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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影视资料馆
在几代中国人的记忆里,
电影制片厂是一个同时占有崇高和亲切的名词。
今年,中国电影诞辰100周年,
那些熟悉的名字,他们过得怎么样?
本报撷取了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四大综合电影厂,
以及两家富有特色的专业电影厂,
制作这一专题,意图以它们为代表,
呈现中国国有电影制片厂的生存现状。
在历史光辉的映照下,
这些制片厂的未来需要人们关注。
六十年长影:消逝还是新生?
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是东北电影制片厂,也是新中国第一个电影制片厂,各类片种的第一部影片均为东影创造。长影也因此被称为“新中国电影的摇篮”。
到上世纪80年代,长影已成为全国生产能力最能,产量最高的电影制片厂。从1993年至今,除《七七事变》等少数几部主旋律电影引起一些关注,长影影片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每年投产数量十分有限……
“六十年,长影的生命到了最后周期。如果说‘长影集团’这四个大字还在,伪满留下的这栋小白楼还在,它还没完全死。但厂房没了,人也没了。在我眼中,它已是名存实亡。”胡昶站在正对长影大门的毛主席像下说道。不久前,两个拍电影百年记录片的编导在离开长影前送给胡昶一张照片:通向长影的大道上残存着积雪,只有主席像茕茕孑立,周围是一片荒凉的工地。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毛主席也无奈。两个编导在离开长影时对胡昶说,长影这绕不开的一节怎么办呢?留下一个空白画面吗?
老厂区被拆,长影历史已变得残破不全
“长影六十年,前五十八年和我有关,后两年和我没关。”退休整两年的胡昶说道。1985年,长影四十岁生日之际,胡昶完成了《新中国电影的摇篮》一书。迄今,这仍是最详实的一部长影史。但是,随着两年前,占地21公顷的老厂区被拆,这部历史也已变得残破不全。
穿过一条崎岖的土道和一片破旧的工棚,胡昶带记者追寻着长影的昔日。全国最大的洗印车间只剩下一面断壁。录音车间已化作一片商品房。承载了几代长春人电影情结的长影剧场,只留下一块锈迹斑斑的迪迪歌舞厅的招牌。
4月的长春,风沙依然大。工地上不时卷起几米高沙尘,看不清来路。步行十几分钟,登上一个土丘,胡昶指向百米外一座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的白色洋楼,它的正面已被一座高大的土山掩盖。“那就是小白楼,”胡昶说,“长影的辉煌全刻在那儿了,如今,它也不再属于长影。”走上通向小白楼的土道还要翻过几个土坡。记者没再叫胡昶带领,他只站在土丘上远眺了一会儿,摇摇头便没再看。
作为伪满时期的文物,小白楼幸存下来。它的正面是一座三米高的土山,旁边是上千平米的工地。跨过残缺的院栏,门廊前满地大便,透过钉死的窗子,可见里边积满几尺厚灰尘。小白楼另一侧大门上着锁,有一看门人住。但记者先后三次探访,均未见踪影。这一侧的对面是一座灰色水泥建筑,上面挂着长春国信集团的牌子,那是小白楼乃至老长影这片土地现在的主人。
昔日见证辉煌小白楼,今日破败不堪
很多人一提到长影都会首先提起小白楼。中国电影100年的历程中,这座建筑承载的历史是独一无二的。
1945年,中共接收“满映”建立东北电影公司,后更名为东北电影制片厂,是为长影前身。作为新中国第一个电影制片厂,东影除吸纳满映人才,还举全国之力,从各军区文工团及上海等地征调了大批电影工作者。在此背景下,新中国第一部记录片、第一部故事片、第一部译制片……可说各类片种的第一部均为东影创造。
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长影的辉煌达到巅顶。先后拍摄了《白毛女》、《平原游击队》、《上甘岭》、《董存瑞》、《英雄儿女》、《五朵金花》、《甲午风云》等一大批经典影片,长影的工农兵小金人从此在几代中国人身上打下深深烙印。翻开长影50周年时出版的画册,每部影片的背后集中着当时中国最优秀的一批电影人,苏里、郭维、田华、新凤霞、金焰、浦克、于洋、于蓝……几乎所有优秀演员、导演、编剧都曾到长影排片。同时,长影成为新中国电影产业的人才基地,新影、北影、上美、西安等电影制片厂均由长影派出骨干力量搭建。长影因此被称为新中国电影的摇篮。到上世纪80年代,长影已拥有7个摄影棚,为全国之最,修建了亚洲最大的洗印车间,并拥有亚洲面积最大的道具库。成为全国生产能力最强,产量最高的电影制片厂。
“在东北解放初,长影的条件是很艰苦的,周围基本是荒地。院墙上拉着电网,马路对面还有国民党放冷枪。”新中国第一部故事片《桥》的美术指导刘学尧回忆道。从满映时期做学徒到东影在一片废墟上,一砖一瓦的建设起来,拍出第一部电影。直到如今老长影已不复存在。刘学尧见证了一切。
“我们拍《桥》的时候住在长影主楼的二层,冬天没暖气。大家睡在通铺上。” 刘学尧说,“但接待明星和著名的作家、导演,这种条件是不成的。长影附近的小白楼原本是一伪满军政大臣的别墅,因位置有些四处不靠就划给了长影,正好用来接待一些大牌演员、作家。”
“1948年,我从东北文艺团调东影只有16岁,那时这里是一片黄甸子,只有一个厂房,遍地地雷。”《保密局的枪声》导演常彦回忆,“1949年2月下旬为三八节演出到长春,这里没有宿舍。我们就住在小白楼。清垃圾,扫房子。从此,小白楼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电影人。那个时代,几乎所有著名电影人一来到长影就住进小白楼,我亲眼看着这里逐渐变成了中国电影人的圣地。”
20多年前,全国尚有1/6电影出自长影
“长影辉煌时,这座建筑是神奇的。”胡昶说,“那时往往一个看上去很一般的剧本带进小白楼,几天以后就成了经典名剧。因为这里常年住的都是当时最优秀的导演、演员、剧作家。长影几乎所有优秀影片都是在小白楼创作出来的。”
《吉鸿昌》导演齐兴家在上世纪90年代初曾多次呼吁,把小白楼变成一个电影艺术馆,完好保存。“我对他们说,哪怕在每个房间挂几张照片也好,让大家知道,都有谁在这里住过。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没人做。” 齐兴家无奈地说。
小白楼残败不堪的景象如今成了老长影侥幸残留的缩影,这令许多老艺术家心痛不已。“长春电影节期间,很多铸造了长影辉煌过去的老艺术家回到这里,徘徊在空荡荡的工地上还只是嗟叹不已,一看到小白楼就都忍不住落泪。”刘学尧说着说着眼圈有点发红,“于蓝那时没能回来,我写信告诉她这里的情况,后来听于洋说她哭了。”
长影第四代导演贺米生与《离开雷峰的日子》导演雷献禾从2003年开始拍一部反映长影的记录片《光荣与梦想》。雷献禾拍《大雪无痕》后接片较多,拍摄工作主要由贺米生一人承担。
“去年,老浦克去世前两个月,我邀他做向导讲述长影历史,尤其是伪满时期的历史。” 贺米生说,“老浦克为我讲述了伪满特务头子甘粕正彦的许多故事。走到小白楼,老人在传达室歇脚,感叹道,‘这座楼记载了长影的辉煌,长影啊长影……。’我于是不由自主的凝视着这座建筑,有些怅然。当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浦克在那里擦眼泪。没想到,两个月后,老人就走了。”
老长影的消逝
“长影的辉煌一直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深谙长影历史的胡昶介绍。“上世纪40年代,新中国电影从长影发轫,50-52年,两年生产了19部影片,52-53年,进入低谷,56年达到一个小高峰。58年产量很多,到59年,有了一个真正的高峰。随后,3年困难时期,长影又进入低谷。65年,再次迎来高峰。文革中,尽管受政治形势左右,但仍拍摄了《创业》等影响很大的电影,从79-80年复苏,85到86年达到最高峰。一直延续到89年拍《开国大典》。80年代,全国有六分之一左右的电影是长影拍的。其中得奖影片占三分之一。如果把长影看做一支股票,此前有涨有落,呈曲线上升。进入90年代,长影则直线下跌。”
齐兴家回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长影最辉煌那段历史说道:“我只举一个例子,拍摄《人民的战士》时,导演翟强说需要两辆坦克。但在预算里没提到坦克。于是晚上7、8点召开会议,军代表(相当于现在军事顾问)问什么时候要,答越快越好。第二天早上7点,一趟专列运送着两辆坦克从天津抵达长春,立刻投入到拍摄中。要知道,担任拍摄小组组长的是聂荣臻。大致50年代军事片都是在这种局面下拍摄的,后面全有一位老帅挂帅。”
胡昶回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长影景象说:“1978年左右,我担任厂办公室主任。每天都有几百人参观长影,我负责接待。可容纳120人的会议室里经常坐得满满的。记得一次,一个美国华人代表团访问,问了许多问题,概括起来无非就是电影的生产程序,送审程序,我只用5分钟就答完了。一位著名华人科学家问我,我们提了这么多问题,你用5分钟就说完了,而我们好像又问不出新问题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你们提的那些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到那两个问题上。他很不甘心,说道:那我只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好了,长影的院子里怎么有这么多漂亮姑娘。当时,长影驻着两三个剧团,摄制组。一个《蝶恋花》就有100多个女演员,主席像前的这条大道上,熙来攘往,香风阵阵。每天有上千人在大院里走动,热闹非凡。”
迎60华诞,老长影却快要“不见了”
“长影的衰落首先是从乐团开始的。”胡昶说,“上世纪80年代,乐团每天排练钟鼓齐鸣,人员进出,磨肩擦踵。乐团解散后,长影一下子安静了。随后,人们发现,一年拍不了几部电影的长影变得越来越冷清。到我退休前,想在厂里找块木头做个楔子,居然都找不到了。”
1993年,广电部启动了中国电影机制改革的3号文件。中影公司不再统购包销国产故事片,各制片厂必须自负盈亏。长影面临真正的困境。从1993年至今,长影经历了阎敏军、李国民和现在的赵国光三任厂长,除《七七事变》、《离开雷峰的日子》等少数几部主旋律电影引起一些关注,长影影片日渐淡出人们视野,每年投产数量十分有限。据长影艺术处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2001年和2002年甚至每年只有一部。
1997年,媒体出身的赵国光接任厂长,原吉林省体育彩票中心主任刘丽娟任主管经营副厂长。据赵国光向记者介绍,次年,长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首先是开展土地置换,将长影老长区21公顷土地以3亿元价格卖与长春国信集团。同时提出“一厂三区”的计划和“不拍陪钱片”的口号。随后,贷款3亿元合6亿元,建设长影世纪城。世纪城对外宣称投资15亿,据赵国光介绍是因怕引起一些民营企业家盲目投资类似项目。此后,长影又分别成立了由副厂长韩志君和宋江波牵头的影视公司。并与长春电视台合作成立了长影影视频道。2005年初,长影以买断工龄、解除劳动合同等方式精简人员。同时,大型旅游项目长影世纪城竣工,预计2005年4月底试营业。短短几年时间,拥有几十年历史的老长影在即将迎来六十华诞之际不见了。
不到两天,电影宫只拆剩破砖烂瓦
2003年初,长影老厂房动工拆除。贺米生得到消息急忙与摄像赶到施工现场。从这时起,开始了记录长影历史变迁的采访、拍摄。
“我先去了电影宫,这是长影建造的一个外景基地。”贺米生回忆,“头一天去,在拆前门楼,这是为拍摄《谭嗣同》建造的,后来还拍过《两宫皇太后》。我们拍了一些镜头就回去了。我想这么大的工程,不会拆那么快。谁想第二天去,拍摄《开国大典》、《七七事变》等影片的明清一条街也拆了。开发商是连夜拆,速度很快。诺大一个电影宫不到两天只剩些破砖烂瓦。我连忙抓紧拍。这时,没想到来了几个不三不四的工头。问我拍什么。我说我是长影导演,想拍个片子。那几个痞子模样的人叫道,这已经不是你们长影的了,没得到我们允许不许乱拍。然后就派了一群人硬把我们赶走了。我1965从电影学院毕业,便来到长影。长影有那么多老导演,以前人家一直把我称为中年导演,如今,不知不觉我也变成老年了。看着两天前这片土地还是长影的,我还是一名长影导演,如今,一群流氓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后面的拍摄像打游击一样,偷偷摸摸的进行。但是,由于洗印厂、录音厂、道具厂基本都是同时动工,而且拆除速度非常快,我还是有很多镜头没能拍到。”
在长影老长区拆除时,崔永元恰好在长影拍摄“电影传奇”《战火中的青春》一集。影片结尾,道白细数着长影的辉煌,镜头中却出现了老厂区的断壁残垣。
三天,员工从1000多人变为不足100人
2005年2月20-23日,也许是长影大院十年来最热闹的三天。1000余长影人回到长影解除了与长影的关系。“这其中有很多人其实早就跟长影没什么关系了。”贺米生说,“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许多长影人便出走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地,成为准自由职业者,这些人只是出国或需要单位开据证明时才回到长影。”齐兴家介绍,“有人曾细数过在北京定居的长影人,有300多。”
“这三天,这些人全部回到长影,很多多年不见的人都见到了。” 贺米生说,“有些实在回不来的,厂里还专门派人上门办理手续。大部分人寒暄后议论着得失,还有些人大声喧哗着斥责不公。” 贺米生用镜头记录下这一切,短短三天,长影从1000多人变为不足100人。
长影档案: 1945年,中共接收“伪满”时期的“满映”建立东北电影公司,1年后更名为东北电影制片厂,1955年改名长春电影制片厂,1999年7月长春电影集团成立。现址吉林省长春市红旗街。作为新中国第一个电影制片厂,东影除吸纳满映人才,还举全国之力,从各军区文工团及上海等地征调了大批电影工作者。在此背景下,新中国第一部记录片、第一部故事片、第一部译制片……可说各类片种的第一部均为东影创造。 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长影的辉煌达到巅顶,拍摄了《白毛女》、《平原游击队》、《上甘岭》、《董存瑞》、《英雄儿女》、《五朵金花》、《刘三姐》、《甲午风云》等一大批经典影片。
苏里、郭维、田华、新凤霞、金焰、浦克、于洋、于蓝……几乎所有优秀演员、导演、编剧都曾到长影排片。同时,长影成为新中国电影产业的人才基地,新影、北影、上美、西安等电影制片厂均由长影派出骨干力量搭建。长影因此被称为新中国电影的摇篮。记者/张映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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