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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楼到青楼:也说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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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6 21: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朱] 于 2006-6-24 20:36:04

 当一个人注定要淹死在国家事业中,我们常常称这个人为英雄或者伟人;当一个人注定要淹死在女人或者国家享乐中,我们常常称这个人为陛下或者皇上。而介于两者之间,既不能淹死于国家事业,也不能淹死于女人和享乐事业,就只能是芸芸众生。整天为生计或者生命疲于奔命,并且常常夜不能寐,偶尔无所适从,甚至对隅而泣。对于前者,我们除了敬意,还有崇拜,为国家,为民族,理所当然伟大,也理所当然永垂不朽;对于后者,我们除了敬意,还有羡慕。因为他不仅不朽,还给我们生物种群的本能欲望,做出了绝对值得仿效的榜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有把自己的欲望释放到最大值,才有可能产生无穷无尽的生命能量。这种能量扩张到一定程度之后,当然具有空前绝后的诱惑力。因此,后者让我们的梦想或者妄想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张扬:即使不能成为现实,但至少可以在睡梦中心满意足地走上一遭。当然,我们不否认,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当上帝王的,这除了天赋、血统之外,还需要常人根本不具备的歹毒与无耻,伪善与狡诈,阴险与不露声色。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在不小心中具备了此两者,但也仅仅只是成功的一部分可能。还需要伟大的机遇。比如朱元璋当年,按照龙脉和天象,他都不可能成为皇帝。他本来的梦想,就是能够在一个破庙里,残卷青灯,半忧半喜,半悦半虑,了此一生。但是造化常常弄人。一不小心,就成了陛下。这当然是机遇。机遇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就像我们平常很难看到UFO一样。为此,作为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伟人或者英雄,也就更不可能成为帝王或者君主了。除了每天的春梦必不可少之外,就是为生存或者生活奔走,像一条永远虔诚,又永远勤劳的狗。偶尔愁苦,像一只在时光里永远也找不到出路的老鼠。
  
  如前所述,不论作为帝王或者伟人,我们都会发现,在历史长河中,常常存在十分有趣的现象,我不知道历史是不是故意的:这帮人总是在秋天走上生命的极致。也就是说,他们的辉煌总是从秋天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昭示。只要打开他们的历史,我们就能看到。也许,秋天在他们看来,的确是好不待言,而且充满了常人根本不能理解的玄机。他们上台之后,一切与秋天有关的游戏,就大张旗鼓开始。包括处决或者赦免犯人,甚至莘莘学子的科举考试,也要安排在秋天来进行。可见秋天对他们的重要性。时光发展到我们今天,秋天的事情也总是要比其他季节里多得多,单就死人这一条,也比其他季节死得迅猛和痛快。我不否认,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在秋天里,我们可以畅想,也可以乱想,还可以妄想,甚至发狂也行。只要你拥有足够的时间和银两。秋天常常是不设防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如愿。古代写秋天的许多诗词,我们学习之后,都能不多不少产生共鸣。由此可见,秋天无论对国家帝王,英雄美女,还是小民百姓,都没有多大害处,反而会激发出无限可能的创造能量。闺中的少妇,遥望秋天,如果老公在途,难免有些悲切,偶尔也很想来个红杏出墙,这当然在情理之中,春秋代序,情有可原;青楼的小姐,临窗伫立,远树含烟,红楼卖笑,一度一秋,当然也有想法,遇到可人可心的,也要奋不顾身,哪怕是死,也要从良了之;士子文人,举首长空,遥望大雁成行,又恰逢天高云淡,面对自己,功名未遂之现状,触景生情,也不得不悲忧相残。甚至就一般百姓,面对皓月长空,星夜河汉,也会在天伦之乐中,找些秋天的故事,给围在身旁的家人或者孺子,增添些愿望或者想象。总之,无论是帝王们的秋天,还是平民的秋天,或者士大夫们的秋天,都充满了动感,让这个季节里的所有生物,莫名其妙地,就奋不顾身,节外生枝。
  
  说实在的,作为我个人而言,我不太喜欢秋天,甚至有些怕秋天。我不是怕它艳阳高照;也不是怕它天高气爽;更不是怕它霜叶抹红,残照融金;就怕它细雨缠绵,没完没了。每当这时,总觉得有一种悄然的,难以言诉的情怀在潜滋暗长。秋天,给人一种遥遥的压抑,秋天既然已经到来,冬天还会远吗。当然,另一句话是,冬天既然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但从秋天到春天,中间还有一个冬天作为桥梁,这无论客观实在,还是心理跨度,都不多不少有些漫长。为此,我总以为,秋天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在秋天里,有些鬼鬼祟祟的想法。或许,这种想法无聊居多,吃饱了没事干。偶尔也有伤感,特别是那些,爱情路上已经碰得人不人、鬼不鬼,事业路上实在走得跌跌撞撞,并在有意无意当中,就享尽了人间的苦难与悲伤之徒。面对秋天黄昏,凉意渐起,无法排遣之际,便往往在明月高亢之夜,端起生活这杯家酿的老酒,呼青天,唤长风,故做旷达,或暂作解嘲。李白的“举酒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可以说是一个经典的心理走向。外在的达观,内心的忧戚,都如泛滥的春水。如果友朋在座,也不得不摇首感叹,唏嘘再三。哪怕是在遥襟甫唱,逸兴传飞之际,也禁不住襟袖盛泪,对月呼天,然后黯然相对,感天地之无穷,悲盈虚之有数。这当然是个人情怀在作祟,实质上,却是生活或者生存的压力所致。当一个人有了生存或者生命的压力,每天都在自我的泥潭里挣扎,理所当然少闲情。闲情逸致常常属于无聊或者自我满足的范围。但无论怎样,秋天毕竟要到来,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个秋天,也许是闲来无事,属于吃饱了暂时没事干,或者是暂时吃饱了没有好事干。在读过苏东坡之后,又把柳永找了出来。读苏东坡,我感动于他的睿智,始终在政府与青楼之间找平衡。面对政府与青楼,总是一笑了之,虽然最后死在回家路上,但仍然不失为一棵,时光里永不衰老的临风玉树。这是一只白天微笑,夜晚流泪的鸫鸟。好在还有几个弟子,几个友朋,可在暂时或长时,作为解闷的骰子。政治上,无论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对老苏在敬畏中歧视,甚至连神宗皇帝也不例外。“乌台诗案”的角逐,使老苏明智地认识到,不明不白之祸是会从天上来的,不管你躲在哪儿,也无论你多么睿智健全。好在老苏的筋骨,是淬过火的。可能还是老老苏当年比较有远见,觉得这个儿子非同一般,从小就让老苏在《易筋经》的药水里泡来泡去。不然十个老苏也被政府或青楼玩完了。其实,我们从老苏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当年的老老苏是何等用心,偏给老苏取名为“轼”。另外一个却叫——“辙”,——老苏之弟——却怎么也不“轼”。“辙”是车辙,走过了就会留下痕迹,只要你脚踏实地,就会留下印痕。而“轼”呢?从字面意思上看,“轼”是车前横木,而且还要“子瞻”,“子瞻”,调侃一点,就是“先生您看”。老老苏在此,已经开始暗示。可老苏就是不相信。车前横木,说穿了,就是我们今天车辆前面的保险杠,我们都知道,撞车首先是从保险杠开始的,也就是说,在车祸发生时,保险杠率先遭难。“子瞻”站在保险杠上仿佛高人一筹,偶尔洋洋往前看。只是看起来威风。车辆一旦出事,率先摔下来的当然是“先生您看”了。其实,老老苏的用心,就是要让老苏小心,小心,再小心,智慧不是生活,生活不是玩笑,政府更不是。你一旦失足政府,首先就要抛却人性,你如果基本上还有人性,最好不要在政府或者政治上失足。如果偏要如此,最好失足青楼。失足青楼,最多损失钱两,偶尔身体,但有快乐;失足政府,却常有性命之忧。可老苏偏偏以为,政府就是青楼,结果,一生当中,就像一条被朝廷驱逐的丧家之犬,被驱逐出京城之后,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哪里是将来,连老苏自己也不知道。好在老苏的差旅费,朝廷还算恩典,给予报销,不然,单就这一笔费用,凭老苏的个人能力,可能有些吃紧。虽然那时有著作发表,朝廷给版权的可能性不大,那时什么都是皇帝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稿费可能有一点。估计也不多。好在老苏达观,觉得一切都会过去,也就心安理得,或者说心甘情愿变成丧家的,没有归宿的——狗,被驱逐了。
  
  这在我们今天看来,老苏此举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其实,在我们生活中,是需要这种精神的。余秋雨先生曾经写了一篇文化大散文《笔墨祭》,把老苏分析得像一条中了霰弹枪的金枪鱼。我仔细读过之后,觉得老苏反而像贵州花江狗肉馆的炖狗肉,就只差没下大料了。余秋雨先生在这“狗肉”上大做文章,高深莫测之中,让人有些战战惶惶。但无论怎样,老苏都是历史上的一道著名风景,无论我们承认与否。其实,北宋时代,远远不是我们所理解的这个样子,具体什么样子,只有鬼才知道。历史除了想象性之外,还有延展性,当然也有局限性,特别是正史。正史实质上都是政府的第一宠妓,犹如我们今天被宠坏的歌星、影星,或者其他什么星一样。如前所述,文人要在政治中找到出路,首先就要把自己全面卖掉,从肉体到灵魂,一个细胞都不剩。你如果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肯定死路一条。政治既是钢板,又是面条。就看你怎样下手,或者说,从哪里开始,把自己全面搓揉。
  
  当文人在政治上失意,就开始在自我生命中重新寻找出路,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举不胜举,而且完全理所当然。我们都知道,政治不是青楼,青楼也不是政治。但有时,二者同一,政治就是青楼,青楼就是政治。或者说,政府就是青楼,青楼就是政府,此二者并不矛盾。这两点结合得特别有魅力的,当然要数埃及艳后Cleopatra (克丽奥佩特拉,公元前 69-30 年)了,这个人间尤物是西方历史上最具魅力的女人之一,她拥有极度的智慧和绝世的美貌,她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把这两者天才般地运用于埃及长远的政治目标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这位小姐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断然把自己的政府整得像个青楼。具有希腊传统和文化熏染的克丽奥佩特拉,本来是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埃及后托勒密王朝册封的君主之一。她的父亲托勒密十二世,指定他的长子托勒密和她共同执政,统治埃及。公元前 51 年克丽奥佩特拉登上王位。3 年以后,年轻的托勒密支持者将克丽奥佩特拉驱逐流放。公元前 48 年,凯撒(Caesar)在追击他的对手庞培(Pompey)时来到埃及。当克丽奥佩特拉听说凯撒在亚历山大大帝的宫殿里时,就命令她的一个仆人把她裹在镶有金箔的地毯里作为礼物送给凯撒。凯撒被她的美貌所征服,52 岁的凯撒在苍茫的政治舞台上,看到这样一个绝色健康的女人,犹如青楼一样健康美丽。就像遭受了蛊惑,四肢瘫软,不知东西南北。恺撒在一阵痉挛般的狂喜之后,毫不犹豫决定帮她夺回王位。托勒密十三世被废黜,凯撒就任命克丽奥佩特拉的弟弟托勒密十四世和她共同执政。
  
  这在我们今天来看,克丽奥佩特拉当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把政治与青楼的智慧运用到这种程度,在历史上也是罕见的。虽然,这个女人最后终结于毒蛇。但仍然是一个成功的范例。但这个女人并不是文人,而只是一个尤物,具有相当智慧的尤物。这在我们今天,也绝对是不多见的。尤物如此,文人可想而知。在西方历史上,文人的这种自我转向也不少,但没有我们这样彻底,一旦对政府绝望,文人的冬天立马到来,这个方面,徐文长可以说是一个经典案例。这种转向是一种自我与社会的对抗,吃亏的当然是转向者自己本身。还有一种转向,也比较经典,明末大学问家、大学者钱谦益,就属于此类,当柳如是要求这个老头子与她一起殉国时,我们的老钱同志把身躯的一部分伸进冰冷的水里,上牙敲着下牙,几根老鼠胡须也战战兢兢起来,老钱有些绝望的恐怖,感到末日真是个阴险的东西。万不得已,转身对柳小姐说,我的好太太,水太冷了,我们还是不要的比较好。最后柳小姐,从青楼出来的柳小姐,鄙夷万分地对老钱说,看你这没有骨气的老狗。原话可能不是这样,但意思差不多。老钱说,我是老狗,可我是你的老狗嘛,我怕冷嘛,再说,我是老头子嘛,我本来就不愿意嘛,这话听起来有点撒娇的味道。柳小姐看到老钱这个样子,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去变卖自己的家当,组织抗清义军。而我们的大学问家老钱同志,却躺在清朝的被窝里,享受着大清的雪花膏和鹿茸汤。我在这里,并不是说老钱同志不能享受雪花膏和鹿茸汤。反之,他是最有资格享受的。任何政府,对大学问家还是比较看重的。比如秦始皇与李斯;汉武帝与董仲舒;光武帝与严子陵,等等。再说,大清政府给老钱同志雪花膏鹿茸汤,也不是白给的。天下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即使有,那也是假象,当不得真的。
  
  如前所述,当我在读过苏东坡之后,再回过头来读柳永,就感到特别有趣。这个宋代的大才子,从福建崇安老家一路狂奔,直抵汴京,惊得皇帝老倌也一跳一跳的,就像没有足月而产下的老鼠。柳永到了首都后,以为凭着自己的才学,捞个官来玩玩,如探囊取物一般,可事实并非如此。一心要把政府作为自己,社会生命第一的柳七,在第一次科举考试时,就碰了钉子。这大约是公元1017年。柳永差不多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男人在我们今天来说,可能还是个大孩子,或者是个成年孩子,但那时,就绝对是男人了。除了承担家庭的重任之外,还有义务为国家为社会贡献自己。而这种贡献的唯一标志就是通过考试,获取功名利禄:通过科举,完成当官的第一跳板。当年的陶渊明,李白,王唯,杜甫,等等,都是想通过这一关,实现人生的基本价值。一旦这种愿望落空,就不自觉走向生存的另一面。李白,陶渊明,求政而不得,才跑去对瀑布,赏烟霞;采黄菊,望南山;苏轼,白居易,因政心不顺,才去追逐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甚至王维也不例外,这个精通佛学佛理的人,面对红尘,也甚是留恋。虽然躲在终南山里,却始终在窥视京城,妄图有朝一日重新披挂下山;诸葛亮虽说不求闻达于诸侯,动不动就要宁静致远,要淡泊明志,要布衣躬耕。但是暗地里,却又强练葵花宝典。遇到刘备到茅庐一哭,就迫不及待跳出来,帮刘备杀人打江山。由此可知,男人的雄心壮志,不是通过“隐士”,就是通过科举,才渐渐膨胀起来的。柳永当然也不例外。柳永第一次失败之后,只是笑笑,相信自己总会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那一天。柳永的自信,体现在一首词中,其词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可在5年之后,朝廷第二次开考,这次的柳永与第一次一样,居然站在孙山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地,柳永看了看自己的房间,不多不少有些怀疑。这回却怎么也有些忍不住,内心也变得有些焦躁,牢骚之心顿起,开始提笔乱写,这一写,就成了那首著名的《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发过牢骚后,心里轻松了许多。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随手填的一首词,却惹得京城沸沸扬扬,那典雅的词句,优美的旋律,已经覆盖了京城里所有官家和民间的歌舞晚会。小姐们差不多每晚都以高歌此曲为荣。最后居然传到了皇帝那里。宋仁宗听到这首词之后,恼火异常,禁不住有些恶狠狠地。而在民间的柳永,当然不知道这些。按照柳永自己的意思,我考不上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能力在,社会也会承认的。实在不行,就不靠政府,靠社会嘛。
  
  三年之后,柳永又参加了国家考试,这一次,好不容易通过了,但临到皇帝圈点放榜时,宋仁宗充满嘲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说:柳爱卿,功名对你毫无用处,你满腹经纶,暂“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说完,就把他给勾掉了。柳永这次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觉得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事到临头怎么全是是非。内心的焦躁转化为忧伤。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错在哪里。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还没有伴君,就被虎伤。柳永彻底有些不明不白。这次打击也实在太大,火热的希望顿时变成了冰山。柳永说,好吧,政府不要我,我就到青楼,到小姐那里去吧。小姐们如果不要我,再做打算吧。反正现在,还有几个零钱。柳永说完,就一头扎进青楼里去了。当小姐们问他,为何如此,柳永不无解嘲地说,我是奉旨填词嘛。小姐们说,亲爱的,暂且填一首来,柳永笑笑,易事,易事。说完,一挥而就。从此以后,柳永开始留恋勾栏青楼,但生活费,其他费用,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柳永又不好意思向家里讨要。好在小姐们纷纷伸出温柔的小手,给他吃,给他住,给他抱,还给他发稿费,柳永感念她们,每天勤奋作词度曲,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工蚁。小姐们有了柳永的词曲,整天传唱,那些起伏有致,摇曳生姿的韵律,再加上小姐们的风摆杨柳,秋波频传,青楼生意顿时火暴得不行。小姐们也因柳永的词曲迅速窜红,那场景,决不亚于我们今天的歌星、影星出场。当然,仅仅如此,只是表面,更多的是,小姐们都把柳永看成是亲人,自己的烦恼,不幸,都愿意向柳永倾诉。当时青楼里广泛流传的是:“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由此可见,柳永在青楼里的社会地位。柳永在青楼里与小姐们吃住都在一起,对她们的感情,命运,都有深深的了解,更多的是对她们的理解。小姐们看到柳永并不是轻薄之徒,常常与他交心,柳永感念她们,又拼命写词写曲,这样,一来二往,柳永的词就遍布大街小巷,以至最后凡是有井水处,就有歌柳词者。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
  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这是柳永的正宫调《黄莺儿》,细腻中有婉约,婉约中有一种淡淡的怨愫。写出了青春时光的无暇美丽。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是双调《雨霖铃》,这一首是柳永的千古绝唱之一,高韬着离别的情愫,泪眼与迷茫交相辉映,希望与绝望相映而生。前途的不可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生离死别的疼痛,困扰着双方。这一分别,归期何在,只有长天清楚。词人在这里,把这种情怀,倾诉得淋漓尽致,不让人想象和感动都难。一对分别的情人,在黄昏之际握手言别,泪水比话语更多,我们可以想象那催人心魄的凄凉。“寒蝉”,点名季节,“长亭”,点名地点,“骤雨”,点名场景,一男一女,开始缠绵,“执手相看”,只有“泪眼”,心酸之际全无语,暂看长天漂浮云。“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一“念”,对方之心全碎,“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我们的明天在哪里?我们还有明天吗?别情欲死,一点不假。发展到后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情,景,心,三者合一,让我们看见一个憔悴不堪的远游者,人生究竟为了什么?除了生存,我们还应该有什么?“情”,应该是人类的最值得珍念的,又特别是爱情。正是如此,有情偏无情,无情伤有情。到最后,良辰好景,当然虚设。整个这首词,是柳永写给京城一个女孩子的,那个女孩子的确是幸运千古。柳永把所有的情怀倾注在女孩子身上,造就了这样一个千古绝唱的柳永。如果柳永从政,可能早就黯然云霄了。柳永是幸运的。鲁迅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此言极是。为此,后人有言曰:无情对长天,多情对红颜,萋萋芳殿里,惟我柳三变。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这是他的《八声甘州》,可以说,这是柳词的最高成就。后人几乎无人匹之。苏东坡当年也说,柳屯田的智商绝对不在我老苏之下。老苏说这话时,说不定心里还有些酸酸的。清代大学者纪晓岚也说,学诗应学老杜,学词应学老柳。可见其影响。柳永在勾栏青楼,真正扔掉了浮名,换成了浅斟低唱,整天与姐妹们偎红依翠,但心里的暗恨却在潜滋暗长:你皇帝老倌抛弃我,可青楼的姐妹们却接纳我;你不让我施展自己,我就做给你看一看。在这青楼十七年的韶华光阴里,柳永最后的总结是:青楼比政府高尚得多。小姐比政客纯洁得多。从政府到青楼,的确是我老柳一生中最明智的抉择。
  
   柳永把自己的青春和才华置于勾栏青楼,却造就了一代艺术宗师,但我们不能说,艺术都是在勾栏青楼里诞生的。一般才人,到了青楼勾栏,常常变成猪狗,过上猪狗不如的幸福生活。但无论如何,柳永都是里程碑式的:他在形式上把过去只有几十个字的小令发展到百多字的长调。在内容上把词从官词里解放出来,大胆引进市民的生活,市民的情感,市民的语言,从而开创了市民所歌唱的自己的词。艺术上他发展了铺叙手法,基本上不用比兴,只是依赖叙述的白描功夫,就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意境。仿佛超声波探测,又像电子显微镜扫描。我们不得不叹服:他的笔是怎么伸入到这么细微绝妙的层次的。他常常只用几个字,就把我们的感官调动到全息摄影也很难达到的高度。比如前面那首《八声甘州》,让你欲罢不能。这些艺术成就,不用说,是与青楼小姐们的辛勤劳动分不开的。柳永是离开政府才到小姐们中间去的,是怀着极端不情愿的心理走向小姐们的,正是因为这种走向,决定了柳永一生艰涩与苦难共存的辉煌。
  
   我们都知道,青楼起源于管仲,后来就开始合法化。北宋年间,特别是柳永生活的年代,国家统一,天下太平,经济文化正在复苏繁荣。京城汴京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市。经济繁荣昌盛,政府作为强有力的后盾,维护着天下的安宁。于此,社会的各种形态当然应运而生。青楼,成为社会的必然窗口,当然有它独特的魅力。按照我们今天的理解,柳永的抉择是正确的,通过这种方式,一方面消解了内心的矛盾,另一方面也观察了这个形形色色的社会。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具备才气或者财气。青楼是一个六亲不认的地方,除了孔方兄之外,谁也不买帐。柳永的十七个春秋,全部消耗在这里,与小姐们共观人间冷暖,共度社会炎凉,那些回肠荡气的作品,就是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妞,站在时光的沉默里。如前所述,我们都知道,文人在被政府抛弃后,转向有两种,一是转向自己,二是转向社会。前者只好对自己下手,比如屈原,徐文长。转向社会,像柳永这样彻底的,却绝无仅有。他怀着极不情愿之心,从考场走向勾栏,从政府走向青楼。这一走,就是十七年。
  
   在柳永四十七岁那年,终于通过了科举考试,经过前后四次大考,终于考中了进士。而在这四十七年中,柳永经历了宋真宗和宋仁宗两朝。而这两朝在这四次大考中,共取士916人,而在这916人当中,当然有人顺利当上了官,而且有的还说不定显赫一时。但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当官的,都已经烟飞灰灭了。唯独柳永,这个在青楼中度过十七年的青年才俊,让历史记住了。“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觉乡关转迢递。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这是柳永《定风波》一词,在这首词中,我们看到一个内在的柳永。功名富贵欲何之,且留青楼薄幸名。当年的杜牧在“烟花三月下扬州”时,且喜且忧地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此言甚是。
  
   一个人的生命总是有限的,无论身前多么辉煌,也无论身前多么落魄。当生命无法更改的时候,我们改得最多的,当然是自己的道路。在北宋那么开明的时代,柳永选取了这样一条道路,不知是政府的喜悦,还是柳永的喜悦。柳永在四十七岁之后,去做了一个小官,但却没有什么味道,在落魄与无奈中,最后走入了永远的黑夜。柳永去世后的第一个场景是,青楼小姐,倾资捐囊;而后是倾巢而出,为我们的伟大词人,献上最后一把泪水。而在之后的每一年清明,城里的小姐们,都要冠盖相属,炸断十里长街,到墓地,为我们的词人,献上一束束洁白的花瓣。人间的温情,从小姐们身上,射出熠熠华光。后有人作打油祭之曰:白衣卿相柳屯田,青楼裙钗妩媚娘,唱和知己成千古,绿水青山相思长。
  
   如前所述,柳永从不自由走向自由,从自由走向更大的自由,除却自我之外,当然是外在的环境使然。这个方面,宋仁宗帮了大忙。在北宋那个宽松的文化氛围里,除了“乌台诗案”有点文字狱的意思外,其他好像还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故,特别是对文人。即使在文字狱中,老苏一家并没有受到牵连,老苏也并被没有杀头(虽然差一点就被砍了),只是把他赶出朝廷了事。由此可知,北宋的政治环境还是不错的。柳永能在那块土地上以如此方式成长起来,当然要感谢政府,感谢政府的厚爱。没有那样的政府,就没有那样的青楼;没有那样的青楼,我真的不知道柳永要流浪到何处,才能消除内心的块垒。或许只有到红楼,土楼,去寻找最意味深长的感觉。可在那时,红楼是皇宫,一般人根本不能进入;土楼又是百姓家,一般情况下又不允许。唯一的去处当然只有青楼了,好在青楼的小姐们,都能把柳永当成自己黑夜里的口香糖,柳永在自我的进退中,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如果没有宋仁宗的关爱,当然也没有历史上的柳永。一个皇帝与一个时代,一个时代与一个文人,一个文人与一个社会,就是这样莫名其妙联系起来的。如果没有宋仁宗宽容的狭隘,也就没有柳永万念俱灰的辉煌,更没有柳永死亡时灿烂的将来,也就更没有柳永永垂不朽的今天:我们记不住历史,但是能记住柳永;我们记不住时光,但是可以记住从时光里脱颖而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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