围。”广东省公安厅一位警官介绍说,“他们并没有参与类似洗钱、贩毒、军火、偷渡等高智能犯罪,他们非常清楚,要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首要的就是要‘狠’。”
在凶狠之余,龙杰锋像影视剧里的诸多黑道人物一样信仰佛教。他的多年好友、四会市交通局司机刘振锋说:“2003年夏天,龙杰锋和我,加上几个年轻朋友就曾到德庆县龙武庙拜神,第二年龙杰锋又跟一群朋友去了。”而出事的那天晚上,龙杰锋还不忘求神拜佛之事。
然而,神佛拯救不了龙杰锋,从他踏上黑道的第一天起,危险就时刻潜伏在他身边。目击者说,龙杰锋被杀那天,很多人闻讯跑去现场围观,市区“处处是鞭炮声”,全城沉浸在一种欢快的社会情绪中,很多地方的酒吧甚至通宵免费开放。究其原因,梁立坚总结说:“被龙杰锋欺负过的人太多了。”
“龙兴社”在龙杰锋非正常死亡两周后彻底瓦解。2005年3月6日晚,公安机关对“龙兴社”成员进行大搜捕,当日抓获组织内的重要分子17人,缴获大量作案工具。随后的二十几天,又有七十余人落网。
那些庇护者们
1999年,龙杰锋从广东警校毕业,分配到四会市公安局巡警大队工作,并成立以自己家乡名字命名的“罗源帮”,后因为发展迅速,干脆改名为“龙兴社”,短短几年内,就拥有数百名手下。
探究这种力量纠集的源头,公安系统内部的保护伞不得不提。陈国阳,四会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张伟洲,四会市公安局治安管理股负责人;两人一直为龙杰锋提供庇护,后者据称还是“龙杰锋的老表”。四会市检方披露的一个事实是:2000年9月,在四会市人民医院的停车场,“龙兴社”的两名成员因1块钱停车费与保管员发生争执并扭打,正在医院探病的龙杰锋等人当即持铁棍、木棍殴打保管员,致使两人被打伤,案发后,龙杰锋等人当即被抓获,张伟洲得知消息后,立即到城北派出所说情,并且承诺给龙杰锋的两名手下每人2000元,“每人只拘留15天”,条件是他们要承担所有责任。
紧接着,四会市“龙华夜总会”又发生斗殴,龙杰锋接警后赶到现场,发现争斗一方正是自己“龙兴社”的手下,当即加入,混乱中一名姓吴的男青年竟被活活打死,数百名群众当天去派出所讨说法,随后到市政府去上访,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据有关部门后来的调查,时任四会市东城区派出所所长的陈国阳要求有关干警在上级调查时共同隐瞒事实真相,最终使龙杰锋再次逃脱法律追究。类似事件在短短几年内多次发生,龙杰锋的帮派对这个小城的社会治安构成持续性压力,四会市先后有5人因龙杰锋的“龙兴社”而死亡,多人受伤。
陈国阳等人的卖命并非徒劳。案发后,专案组在陈家的保险柜中搜出现金近百万元,借条若干,其中一张金额高达100多万元,据称由“当地一家乡镇企业出具”。位于四会市碧海大道的“碧海湾”据称是该市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也是传说中陈国阳的居住之所,记者在该处了解到的房价是:一栋别墅180万元。
未经证实的消息说,四会市公安系统已经有十几人被“双规”。
龙兴社“坐大”的另外一个因素也不容忽视,那就是龙杰锋的家族背景,这种微妙力量的加入甚至超过来自公安部门的支持。知情人说:“虽然龙杰锋的父亲只是四会市自来水公司的副总经理,但在他做黑道老大的5年中,他的叔叔曾在四会市担任4年市委书记。”一个广东法律界的朋友分析说,四会有关部门多少会给龙杰锋一些面子,如果没有这层亲戚关系,可能“龙兴社”早就被打掉了。
另一个黑道青年的反击
龙杰锋在四会咄咄逼人的锋芒刺痛了很多人,23岁的无业青年梁金国是其中之一。
梁是一个以加工玉器为生的年轻人,后来又加入行踪不定的建筑队伍当泥瓦工。警方说,从种种迹象看,梁金国也加入了黑帮,不过这一组织并不由龙杰锋控制。在四会这个小地方,双方难免会有冲突,2001年是一切矛盾的开始。后来梁金国交代说:当时“龙兴社”的“蛇仔”抢了他朋友的一条金链,梁去讨还时,双方发生冲突,结果“蛇仔”被砍伤,梁金国也被法院判刑入狱,直到2003年月12月才刑满释放。
作为对立双方,龙杰锋与梁金国的矛盾并未因后者入狱而消除,相反,龙杰锋从梁金国出狱的那天起,就放出话来,要“干掉这小子”,声称对梁“格杀勿论”。无奈之下,梁金国决定采取极端措施,用他的话说,“龙杰锋不让我过年,我也不让他过年”。
据警方提供的讯问笔录,2004年8月,梁金国在红碗酒吧认识了一个叫“阿军”的广西人,“阿军”承诺可以为梁搞到枪支。仅过几天,“阿军”就打电话给梁金国,说搞到了一支“雷明登”猎枪,价格8000元。随后双方进行了交易,梁金国把枪藏在离身家不远的一间草屋里。梁金国请两个朋友帮助自己,一个是负责开车的梁建文,另一个是负责监视龙杰锋行踪的谭凯信。
25岁的梁建文是谋杀事件的知情者和参与者,按辈分讲他是梁金国的叔叔,两家距离只有40米。梁建文初中尚未毕业就到广州做泥瓦工,后在顺德做了4年印刷工人,2003年以后一直无业。
2005年2月24日晚,即春节过后的第一天,梁建文回忆说:“晚上9点多,梁金国说他见到龙杰锋的凌志车,让我快点开摩托车过去帮忙。”梁建文于是冒着小雨开一辆无牌照的摩托车到四会市碧海湾新桥,晚10点左右,由梁建文开车,梁金国将“雷明登”猎枪藏在衣服里,一路跟踪龙杰锋到了四会市旧沙尾桥。当两车并排行驶时,梁金国掏出猎枪连开两枪,击中龙杰锋头部。梁建文事后向警方交代说“连续几声枪响,震得我耳朵发麻”。当梁金国开第三枪的时候,猎枪突然卡壳。
连中两弹的龙杰锋当场昏迷。最先赶到现场的保安员彭伙财说:“我看见他穿着黑西装、黑色西裤和黑皮鞋,他的脸部贴着方向盘,开始他的头还抽动了两下,后来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而当时与龙杰锋同车的四会市交通局职工刘振锋回忆说:“枪响时候,我还以为谁朝我们的车扔炮仗,后来挡风玻璃碎了,车撞到路边的障碍物停下来,我的左手撞得不能伸直,这才意识到有人在朝我们开枪。”
经警方勘查,凌志车的司机座位上发现大量血迹,遇袭的龙杰锋随即被送往附近的万隆医院抢救。经法医鉴定,龙杰锋的左脸部和左耳廓各有一处伤口,深达颈椎,创口外布满小弹孔,全身多处擦伤。警方提供给记者的报告书上明确指出,“霰弹击中脸部导致左颈内、外动脉破损引起创伤性失血休克死亡”。
在对龙杰锋完成致命一击两个小时后,梁金国将猎枪藏在自家附近的泥塘里。后来听说龙杰锋不治身亡,显然与自己“教训教训他”的目标差得太远,梁金国有些慌张。次日凌晨6时许,他打电话给朋友谭凯信,借了后者2000元钱准备逃逸,十多天之后,梁金国称“要治病”,再次找谭凯信借钱3000元。但在梁金国实施逃亡计划之前,警方于3月24日(即案发一个月后)将其拘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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