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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里的杨树达
2003年第11期《人物》杂志 (/[韩国] 韩宗完)
湖南人狂,狂到在岳麓书院挂副对联:唯楚有才,于斯为大。湖南人也的确有狂的本钱:王夫之、曾国藩、魏源、郭嵩焘、王闿运、齐白石,各个领域都有超级大腕。由此看来,杨树达在湖南名人中算是异数了。他的文字训诂、金石考据,是从高邮二王、金坛段玉裁脱胎来的,平实、细密、无征不信。师承上,王、段又追随休宁戴东原,因此以风格论,杨树达实疏于湘而近于皖。章太炎尝云:“湖南前辈于小学多麤觕,遇夫(树达字)独精审,智殆过其师矣。”
爱其文字遂想见其人,近来翻阅积微翁回忆录,方知遇夫先生文章虽力戒湘人之狂谰,其持身则不脱湘中名士之孤傲。杨先生15岁始作读书日记,直至晚年,除偶有散佚,大体保存完整,其回忆录即据日记删定。
一个完整的杨树达活在他的日记里,很多形象,我们在《高等国文法》和《积微居金石论丛》里看不到。
遇夫先生的“新知”
是30年代的事。那时候,北平的国学界新旧分明,壁垒森严。趋新者笑老夫子顽固;守旧者斥新少年浅薄。杨树达的文字训诂之学自然被归入“旧” 阵营。章太炎的高足吴承仕忽发奇想读起了新书,大概是些翻译过来的政治经济学文字。一时间,无分新旧,闻者咸以为怪。杨树达不以为然。日记里有一条,他对治旧学诸友说:
君与余看新书,人以为怪,犹不说也;若检斋(即承仕),乃太炎弟子。太炎本以参合新旧起家,检斋所为,正传衣钵,何足怪也。
看来他是把自己划入旧学一系的,而且是那种当与新书绝缘的“旧中之旧”。在他眼里,章太炎的弟子反而“新”的味道更多些。这几句辩护的话说得好,既维护了老友,又表明了立场。可骨子里,他对“新书”还是看不入眼的。
吴承仕的“新书”读了一年多,找老友谈心得。他说《诗经》里头“抱布贸丝”的“贸”字大有学问。那个年代没有货币,以物易物,因此只说 “贸”。要等到有了货币,才有“买卖”两个字。杨树达当天的日记里只淡淡记了一笔:“检斋近日颇读经济学书,故悟及此。”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老朋友的新见解归功于经济学,这种没有文献根据的揣测,他一贯的态度是一新耳目,姑妄听之。
30年代的遇夫先生,在很多人眼里是一旧到底的,甚至在他自己眼里。其实,遇夫先生是有“新知”的,无论早年,还是晚年。
杨树达生于1885年,那年中法战争刚刚结束。十年后,甲午海战,中国败得莫名其妙。中国人突然发现孔孟、朱陆、二十四史在外国人的舰船和商队面前派不上多大用场,于是,实学大兴。而湖南最得风气之先。
1897年4月,湖南提学江标创办实学会,教授算学、地理、英文,这在当时,是绝对的新知。13岁的杨树达希望入会修习算术,苦于学费无所出。开学的日子,算学教习讲授开方术,杨树达笑谓其兄:“此不甚易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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