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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8年前转业到地方,因为工作的需要,慢慢的学会了打字,也上了网,因为20多年在部队的生活,还是比较喜欢军事栏目,最近几天到这里来,看到了不少反映当时我们国家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文章,一下子把记忆拉回到18年前的云南老山前线。
当时我23岁,是对越自卫反击战轮战某军侦察大队的一名副连长,尽管当时边境战斗已经趋于平缓,但越军仍然对我保持小规模的袭扰战斗,集团军部队接防后,我们随某步兵师驻扎到了最前线,离越军的阵地只有不到400米远。不要望远镜,早晨起来就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活动,没有战斗警报时,双方互相没事,一旦对方有所行动,两座山之间顿时枪声大作,但也只持续一会儿,大约1-2个小时后,又进入对峙状态。
越军对我边境地域一直不死心,尽管沾不到便宜,仍然不断的派出排级规模的小分队不断袭扰我们,而且当时越军的部队驻防轮换非常频繁,对当面敌情侦察成了我们首当其冲的任务。当时我们分队32人,可以说都是从军里抽调出的精兵强将,那时消息闭塞,不向现在地球人都知道美国的海豹突击队,绿色贝雷帽等,但我们当时就是按照特种部队的最高标准进行训练,进驻前线后,为适应战斗,更是加大了训练的难度和危险程度,几乎每个人都精通18般兵器,随便找出一个人用阻击步枪打800米远的目标都是百发百中,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起美国的M-16步枪的分解动作(当时越军有相当一部分轻武器是美国遗留下来的),我们分队有个江苏籍的战士,负重40公斤可以连续两昼夜行军200多公里,有个湖北籍的战士,胆大心细,一个人能对付一整个雷场,当时还有个山东籍的只有17岁的小伙子,心灵手巧,各种步兵装备(枪械、爆炸物、电子设备)到他手里全都立刻服服帖帖,他是我们分队最小的一名同志,当时还没有士官,也不叫志愿兵,除了他,其他31个全是服役满5年以上的老兵,人才济济,虽然说没有实战经验,但打起仗来可以说都是行家里手。结果安排我们向步兵连队一样天天蹲在坑道里面防御阵地,连续20多天,加上当时老山地区阴雨连绵,把大伙全憋坏了。
机会就这样很快降临到我们头上,我记的当时是秋天的一个傍晚的晚饭前,大队长来到我们分队宣布命令,按照军司令部的指示,当晚11时要求我们派出一个小分队进入敌境侦察当面敌人的火力配属变化情况,我当仁不让的成为这个小分队的指挥员,连里立即召开支委会,确定了10名同志,下达了任务,确定了联系方法,制定了3套战斗方案,8时整,武器装备、装具准备完毕,连长把我单独叫到一边,让我给家里留几句话,我那时是个毛头小伙子,根本没有感觉什么牵挂,说了几句豪言壮语,当时就一门心思想完成任务立功,另外就是要把弟兄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匆匆的就结束了谈话,没有想到的是这居然是我同连长的最后一次谈话。10时40分,我们11人结束了休息,开始准备进入越南边境。
步兵师配属的炮兵团开始了欺骗性炮火打击,我们往南,炮火一直在往东南方向打,友邻部队也开始往东南方向不断的打照明弹,吸引越军的注意力,我们每个人背着近30公斤的装备开始了征途,按照之前提供的情报,我们顺利的绕过几个雷场,晚上12时左右跨入了越南边境。
说实话,连续几年的战争已经把越南拖的疲惫不堪,越军前线防御并不严密,稍微隐蔽就能悄悄通过他们的前哨阵地,唯一让我们头疼的是到处埋设的地雷,既对我们构成生命威胁,同时也会造成我们侦察行动的暴露。当时天开始下小雨,根本没有路,沾水的篙草特别滑,又不能有任何光亮,连刺刀上都贴上了黑胶布,我们一步一滑的艰难的行进,次日3时整已经进入越南边境11公里,在一片竹林里,我们用电台向师指挥所第一次报告了所处位置,侦察行动的第一步算是顺利完成了。
根据行动前的情报,在越南边境18公里处有敌****师的一个指挥所,在这个范围内,分布着他们的两个炮兵团、两个步兵团、还有一个特工营。我们的任务是,详细侦察其中面对我们的一个炮团、一个步兵团的驻防位置,火力配系,指挥所所在位置情况,同时侦察其电台通信频率,当时越南已经采取了全民皆兵政策,在我们的前进路线上分布着3个越南村落,里面均有所谓的公安军,进入边境后我才感觉到我们人单力薄,军里明确要求,不是特别紧急情况下,严禁同敌人发生战斗,要首先完成任务,其次要安全撤离,想到这里,我顾不上疲劳,再次要求所有人员出发,争取在天亮前隐蔽赶到预定的**-**高地。
经过一夜的雨中行军,大家都十分疲劳,路上几次遇到越军的小股巡逻部队,随着前进,越军巡逻部队的规模在不断变大,军容也逐渐整齐,我意识到我们已经接近其主力驻扎地,早上开始起雾,我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可以很好的隐蔽我们的行动,担心的是同时也会隐蔽越军的行动,也许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进入的越军的火力圈,另外,雾太大也会直接影响的我们的侦察任务。就在忐忑不安中,我们按时到达了预定的侦察地域,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战斗,我感觉越军也没有掌握我们的行踪,早上6时左右,我们隐蔽进入**-**高地山腰上的一片茂盛树林,大家全都开始准备阵地,每个人身上披上一层厚厚的蒿草,那时还没有往脸上涂的迷彩,我把碎草叶,泥浆胡乱的抹在脸上,开始部署侦察行动。
在山腰下就是越军一个炮兵团和一个步兵团的机关驻地,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指挥所耸立的多根鞭状天线,离我们侦察阵地大约300远是一条公路,7点后人开始增多,来往的车辆忙着运送补给、弹药,甚至还有几辆垃圾清运车,7点半左右可以看到他们开饭,两个特长的帐篷下坐满了人,虽然远,还是能清晰的看到军衔,靠在我旁边的战士扣着阻击步枪的手指开始往后扳,我压住了他,说实话我比他还想打,可我知道一旦枪声一响,估计我们谁也回不去。现在看当时我们的装备还是落后,如果有现在美军的装备,我们只需要一个电台召唤,立即就能把这个两个团机关的驻地炸上天,其他人开始照相、描图、定方位,我手下的两个班长忙着记录越军运送弹药车辆的行驶方向,确定下一步侦察行动的基本坐标,我叫过步谈机员,用暗语向师里报告侦察情况。
早上8点,雾开始变浓,又下起了雨,我们阵地所在的地势较低,慢慢开始积水,我身上好象钻进去了什么东西,又痒又疼,我终于体会到了当年邱少云为什么在火烧全身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动,我们使用高倍望远镜在观察敌人,敌人可能同样在观察我们,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全军覆没,我回头看了看弟兄们,所有的人一动不动的趴在水里,从昨晚10点开始到现在,大伙没有吃一点东西,一夜时间在热带丛林山沟中艰难跋涉了十几公里,现在,身处大批敌人之中,默默地执行着时刻会招致死亡的任务,没有任何退缩和怨言,我不由的开始回忆在家的情形,有干净的床,晚上会出去和同学看电影,白天如果下雨,我可以很自由的呆在家里看看书(我是城市兵),现在,我手里把着8倍的望远镜,脸前放着4枚开了盖的手榴弹,左边是电台,右边是轻机枪,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看着对面的异国人,突然一阵百感交集,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如果我们牺牲了,人们能否知道我们究竟贡献过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优秀年轻人选择了军人这一行业?……
就在我精力开始不集中的时候,让我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大雾也引起了越军的警惕——他们派出了巡逻分队。更让我头疼的是,拖出了一辆带平板天线的拖车,凭直觉我感觉是一部战场侦察雷达,越军炮兵团当时已经部分装备了这种雷达,有苏联提供的,也有美国留下的,不管是什么型号,都会严重影响我们的行动。我示意后面的人认真隐蔽,同时做好战斗准备。从望远镜里观察,两支巡逻队伍开始向我们方向行进,800米左右的距离不用20分钟就能走到,我开始屏住呼吸考虑应对方案,打不行,可一旦被发现,不打不现实,对方巡逻分队有20人左右,一旦开打,他们肯定好解决,可山下的两个团机关呢?我们只有轻武器,师里的炮兵火力还无法覆盖这里,难道向当年的志愿军一样冲下山去端了白虎团?看着他们三个一队、两个一伍的走过来,我做了个手势,来一个悄悄解决一个,万不得已时不能动枪,手下的弟兄全都会意,开始悄悄的打开保险,拔出匕首,空气开始凝固,敌人也越走越近,没有身临其境时谁也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后来我多次在VCD、电影中看到类似的镜头,都会立即回忆起当时的感受。
我在阵地的最前面,11个人成楔型隐蔽在树林的草丛中,草有半人多高,我们刚到时清理了一下前方射界,敌人不一定能看到我们,可我们能清楚的观察的敌人的动向,3个人慢慢的靠近了,我抽出67式微声手枪,尽管是微声,可我一旦扣动扳机,那特殊的声音立刻会招来全部的巡逻敌人,我思考着如何对付这三人,扭头看看右边的机枪手,他正紧盯着前面,握匕首的手上已经渗出了汗,左面的步谈机员也已经悄悄的解开了电台背带,随时准备扑上去……一下就要解决他们!我和他们会意的点点头,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穿着浅绿色军装的那几个小个子有点心不在焉的走了过来,就在离我不到10米远的地方,其中一个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然后边骂边坐在了地上用草棍刮鞋上的烂泥,其他两个站在一边左顾右盼,我们全都屏住呼吸,在雨中他们脸上的水珠、袜子的颜色全看的一清二楚,我手枪的准星已经紧紧锁住了其中一个较高的,血开始往头上涌,只要他们再望前走几步……
越是紧张,对方越是轻松,这三个人居然开始抽烟,火柴不好点,划了三四次,然后就立在那儿开始扯淡,突然传来的一生喇叭吓了我一跳,原来山下的巡逻分队开始招呼他们了,他们四周看了看,又朝我们所在的树林望了一会,就扭头慢慢走出了我们视野,大伙全松了一口气,我趴的地方水基本上漫到了下巴,早晨时还感觉有点胃受凉,现在全身出了一身透汗,反而感觉空气有些闷热了。
接下来就是考虑如何解决对面的侦察雷达了,好在雷达天线平均每20秒转一圈,我安排其他人继续监视,找了个凹坑开始和排长、三个班长研究下面的行动,已经中午11点了,需要补充一定的热量,11-2点安排警戒值班,其他人就地休息,下午完成对团机关??地、前沿哨所驻地的侦察,争取在第三天晚上返回。
高度的紧张使我忘记了疲劳,中午所有人员在草草吃完饭后(两块压缩干粮,所有包装全部埋入地下),我仍然同3个人开始警戒值班,不知是前线的战事已经放松还是越军没有想到我们会前出到这个地域,上午的巡逻队走后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到是从2点以后公路上的车辆开始越来越多,基本摸清了敌人在这个驻地有两个团级指挥所,大约600-700人,有三个成建制的警卫分队,3个保障连队,4个直属分队(防化、机修、两个运输大队),还有一个小小的野战医院,弹药堆积场距离稍远,不知道是为了安全还是他们后勤不利,弹药堆积场并没有太多的弹药,倒是被我们打坏的装备停了一片,小鬼子的战争能力还是欠缺。
下午4时,越军的车辆开始增多,10辆10辆的沿着公路往三个方向走,根据综合情报分析,应当是下属两个炮兵营、一个步兵营的方向,我们不断记录着不断向后方指挥所发送,下午6时整,军、师两级指挥所都通过电台与我们取得联系,肯定了我们的侦察情报,并鼓励我们更好的完成任务,大家在泥水里趴了一天,现在终于能稍微松口气了。
晚上8点,天已经黑透,山下越军阵地点起了星星灯火,警卫巡逻分队手电筒的光束扫来扫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们的行踪,我们开始准备撤离,通过红外夜视仪,可以看到那部战场侦察雷达仍然在工作,但是旁边一直没有监控人员,不知道是自动报警还是没人关心,我决定冒一次险,8点40分,我们全体人员撤出了第一侦察阵地。
其后两天时间,我们共侦察了8处敌人阵地,包括5个炮兵阵地、1个营指挥所,2个步兵连级阵地,其中的那个营指挥所我们亲眼看着被炮兵老大哥们用2分钟的8发急促射彻底炸上了天,断臂残肢炸起来几十米高,这个营指挥所设在山背面的一个凹地里,上面拉着伪装网,隐蔽的很好,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发152榴弹分毫不差的砸进去,一阵烟火后地上只留下了一个大坑,指挥所上面的洞子当时就被炸塌,几十发大口径的炮弹落在上面,引起里面弹药的殉爆,就算越南人是钢筋铁骨也全化成烟灰了。
最后一个倒霉的步兵阵地遭到了军炮兵团的毒打,这个阵地全部是越军典型的A型工事,在高地顶上,易守难功,第三天下午太阳很好,七、八十个人全出来晾,没想到火箭炮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还没等我们拍照准备以后判读,山坡上就全剩下大大小小的弹坑了,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两三个幸存的拼命往工事里爬,就特许我们的阻击手零敲他们(当时已经回到境内),打了8枪,敲掉4个,每敲一个前都先在他前面开一枪,让他知道已经被瞄上了,在他狼狈挣扎时再爆头,后来这个阻击手立了二等功,前后5个月里共打掉63个,一点不比现在的电影《兵临城下》的那个苏联阻击手差。
其后大约6个月的时间,我又多次执行境外侦察任务(大约有12、13次左右),除了第一、二次,后来都发生了大大小小的遭遇战,慢慢的也就适应了,敌人有伤亡,我们也有损失,最早的32个人牺牲了7个,终生残疾3个,我也在一次战斗中被两发子弹击中,所幸未伤要害,连长在我第一次执行侦察任务时外出查看地形时触雷重伤,后来牺牲在后送的途中。就在我们没有战斗时蹲在战壕立摔扑克,有任务时拍拍肩膀就出发,开始喜欢老山兰花香味,开始添油加醋地给后方姑娘们写信吹牛,开始抱怨天天吃罐头的时候,对于我们的战斗就结束了,1986年年中,我部撤出前线进入后方休整。
1997年,我退出现役加入地方经济建设,前年因工又去了一趟云南,专程到麻栗坡县烈士陵园看望了永远安息在那里的战友,想到现在自己西装革履,出入饭店,儿女家庭幸福,再回忆起近20年前的那场战争,眼中情不自禁的涌出泪水,我们的军人,我们的人民解放军,永远是最可爱的人,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幸福,他们会不讲任何条件,没有丝毫怨言的冲向危险,冲向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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