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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艰难的辩护
2006-10-11 16:03:03 阅读(4018) 分类: 航海日志
在网上,我做过许多次攻击,也做过很多次辩护。但是没有哪一次能如为中医辩护的这一次同样艰难。类似中医这样的庞大而驳杂的混合体,它有临床经验,博物学笔记,也有古人格物的那种想当然,还有哲学宗教里的一些东西。
例如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说:“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发于阳,七日愈。发于阴,六日愈。以阳数七,阴数六故。
这一段说的是今天的感冒,令人赞叹的是他发现了感冒的自愈,七天或者六天就能转好。这是非常朴素的临床观察记录,准确而细致。但是末了一句解释为什么阴阳症日期不同的时候,他说阳症七天能好的原因是因为7这个数字在中文里是所谓的“阳数”,而六这个数字是所谓的“阴数”中国人用阴阳数来明名偶数和奇数,但是这种玄学概念被用到了医学上作为解释,这就叫人哭笑不得了。
要把这么驳杂庞大的东西一一清理,整理出其中合理的部分,去除荒谬的部分,那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在简单辩论中,我可以无穷枚举中医的合理的部分。但是别人也可以根据相同的典籍,无穷枚举“人中黄”、“夜明砂”一类的东西,反而效果要好得多,因为相当恶搞。
因此,那么就得上升高度,抽象地来谈中医和现代医学。但是我的学养不够,毕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对于这种东西文化、哲学观、方法论上的比较,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因此,我能感觉到隐隐有什么东西,但是却无法转换为清晰的思路和流畅的中文,把它们表达出来。只能勉强用多样性做防御手段,提醒有些东西和我们一起呆了上千年,造成我们的文明和别的文明有不同之处。而对于这种不同,一定要有审慎的态度。吹嘘到无所不包,无所不能,无所不在,那固然是封闭狭隘,但是要一棍子全部扫翻在地,也未见得明智。
在这一部分里,我觉得最艰难的是说明科学本身。因为科学的定义很多,并没有普适的标准。但是,我眼见有人把科学如自己家的狗一样圈养起来,时不时放出来咬人。明知道这种做法不对,但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反驳。这真是让人觉得非常痛苦。而民众习惯了把科学当成是标准化试题,科学的,就是勾。不科学的,意思就是叉。这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科学精神在呢?
科学能解释的宇宙、自然,只是整体的很小一部分。即使是这样,它的威力也很惊人。也因为这种威力的缘故,很多人觉得它就是全部,就是正确。除此而外,就是伪的,就是假的,就是带了原罪。这种态度和做法与中世纪的神父们相比又有什么不同?把中医打成巫术、迷信,然后再加以批驳,这和烧死异教徒又有什么区别呢?科学的严谨和非此即彼的绝对观念,很容易地就被混同起来,这不是别的,这就是神教的开端。这种盲目地依附,等于是把科学当成了中国人的巴西队。
批判中医的人里,谁能说自己“了解”中医?在未曾了解之前,下任何定论,这都是不严谨。可以就此提出无数假设,但是下判断怕不是一开始就能自信满满去做的事情。
对中医的批判,其实是和民粹主义结合在一起的。一是告诉民众,你们被欺骗了,你们的利益遭到了损害。二是告诉民众,你们的这种利益损害被人为的忽略了。对于这种做法,只能以民粹对民粹,这恰恰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民粹是张皮,谁都能披在身上用。对本人来说,披不披没有本质变化。但是因此应召而来的民众却要为此全程买单。
最后,整个辩护中最艰难的部分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绝大部分支持中医的文章只能用弱智两个字来形容,真要毁坏什么东西,用这种不入流的支持者见效最大。这种言论要么全是漫骂,要么就是不懂使用公共话语,用系统内的话语自说自话。别人都不相信五行了,你大讲特讲寒热,又有什么用呢?最糟糕的是还存在利益纠葛,很多为中医辩护的文摘最后都变成了私人广告。在我看来,中医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外部,恰恰是来自内部。
即使是如此,我还是乐于为中医辩护。以李敖年轻时之激进,是当时台湾全面西化的旗手,到了晚年依然反思说这是在急欲富国强兵的心态下的一时之举。他认为对于国故有整理的必要,而且认为中国的文明一直没有中断过,因此这么做有是有意义的。我觉得在年轻时当一个激进派并不难,难的是老来反思时突然发现自己闯下大祸却又无法弥补。
在我的家族里,朋友圈中,只有西医而无中医。我唯一认识的一位中医就是我的干妈。她精通中西药,对于相信西药的患者她就开西药的处方,对于相信中医的患者她就开中医的处方。她的原则很简单:一是要有效,二是要尽量便宜。她并不因为自己曾经当过中医学徒而排斥西医西药,也不因为自己是主治医而看不起中草药。她以她的学识和经验做判断,按照两个原则做诊疗。正是因为目睹了这样的医生,所以我依然愿意为中医辩护,尽管这事的确非常艰难。但是我相信即使外部环境非常险恶丑陋,也依然有这样的人存在。为他们去辩护,是我的荣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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