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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散文12家观察》之张抗抗、桂苓       [font=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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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9 15: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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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朋友们新春快乐,阖家欢愉。

          近阶段我正做对中国当代散文产生重要影响或有启示作用的女散文家的专题研究,初步暂定12人。.拟选50年代出生女作家6位,60年代出生女作家4位,70年代出生女作家2位。蒙《美文》杂志厚爱,女散文家的研究专论将在2006年《美文》杂志以“散文家观察”登载。被散文研究专家推荐的8位女作家评论已完成,将从待定的15位作家中选4位纳入研究和写作计划,希望提出学理上的建议和批评。
                                ------------------王冰
    
        2006年《美文》第1期登载50年代代表女作家张抗抗女士的研究专论:
            “《在人性中沉稳与升华 ——张抗抗的启示 》”
        2006年《美文》第2期登载70年代代表女作家桂苓女士的研究专论:
            “《日常写,写日常——桂苓的启示》”
        2006年《美文》第3期将登载60年代代表女作家周晓枫女士的研究专论:
            “《精神的质感追求和语言的意义 ——周晓枫的启示》”
        2006年《美文》第4期将登载60年代代表女作家冯秋子女士的专论:
            “《与生命对视 ——冯秋子的启示 》”
    
  《散文家观察》:
  之 1、散文:在人性中沉稳与升华 ——张抗抗的启示
  
    2、散文:日常写,写日常 ——桂苓的启示
  
    3、散文:精神的质感追求和语言的意义 ——周晓枫的启示
  
    4、 散文:与生命对视 ——冯秋子的启示
  
    5、散文:诗性精神辐射下的散文空间 ——王小妮的启示
  
    6、 散文∶雕塑里有声音 ——筱敏的启示
  
    7、散文∶在绵密里坚持现代的硬度 ——洁尘的启示
  
    8、 散文:保持感受痛感的能力 ——斯妤的启示
      (以上已定并完成)
     

    以下女作家待选(15人选4人) 还有:海男、素素、张立勤、周佩红、格致、马丽华、韩小蕙、赵玫、王英琦、翟永明、铁凝、杜丽、残雪、潘向黎、何向阳、张燕玲。
  
  




  






              《女性散文12家观察》之一、

                        散文:在人性中沉稳与升华
                                   ——张抗抗的启示
                                              王冰
  人性的开端其实与哲学的开端是一致的,都包含一种或善或恶,或崇高或卑微的意识,它就像人的脊背,承载着谦恭、忠诚、高洁、无畏、宁静和平和等诸多品质。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性毁灭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人脊背坍塌的过程,这也是人走向兽性的开始,所以作为人,除去自身的肌肉、骨骼、血液以及各种痛感,人性的浮沉决定了一个人的精神位置,一种高贵、自尊、温和、具有爱意等人性的丢失,无论如何也是对人而言的一种灾难。于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或作家,首先就是从人出发,从人性出发,在对艺术或作品的凝望中,去打磨自己和别人的心境,使之沉稳与坚定。
  “请你将自己看管好!”有人如是说。
张抗抗的散文在就是在精神的提升和美的建构中,即在人类如何实现自身价值、发掘自身潜力、实现对人性和他人的终极关怀中,以其审美的态度,超越的精神来观照人生,透视自我的,这有利于帮助我们的心灵摆脱本能和物化的压迫。
  “我们一直在试图往前走。前方或尽头,究竟是什么在等待,我们并不真正清楚。那是人类难以把握的未来,我们只是希望和期待,它也许或者至少能比昨天好些。”她说。
于是,张抗抗的散文从回忆出发,拎着一个人性的口袋行走在往事和现实之间,对人性中的恶进行贬斥,对人性中的善力求张扬,不断拯救因邪恶而扭曲了的人性,试图把处在灵与肉矛盾冲突困扰下的人们,带进自由理想的境界,实现了人性的升华。

   张抗抗是从风光旖旎的江南怀着青春的热情、豪迈的热血、无限的激情,走到冰天雪地的白山黑水间的,因此在她执著的写作中,必然有两种声音或清晰或含混地追逐着她,一种是从她背后而来的江南风韵,一种是使她成长成熟的北大荒的粗犷,而她却能娴熟地在中间取得了一种协同感,把自己的精神和所抒写的事物的主题意蕴结合起来,这为她的散文写作提供了一种独有的契机,可以使她的写作极大的避免世俗化、平面化、游戏化和批量复制等写作中的诸多顽疾。这种结合起来的互补与融合的神态、意态,会涤荡到我们内心的底层,因此张抗抗的散文是立足于大众文化的,但它又去除了大众文化表面上的文化形态,这会不由自主让我们感动,因此,她的散文始终能在世事混浊物欲横中,流弥漫出一种纯朴的神态,流露出一颗天真的赤子之心,当然里面也有冲突、矛盾、抗争,有对个体生命和现实的深入到骨髓的感悟。
   张抗抗的散文是自然化的散文,这是一种生命的纯化的必然结果,也是一种人生修养的极致,是一种更为广泛和深刻的人性显现,它在作品中体现出的当然首先是对人的关注、关心、关怀,她在《致一名轻生女青年的信》中写到,“当我们在皎洁的月光下倾听大海深沉的呼吸时,我们心头会对人生涌上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感——难道不正是由于对生命一般意义的否定,才使我们更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心中对于一切生命更深刻、更博大的爱和依恋。难道不正是因为爱它,我们才会如此勇敢地直面生命的消亡,寻求自我的净化和人格的升华”,“ 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活得‘真实’。这种‘真实’不再是自欺欺人的自我谅解和苟且偷安,而是对人生和现实的真实认识与把握。那时候痛苦不再是生命的消极的反证,而是生命的存在方式和强大的动力。”这些充满爱意的真切的话语其实就是一种人性关怀的体现,它暗含了一个作家多年修养成的品质,是一种阅尽世态浮华的人性的沉稳与升华。
   波德莱尔说:“你无权蔑视现在。”
   弗洛姆说:“没有任何事物比人的存在更高,没有任何事情比人的存在更具尊严。”
在张抗抗的散文中,最坚实、最核心的信念与规范,就是美好人性在现实诸多恶性品质的绞缠和包围中的彻底展示,其中渗满对美好人性的向往、激情、理想。这种在其作品中的理解和判断,这种对秩序的追寻必然会成为对抗惶恐、倒退、保守、失望的重要刀斧,可以说,张抗抗以她的切身体验和对散文抒写方式的把握,使现存的尴尬而凝滞的生命变得顺畅。这是一种活跃着生命力,是一种动感超然的神趣,是一种对人情世态的人性感悟。就是对地下森林的断想,也体现着人性的光辉,她这样写到: “如果它(指峡谷)早已变成漂亮的小湖,奇丽的深潭,也许早就免除了这‘地下’的一切艰辛。但是它不愿意。它懂得阳光虽然嫌弃它,时间却是公正的,为此它宁可付出几万年的代价。它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向上,爱生命竟爱得那样热烈真挚。尽管阳光一千次对它背过脸去,它却终于把粗壮的双臂伸向了光明的天顶,把伟岸的成材无私奉献给人们,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荣光。”于是在峡谷之中的森林最终变得“雄伟壮丽,遮天蔽日,浩瀚无垠。风来似一片绿色的海,夜静如一堵坚固的墙”。这让我们感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一股不断升腾的激流,这是一种人性的光辉的冲击。

   一般说来,散文作为一种文体的自立,首先是一种心态的自立,是个人卸除社会需要的装扮之后的一种放松,是自然的袒露,因此在散文中拒绝任何矫情、空泛和玩弄,否则就是在作践自己的生命,一位真正的散文家便是一座灯塔,她不仅会对既往的历史作出冷静的分析与评价,更重要的是对未来的发展指出一条理想的通途。池上嘉言认为,文艺“通过依靠语言(或一般性符号)进行给予‘意义’的活动,……使自我的生活世界更加丰富。”张抗抗的散文总试图在传统的文化缝隙中,找到一种控制和提升思想的起点和凭借点,以便摆脱人自身的沉溺。
  张抗抗的散文镇定自若,气若闲兰,体现了一种自然的人性之美,加之其散文题材的日常化、平民化,在浅谈细语中便付予了我们一种存在的希望。这种自然的人性源头,必然使其中渗透的情感思想质朴无华,因此她总是从中国文化的大背景出发,站在人性哲学的立场上,以理性的目光,全面审视和分析人性的发展,她以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感,对社会的某些狭隘性的认识提出了挑战,其中排斥了人性的低劣,提升了人性的极大的包容性,这是一种自我肯定,也是一种势在必行的道德之路的凸现,就像《中国当代名家文库•张抗抗散文》“编者的话”中所说的,“‘喜欢分析’而又‘想把女人做好’的张抗抗没有停止过理性的思索与艺术的跋涉”,她“以成熟女人的情和大智无形的人生姿态,对自身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清理和整合’,这无疑是对人生、爱情和世界思索的再思索,因而极富喻理性:她在平凡和平淡中磨砺出自己的深厚,赋予了作品更深的思想和更醇的情韵。”在此书的扉页上,张抗抗也谈到,“如果说还有苦恼的话,那就是还没有达到自己心灵中渴望的那种程度,没有散发出更美更灿烂的人性光华”。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张抗抗对女性意识有一种本能的认同,那是天然的没有受到破坏的东西,它融合在人的血液中,成为她生命的基本元素,而“不是一种防卫或出击的武器”,而正是这点成就了她人性的完整性和美好性。

   在张抗抗的散文集《诗意的触摸》中,共有“女人”、“故乡”、“网络”、“随感”、“怀念”、“写作”、“读书”、 “读画”八辑,《中国当代名家文库•张抗抗散文》中也有“谁能感觉思想的重量”、“树与花朵的感叹”、“再走得更远些”等八辑,可见她的创作是具有极大的开拓性的,在这些作品中,张抗抗总能从人性出发,从新鲜活泼的文化表象进入到历史性的文化积累或积存中,探索其中包合的复杂人性,并从中寻找到两者的契合点。  
   曾被欧阳修赞叹“花最重,天下奇”的洛阳牡丹,在张抗抗笔下,“竟然是一片黯淡萧瑟的灰绿……”
  “ 一丝苍白的阳光伸出手竭力抚弄着它,它却木然呆立,无动于衷。”
  “惊愕伴随着失望和疑虑——你不知道牡丹为什么要拒绝,拒绝本该属于它的荣誉和赞颂?”
  “任凭游人扫兴和诅咒,牡丹依然安之若素。”
但牡丹最终“要么烁于枝头,要么归于泥土,它跨越萎顿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消遁。它虽美却不吝惜生命,即使告别也要留给人最后一次惊心动魄的体味。”
从这个特例中,我们可以看出张抗抗的散文,细针密线又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累赘和拖沓,没有矫情和夸饰;她是用亲切平易的语言,不断透视着在一种表象遮蔽下的人性的根本和依存,无不闪现着人性的光芒和关怀。

   这种不露痕迹的随意抒写应该与张抗抗的女性角色有很大的渊源,她的散文有一种纯朴天真的心态,如风吹水,自然成纹,起伏有致,精湛曲折的叙述,加之自然的景物,自然的人心,自然的笔墨,一切拿捏得恰到好处。其实散文的艺术,实际上是向心灵逼近的艺术,愈是逼近作者心灵的作品,就愈有韵味。比如我们读巴金老人的随想录,我们读到的是一颗饱经沧桑、温暖诚挚的心;比如我们读孙犁先生的白洋淀系列,我们读到的是一种纯净静美的品质。张抗抗以女性化的人文精神,让人走出了心灵的牢笼,迈向了情感的自由,这是一种具有文化意义上的反思与企盼,是一次灵魂的召回,是一种最为现实的关切。王安忆曾说:“文学的初衷其实就是情感的流露,于是女人与文学在其初衷上是天然一致的。”苏姗•格巴说:“妇女作家之所以那么偏好个人抒情的形式,如书信、自传、自白诗、日记以及游记等等,恰恰是生活被体验为一种艺术或者说艺术被体验为一种生活的结果。”也就是说,散文是女性的生命之书,里面是从自我出发而进行的对世界和人生的观望,是自我探求、自我表现、自我袒露。
   但张抗抗的散文又是除去了女性自恋的那种弊病的,她将温柔和文雅在道德的层面上结合成了一种狭义精神,开出了繁盛的精神之花,生命之花,就如同张抗抗所说的:“我不否认这一点,我愿意做一个个性顽强、意志坚定的人,但我最喜欢的小说,却是哈代的《苔丝》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这两个女性为反对封建的传统习俗和邪恶势力所作的斗争,使我震惊,也使我深深受了感动。我敬佩她们为争取自己的幸福不惜一切代价的勇气和信念,喜欢她们那种丰富的感情,复杂的内心世界。作为叛逆的女性,我认为她们要比简•爱更彻底。”因此张抗抗的散文文笔自然而思索深刻,有人类的爱闪烁其间。北大荒知青生活的艰苦和磨难,使她能在更为广阔的文化背景和深厚的文化积淀下,展示出对故土、人情、风俗的痛苦和忧伤的挚爱。她在《没有春天》里说,“在北方生活了二十几年,总觉得每年都找不到春天的感觉”,但“心里的春天,剥夺也难,衰老更难”。在《风过无痕》中,她这样写到,“风过无痕,可谁懂得半个故乡人的悲哀?”在《选择的疑问》中,她更谈到,“人依然在选择与被选择中徘徊”。

   从一定意义上讲,散文是一种人格化的文体,散文的韵味,不是作家靠文字的雕琢、修饰的功夫,就可以达到的,其中涉及到思想、意识、品德等各种因素。丽卡•琼说:“我写作的目的就是获得爱和关心。”埃莱娜•西苏说:“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本文,就像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和历史一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张抗抗以女性的亲和力,把自己对人生和社会的理解,,认真的加以分析和梳理,她将生命作为一种非常具体的存在,去深入,去穿透,去感受,她说:“我爱散文,爱读,也爱写……写散文总觉得是一种享受。”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沧桑的心路历程,使她有了一种看尽沧桑后的从容与通达。比如她在面对埃菲尔塔时的沉思是“我凝视它,仰望它,唯独没有、没有膜拜它”, “你没有接近过它,你便没有权利轻视;有一日它终会化成一堆废铁,但它曾独一无二地存在过”,“无数双温热的手抚摸它冰凉的铁杆,它的内心却依然孤独。”这是一种长期的人生感悟,是一种个性的积累、沉淀,是一种近于纯粹个人化的特质,它重视真实而摒弃虚假,侧重心灵的私语和倾诉,弃绝对人性的矫情。
   “人不能对自己都不真实。”谢冕说。
   “在散文中的任何矫情、空泛、玩弄比在其他文体中都让人难受,因为这几乎相当于在作贱自己赤露的生命。”(余秋雨)张抗抗在挣脱了心灵以及人性的羁绊之后,一直致力于价值标准的寻找、发展和弘扬,她以女性的自我人格力量,来集合一种具有人性关怀的精神情绪,并以此来安抚灵魂,寄宿情怀。
    从这一点出发,我们见到张抗抗的散文是真实的,包括文本和情感上的,她敞开心灵,关注一切,从历史到现实,从国内到国外,只要是真实的,不论是情感性的,还是哲理性的,她都拿来疏通自己和读者的脉络,她对妇女地位及人性归属的确认,归根到底,都是落实于对普通人以及日常生活的重视和整个人性价值的承认,揭露作为女性所受的苦难,为其他的女性加以辩护,这是一种别样的朝圣之路。作家陈染在《不可言说》中说到:“人类的最高境界应该还是人类普遍关心的一些话题,人性的问题。”而写作可以为我们找到一条解决精神归途的出路,张抗抗散文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在关注个体,关注生命上,对各种生活经验的体味,乃是她对人性的真正的关切。
   “一种真切天然朴实无华的美,常常在梦中、在沉思中,将我完完全全地笼罩包容,并与我的身心融为一体。”张抗抗如是说。

    张抗抗散文的人性的确认应该说是依仗着她散文中思想重量的支撑。
   这点很关键。因为以都市大众为消费对象和主体的文化形态,总是通过现代市场规律批量生产,目的是集中满足人们的感性娱乐需求的,它的空乏是必然的结果,但一个真正的散文家却不然,是需要真性情来结晶,依靠思想的重量来沉淀文化、传送文化、继承文化的,她必须洞若观火般地吟唱,必须让生命的光柱通体无遗地照射着自己,它的灵魂必须是本真,它必须直面人生,真诚地打开自己的心扉,让人们深切地感受到感情激流的奔腾,从而受到启示、激励、鼓舞。所以要重视我们在缜密的逻辑思辨和艺术本质交织中的思想重量,这是艺术内在品质追求必然结果,它与人的心灵的潜通暗合,注重情绪内蕴的心灵潜语和人性的张扬,它要求对人性文化思想及观念精神的解救,实现对生命本我的超越。因此北大荒的风云,北大荒的悲壮,滋润了张抗抗等一代作家,一代人的生命,成为他们生存的永远的泉源,她在《最美是北大荒》中充满困惑地问,那个让“矜贵的鲜花受到如此粗暴的摧残”的连长,“他真的那么忌恨美么?”“然而美却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春天的甸子里的杨柳会爆满毛茸茸的嫩芽,秋天的屋檐下会挂满金灿灿的玉米,冬天的冰凌花会在窗玻璃上勾勒出一座座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就是这片曾经让作家流血流汗流泪、痛苦与欢乐交织的土地,这片曾经多么厌恶、憎恨,甚至咒骂过它的土地,却在自己的“心中却留下对它千丝万缕的眷恋”,在作家“心的深处,我将永远固执地认定北大荒是最美的地方。这种美决不是供人欣赏玩味、超凡脱俗的美,而是叩击你心扉、使你为之震撼、为之颤栗、为之慑服的美。它既不喧嚷也不做作更无炫耀,它默默地存在,只为发现它、热爱它的人而呈现。正因为在那参与了美的无数次瞬间的交流中,渗透了我们内心最真挚的情感,我们才会觉得唯有这美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它属于我们苦难生活的一部分。”
这就是生活的显现,就是真正生活过的坚强的人的重量的显现。
   古典散文的核心是“载道论”:代“圣贤”立言,载不变之“道”,在张抗抗的散文中,“文以载道论”  ,是一种心灵对北大荒的契合,里面有太多谋生的疲惫与艰辛,以及之后的慰籍,仁慈与关爱、宽容与忍让、克制与等待,这是一种内心最秘密的隐痛,是人处于一种精神的矛盾中的苦闷和隐痛,是关于思念、追忆、恍悟、自审、忏悔,真诚、感恩的生命依存,虽然德国诗人海涅在他的名诗中说:“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春天会交还给你”,但确实如此吗?张抗抗在自己的散文世界里,总试图以其女性的温柔和细腻,拭去一代人理性的痛苦。张抗抗说:“我祈求社会进步,希望变革,对旧的传统势力无所留恋,希望看到针砭时弊的文学作品。”

    按照散文评论家楼肇明在 《女性社会角色•女性想象力• “巫性思维”》一文中界定,“女性散文”具有以下三个特点:(一)对女性社会角色的思考;(二)这种思考是以自己的经历体验为基础的。 (三)其想象方式具有女性的心理特征。但任何艺术要做到骨感渗人,并不能单靠女性特有的孤绝的心态和由此暗生的孤寂,在作品中必须有一种箴言似的暗示,不论是浪漫主义表现主观,还是现实主义突出客观,或是现代主义着意于荒诞和虚无,其核心的意义依旧是思想的深度和意义,其作品必须对时世的情境有着非凡的深刻的洞察力,这是支撑一部作品的一条重要的根。比如张抗抗在她的散文《无法抚慰的岁月》里对群体意识,对于孤独,对于文化心理,甚至对于过失和罪孽伤痛的再认识,都是从人性的角度出发,体现了其中超拔的思想重量,她说“我们是一只蚕蛹被困于黑暗中,但我们已经无力咬破茧子,我们失落,而我们却又无可奈何,因而我们的痛苦是双重的”,但她依旧不断地叩问、反思,“有多少人真诚地忏悔过,用心灵去追寻我们当年为什么受骗上当,为什么愚昧无知。”这是一种深厚的认识和思考。
    其实经历是无法抛弃、修正和重塑的,任何对于幻想的依存,或是反向的选择倾向,都是对现存世界的弱化和剥离。记得野兽派艺术家乔治•罗奥曾典型地揭示出了现代绘画与社会生活之间的内在联系,他说:“绘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手段,它是夜里的一声叫喊,一个咽泣,一个窒息了的笑。我是荒原里受苦难之人的沉默的朋友;我是永恒苦难的常春藤,它攀缘在这被遗弃的墙上,墙内是反叛的人们藏着的他们的罪恶与兽行。”所以对于生活给予我们的,无论是幸福还是灾难,都会成为我们的一种归属一种拯救,但要避免任何形式对苦难的伪善的兜售。
    作家张炜在1988年7月16日的一次谈话中说:“其实,理想主义和自由心态结合的最紧密,理想主义是最纯洁最自由的”。张抗抗散文的思想重量,也得益于她给人一种沉重思考后的光明的理想,一种自由的前景,她始终在努力让思想从悬浮于意识形态领域的状态中返归地面上来,她散文深处的思想像苍鹰一样盘旋,不绝如缕,透着孤独,惶惑中美好的向往。她的散文是活的生命的语言形式,,她充分显示了本真、本色、本性的艺术最高境界,这是张抗抗作为一个优秀的作家的主体人格与精神的积淀和外露,就像佘树森 陈旭光所说的,文体“不仅仅是语言结构、本文结构和语言表达诸方面的内容,它也包括作家主体的人格与精神”。张抗抗在她的散文里,用语言的声音、气味、色彩、光线,再现了一个个追寻思想的的时空坐标,其中充满了敏锐而深邃丰富的生命体验,可以说张抗抗是用自己厚重的思想给予了我们一种独有的人性启示,让我们更加确认了对于精神故乡的界定。这会让我们在思考中坚守常识,坚守自我,坚守诚实,让我们在对自己刻骨铭心的抒写中达到一种人性意义的深度和升华。
   “以后的日子,我也许还会继续流浪,在这极大又极小的世界上,寻觅着、创造着自己精神的家园。”张抗抗告诉我们。
 楼主| 发表于 2006-2-19 15: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女性散文12家观察》之二:
         
              《日常写,写日常——桂苓的启示》
      

                         王冰

   卢梭曾说过,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处不在一种枷锁中。
   当现代文明造就了诸多文化荒漠之后,社会开始逐渐走向理性化和感性化交错的时代。特别当历史推进到二十世纪末,在飞机、航母、原子弹、战争、灯红酒绿、空间利器、电波、视频、网络等各种现代化标识的包围中,包括道德标准在内的诸多标准已经开始四下崩塌,在这一时期的女性散文家们,依旧能秉承传统中美好的道德情操,坚守个人写作和理想的意识,使写作成为她们表述存在的最佳方式,并以此来对抗越来越恐怖和坚硬的现代阴影。她们的散文创作依旧在一片废墟或苔藓之上,张扬着充盈的艺术表现力,依旧具有崇高的使命感,女性本身所固有的善良与敏感,让她们得以用具有个性色彩的羽翼翱翔,她们摒弃了生硬的的教化,也摒弃了迷茫与放浪,因而能挺直腰板,历尽浮华,直面语言和价值的意义,进行着自己心意和情绪的抒写。其中,桂苓对日常事物的日常书写,以及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的意义,是具有典范作用的。
   桂苓的作品有一种宁静的姿态、素朴的思考和总体性的超越,这源于一种责任。她的这种写作,实际上已起到了一种烛照作用,那就是日常事物不止对日常生活有用,对写作的切入也是一种最大的缺口。比如桂苓的《她们》,从三代同堂的姥姥、妈妈、女儿,一直写到怨妇、寡妇、房客、小姨子、表妹、舅妈、、小姨、女儿、媳妇 ,她笔下的怨妇“做起来比怨鬼还怨”,而“寡妇是一个中断了的青春故事”,“从寡妇到寡母,是青春的一种质的飞跃”。 就是一个小小的“一向是安逸、平和、沉静的市民百姓生活”的院落,桂苓也看出了别样的一种色彩,她说:“在那里,我见到一个又一个陌生然而熟悉的房客,陌生是因为一次一个新脸孔,熟悉是对于她们脸上同样的倦色,同样的耽迷与麻木。她们都很年轻,青春刚刚好,待价而沽,待婿而嫁,她们都很滥情也很痴情,一个一个老鼠打洞般隐密地等别人离婚,等那些男人离婚,等妻子们离婚。她知道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她知道一生中太多的日子匆匆而逝,唯有捉住一点是一点,能换钱的换钱……”这种对社会的通透的认识,很有让人反思的味道在里面,由此我们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其中静静流淌出来的生命之水,慢慢地拍击着我们身体四周的脉络,骨骼,心脏,大脑,不由使我们心房悸动。
   伍尔斯说过:“假如生命有个根基,那么它就是记忆。”
   桂苓对于记忆中的日常事物和日常生活,习惯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挖掘,这给我们带来一种陌生的新奇感,其中流动的是一种异样的冲动,是一种变换了视角的哲理。就是这种日常生活的日常书写,更让人深深感到了自己在对待日常事物时的心灵钝化,或者是心灵僵硬。桂苓在这方面确实是相当睿智的,她是以生命来探询来构建一条将社会日常经验与写作经验相融合的道路的。她把“最美的词语与诗句献给了植物,把最深浓的感情最亲密的友爱献给了植物”,其实这种感情真正献给的是和自己每天都贴面接触的生活。她说:“女儿是我一棵一棵栽下的植物,或者干脆就是‘一棵女儿’。我还说像植物那样活着,我总是想念故乡那棵结一种小脆枣的枣树与香椿树。”
  “在北京我居住的那个居所里,一棵不知名的大叶植物刚刚绿叶婆挲地茂盛起来,又想着或许哪天就送人了。人安居方可乐业,书亦是。植物亦是。猫亦是。我不知道如果人一次次一次次搬家,而每次必得割舍一样的话,那么我先舍弃什么。天哪,这是无比残酷的事。”
  桂苓不由自主的问:“书,是你吗?
               植物,是你吗?
               猫猫,是你吗?  
                桂苓,是你吗?”

    桂苓的灵秀给予了她小径幽杳般修远的品性,一种特有的禀赋滋长在她的身上,这种生存背景是充满着一种迷幻的宿命的,小巧而大气,细腻而狷狂,它犹如隔着一层薄雾而又罩着一层浅红色光晕的花朵,将背影投射在水中,又慢慢在水面上化开。同时泛着历史光韵的厚重的齐国文化的古风遗韵也微微熏染着她,淄河滋润出的雄霸之气又使她变得丰厚,有一种张驰有度的的厚重感,兼有女性的灵动和学者的谨严。这个时期的作品,桂苓对生命的体察和省悟都积聚着一种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她始终在营造一种能让人心灵栖息的精神家园,一个不再让心灵漂泊的心灵港湾。而当更多的人在精神的废墟上狂欢之时,桂苓又行走在了北京,徜徉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学术殿堂——一个热爱自然,崇尚自由的精神王国里,季羡林、周汝昌、冯其庸、黄宗江、袁鹰、刘梦溪等诸位学界巨擘的关爱和影响使她在简单日子里日渐成熟。她在繁华的城市背后,在精神的边缘,寻找她的纯粹的世界,即她的日常生活以及她的日常经验背后蕴涵的意义,如果说特立独行、个性十足才是天才的话,而桂苓的在日常生活中渐成习惯的率直天然、随性而为,使她能以一个在废墟上坚守精神旗帜的勇士姿态,去追寻日常生存的意义,洞悉日常生活里面的一切,比如真实、荒诞、狂喜、沉寂等等。
    桂苓的主要作品的核心精神,是人如何在平常的日常生活中活着,才能形成一种有意义或更有意义的生活,从这一点出发,桂苓的日常书写里,便充满着她本人对于人生日常存在的智性感悟,她在精神上或是独善其身,或是以身殉道,或是烛照生存的虚空,这些对于一个进入颠覆和消解的世界,对于一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人性肢解破碎的世界,是一种拯救和极大的悲悯。难怪评论家张颐武先生评论说:“桂苓的作品充满了来自乡间的诗意,她发现了另一个被消费主义和时尚淹没了的实在的人生,并将它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原来,桂苓是在用自己的纸和笔,把她自己心中的充满时尚的乡村世界静静地描摹下来,把她心中的时尚、理想、寄托和追求描摹给现代商业社会的人们,让人们看看,谁时尚,谁潇洒,谁可爱,谁悠闲……”,正如作家陈祖芬所言:“桂苓这个“七十年代”,吃简单的饭食,写朴实的文字,不show不秀,好象一个在现代社会苏醒过来的古代人,带着古风,浓浓的古风。。。。。。往往越是简单的,也越是现代的。如果今天的文学苗圃里有不少移植的花、合资的花、美人蕉、孩儿面,在这么多的新新花类中,就长着一颗土豆,看起来犟头犟脑,其实温热着、充实着大地。桂苓最本色,然而,也许,她是最个性的show。”
    尼采说:“因为充实自己才产生了精神孤独。”
    对于人类而言,当那些被社会同化或异化的人充斥在天地各个角落,某些智者的孤独和思索便是必须的,像其他作家一样,桂苓肯定也曾在灵魂的旋涡里煎熬过,在其中,桂苓以探询日常生活的意义为圆点,将自己的心灵无限地向四周的意义拓展,她有一份对日常生活和最终超越这种生活的从容。记得泰戈尔写印度妇女的提灯,顶罐,枯地上的劳动人民,骑在牛背上的牧童,迷人的夏夜,都张扬着一种生命的坦荡和从容,这给了我们一种暗示,一种探入作品的路径。桂苓同样倾心于日常生活的解读,她爱恋着世界,点燃着光明,洋溢着欢乐,而且她把这些都质朴化、平淡化、细腻化、清新化了,其中舍弃了自私,舍弃了狭隘,舍弃了私欲。“这里展开的是与一个同自己灵魂对话的哲学“沉思者”不同的现实的与精神的世界。”(孙玉石序,《吹灭读书灯》,桂苓著,作家出版社,2002年,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日常生活中的书桌,书桌上的烛台,切开的苹果,翻开的杂志,非哲理化的诸多情趣,都一一进入了桂苓的散文中了。桂苓从那些被自己称作“开在书案上的花朵“的书里,找到了一种正常日子的平和与温暖,“到一个人办公室或家里去,我总要在书橱和书桌前驻足、伫望。朋友书架上有一本跟自己一样的书,那种惊喜就像蓦然回首里的爱人,像久等不遇的约会,更像是除掉在家和学校门口而外的其它地方巧遇自己的小儿女,她混迹于众人之间,一眼望去,犹如一只小羊在群羊之间,弹跳的四蹄没于草地,如月光中的花朵。”
  “书是开在桌案上的花朵。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她说,“或者就地托生成一本静默无言的书”。
  “我怎样得到拯救?”托尔斯泰问。
   桂苓在书中教我们从生活返回自己的内心,坚守自己的精神本性。
  《圣经》上说,“头脑简单的人多么幸福”,置换一下就是“文字简单的人多么智慧”。这是一种纯粹、一种雅洁、一种内腴外素的修养,是月照波心,梅雪成春。桂苓用从日常经验中偶然得来的,或精心培植的平和来建构自己独有的散文世界,这包括散文体式上的,也包括语言概念上的,以及内在精神上的,这种建构是以文化为背景以个性为前提的,这是桂苓超越自由的心态,回归文学本体,抵达人性深处的前提。林非先生说,“散文要更多的性情”,“应该以文字为根基”,“以思考为体验”,桂苓正是用深沉的个性化的印痕,来再现一种充满沧桑的冷峻回声的。评论家谢有顺在评价桂苓的作品时说:“在一个话语喧嚣无处不在的时代,……她(桂苓)用自己隐忍的热爱,有效地复活了一批在我们记忆中业已死去的事物和景象,并使它们在大地美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越过这些淡定的文字,我们真实地看到了一个现代人复杂而惆怅的内心。”

   五四的散文体现的是“水是淹溺我们的,火是燃烧我们的,风是散播我们的骨头的枝节与灵魂的渣滓的,地呵是覆灭我们的”(王统照《阴雨的夏日之晨》),是残酷和挣扎,是破裂与毁灭;解放时期的散文是震颤,是饥饿,是号泣,是消尽,是雷鸣的腔肠;文革时期的散文是欢呼,是跳跃,是舞蹈和高歌;新时期散文是惊醒,是怅惘,是解脱,是模糊的生存,是灵魂中珍珠的相合。它们往往是精英文化话语和政治权利的体现,里面多是争和夺,爱和欲,气愤与牺牲,曲棱的尖刀,切割的肢体,流洒的热血,深坑,以及陷落的瓦砾,而桂苓似乎更倾心于个体精神上的自我构建,个体语言上的修正和确定。比如桂苓在《主妇日记》(载《美文》2003年11期头题)中,写“书桌”就是 “书桌是书吃饭的地方”,写人在“台灯”下时,“蛋黄的灯光照得两人像比颈而憩的疲倦的小瘦驴”,“台灯的温馨使我们在冰冷的世间暖意满怀”, 写“稿纸又像三五分庄稼地,一个格一个格待我们间行间距地插禾栽稻”,写“衣服是我们与外人交接的另一种语言”。桂苓对日常事物的这种选择,并不是有意为之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它就失去了特有的本性),而是骨子里透出的一种个人化的玲珑剔透,但桂苓所写的日常生活所投射出来的,依旧是持久的震撼力和足以淹没人们思维的纵深性。
   中国有着“文以载道”的教化传统,写意手法贯穿着中和之美,如果说努力向无限挣扎是崇高这一审美形态的基本性质的话,那么桂苓的散文则是向着和谐与静谧挺进,那是一种光明澄澈的远方世界,犹如水晶一般,但又绝非像水晶饰品那样的平乏与空洞。据说西方的光明之神阿波罗能给予人们以无限的温暖和光明,其中被诸多色彩与光环围绕在核心的便是中和,所以读桂苓的作品很有点读周作人先生文章的感受(中国散文的一条传承有序的主线:明清小品---周作人---废名---张中行、汪曾祺、谷林、钟叔河----止庵、桂苓等),平和冲淡,文字朴素、平易、不重藻饰、不刻意求工.感情隐蔽、态度恬适淡泊。可以说桂苓集合了叙事、说理、抒情的诸因子,达到了知识,哲理,趣味、情感的统一,用自己的性情和生花妙笔把它们很好地条理起来了。其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悠闲、清澈和光辉,充满了无限的甘美和光明。
   而当桂苓在自己的话语中将求生的欲望,幸福的幻想,全部幻化成一种真实的信仰之后,便出现了一条通往无限自由与和谐的天堂之路,这是一种忘我的平和。是从儒家那里推演出来的一种“成均之法”的和谐,其中也包括道家的包容万物,游刃有余,翱游飞天的物我合一的和谐。它是从桂苓的直觉里缓缓流出的涓涓细流,慢慢地浸湿了人的心田,看过数日,犹觉声音在耳,情形在目。“桂苓把我们带入她绕不过去的童年。……这个仿佛从宋词中走出的女子,她典雅而性情灵动的文字面向童年时,又多了份调皮与烂漫。”刘亮程这样评价桂苓。

   孔子说过:“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当一种种矫情的理性充斥着我们四周,使我们的直觉僵化乃至消顿;当一种媚俗化的或伪饰性的创造堵塞了我们的思维,我们的创作肯定只能是一种将原初形态放大、解剖、浓缩、诠释的过程,而写作靠的不是概念,而是直觉;不是以思想为媒介,而是以感性形式为媒介,于是桂苓和其他女性散文家的直觉式的个人化的日常写作便显得犹为重要了。
  叶朗先生在其《现代美学体系》中说:“感的基本含义有两层:第一,‘格也触也’,就是指人的第一信号系统对外物的感知;第二,‘感着,动人心也’,‘感’与‘撼’通,感就是心有所动。”在桂苓的散文中理想主义的直觉乃是其重要特色,它形象地向我们揭示了生命最深层的本能和秘密,把我们引向生命的深处,而当桂苓将理想主义的花朵在我们胸襟间温暖地开放时,她向我们打开了一片绚丽灿烂的人生图景,其中最具意义的深沉的境界也在她的《吹灭读书灯》等作品集中,朝气蓬勃地像美丽的花朵一样慢慢绽放,其中的美丽源于它的自然的生机,浑万象以冥观,桂苓在她的散文中几乎屏弃了所有的浮华、冲动、冲突,涤荡了所有符号化程序化的概念,留给我们的只有光辉、美丽、闪耀的天空。她给我们展现的就是这样一种纯净温和的直觉的心境,是一种超越了功名利禄羁绊的,将人性与安身立命相融会的一种完整的人格体现。
  桂苓是从朴素的角度,即从日常生活的感悟以及对它的提炼和浓缩这个角度来写作的,这点与中国传统的女性作家极为不同,以前的女性作家的创作,多是悲绝凄婉、百叹千回,让人揪心断肠,稍好些的可能最多是悲里含刚,善里蕴仇,总也不离“闲愁闺怨”、“风骚艳情”,陆云《谷风•赠郑曼季》中说“感物兴想,念我怀人”,夏侯湛也说“有感时迈以兴思,情怆怆以含伤”, 女性作家的作品里有太多的哀怨婉叹,太多的一恋倾城和焚香围炉的愁思,这似乎成了她们再也摆脱不了的宿命,连张爱铃也只是一种贵族是的挽唱而已,最后直到连女性的躯体也在写作中赔了进去,性爱由此而变得更加扭曲,在作品中与现实更加背离,并逐渐变得委琐,背负上更多的迷茫和绝望。桂苓的作品则不然,桂苓达观的生活态度以及对日常生存的认可与渴望,使她能够以一种严整的态度来寻找一种切入点,就如同何其芳在秋天的园子里找到了迟暮的花,我们也在桂苓的作品中找到了那种在日常日子里心灵真正需要的品质,所以对日常生活和人性的深度开掘,便是桂苓散文的一种特色。

   桂苓的散文,由日常的感性到理想的道德,由理想的道德到理性的善恶,她把诸如善良、正义、节制、仁爱都引到她的作品中来了。 比如她的《诗,为羊而作》中这样写到:“  镜头拉近,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只反刍的羊,目光柔顺,神态安详,眺望的眼神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遐想,蠕动的嘴,有绿绿的草汁泛着大太阳的光泽,那只羊真是美极了,……小羊、小鹿等食草动物都有着纯良的眼睛和神态,它们本身也像大草原上青青草一样,纯洁、恬美。”
  “ 我有过一件毛皮衣裳,是回民小镇的产物,一件衣裳遍布许多旋起的花纹——原是小羊羔脑袋的头旋……一个小孩子,据说一个旋的老实两个旋的调皮,那百十只小羊脑袋拼接镶嵌的衣裳,竟没找到一只俩旋的,都是些老实的羊呵,都乖乖地被杀了。我穿着那件衣裳,午后慵懒的阳光下,它便烘烤般的热、滑,并且散发着一股暖烘烘的腥噪,还有,似乎有一群小羊羔跪母的呢哝与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唿啸而过的清风吟唱,我本是极重自然万物生命的人,然而我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感知着自然的平和与安然、律动与飞扬,……偎在惨遭宰割的数百只羊羔脑袋做成的衣裳里,假惺惺地感念着自然、和平、生命、人性的高贵与善良;或者极其温顺柔美地一卷而握颂赞真情、亲情、爱情的篇章;也或者可人小鸟般偎在亲人身边扮演着跪母的虔敬或者举案齐眉的温柔或者拍打着小婴儿而脸上熠着慈详而柔和的光辉。我突然觉得人是多么的残忍、霸道与冷酷、专断,那样小小的羔羊,何样幼小稚弱的生命,何样做小伏低的生存形式,恐怕一生之中连女性、母性的慈爱光辉还不曾一一展现的吧,今天却将魂儿附在我的身上,眼见着我为人女为人妻一一敷演,叫我汗颜与痛苦。刹时,我似乎也变成了羊,我没杀羊妈妈的孩子,但我也成披着羊皮的狼了。”   
    桂苓的这些叙述让我们体验到了一种无法诉说的痛苦,是沉在生命底层的真痛苦,是一种毁灭的无奈和悲哀,是一种生命无常的困顿。我想桂苓在写下这些文字时,心应该是颤抖的,是自责,是控诉是揭露,是为了寻找高尚。

  面对桂苓的诸多作品,我们要体验其中的或是优雅,或是悲怆,或是滞涩,或是淋漓的意境,就需要我们穿越那些词语的密林,拨开弥散于文章之间的云气,看到最内质的东西,看到桂苓笔下的日常生活以及生命中的另一份从容与平静,“桂苓的文字如此安详,静静的竟然也生出一种力量”(评论家南帆语),比如土豆、棉花、缤纷的水果、葡萄、粗布衣服、被子、滚边旗袍、书桌、油纸伞、油纸灯笼、豆荚、木墩等等。她说:“我从未见过葡萄开花,也是粉紫的小碎花吗?还是根本不开花?就象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一声不吭的不被关注的却是某一天突然走上前来,却是一个美神般的少女?葡萄,是琥珀、宝石、玛瑙和怀春少女的黑眼珠,闪烁在七月初七落雨的夜,闪烁在往日重现的故事之中。”正是这些极为平常的事物却在桂苓笔下产生了很强的冲击力,里面没有性和金钱对于欲望的非正常的解救,也不存在美感和诗意的陷阱,更没有大量城市化符号的堆砌和拼贴,没有假面舞会,没有摇头丸和抽筋舞蹈,没有酒吧、迪厅,没有对生活琐屑的无奈,只有热爱,在桂苓笔下,它们或是瘦骨清相,或是圆润丰腴,或是多媚匀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桂苓的语言是结实的。
  桂苓的语言是刨去了华美外罩的诗意化语言,是日常化的写作语言,比如“书桌是书吃饭的地方”,“孵思想的蛋”,“女友们是一地青草”,“有人清晰的走过就像白纸上的黑字”,“姥姥是一本初版书,妈妈是第一版第二次印刷,女儿是第三次印刷”,都是很具朴实但又灵性的文字,既是天性里的积存,也是在对日常生活的思索和积累中得到的。桂苓运用的这样一种日常语言器具,或平淡,或远逸,或清空,线条如行云流水,笔势顿如山峙,控如泉流,宽舒圆满,方正庄严,在变化中尽显意态的洒脱。里面透出的是视通万里,思接千载的中国特有的情感,如木瓜的青色,石榴的火红,水果的缤纷,暗黄的灯盏,红木的园凳,蓝布印花被等等,无不具有中国的古典特色和情趣。比如桂苓是这样写棉花的,“午后的阳光被细叶榕密密地滤过,照在身上如同老虎纹,看在眼里更觉得热。母亲新蓄的棉袄、棉裤乍手乍脚地睡在荫凉下的小席子上,像一个贪长的孩子摊胳膊伸腿,我躺在旁边,半翻过它们,那个大我一圈的孩子像是在搂着我。我的衣服便是我的小姐姐呵,她永远的比我大,目光柔和地陪我一起成长。我穿上它,大热天汗津津的光身子裹在绵软的棉衣里,花棉袄真是打扮人呵,我的小脸顿时变得清朗起来。” 如孙玉石教授所言:“桂苓的散文,讲究语言的选择与磨练。力求做到鲜活精致,极富个性而唯美。舒展而又回旋。跳跃而又漶漫。洒脱而又吝啬。她说,语言一旦创造出来,就如“脱茧而出羽化而翔的翩翩蝴蝶,这么美丽的东西当然越少越好。若漫天飞舞,就失去了意义。”(《蓝眼泪》)这语言的美,来自书斋广泛的阅读,来自生活经验与记忆的捡拾,更来自作者家想象与才气糅合为一的锤炼。。。这里可以看出何其芳《画梦录》“独语”风文字魔术的承传与突破,也隐隐见出域外同宗女性散文笔致吹拂的影子。。。作家似乎努力追求的是:散文的语言,已经不再是载体意义上的一种工具,而是一种美的独立存在了。(孙玉石《吹灭读书灯》序)
当我们努力去追寻包括桂苓在内的女性散文家时,我们发现了她们内在人格在日常生活和写作中外化的形式和意义,就像 “桂苓自是多情,却不煽情矫情;自是多理,却不钻理搅理”(黄宗江序,《简单日子》,桂苓著,2006年1月第2版)一样,其中感觉的纯粹与驳杂,感情的精致和粗砺一样会打动我们,她们在她们构建的世界里澄怀静虑,终至主客相融,浑然一体,因此,个性化的日常写作应该是世界上最真实,也是最具色彩的写作,虽然那里也有由于精神负累而造成的重压和撕扯。因此要使自己的作品气脉不断,笔断气连,形断意连, 达到“于人生与哲学思考中更为深邃更为悠远的东西:如萧乾说的那种“超达渊深的情趣””(孙玉石《吹灭读书灯》序),从日常经验出发进入写作应该是很好的途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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