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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烟火
她总是忘记时间是停在哪一个路口。记忆早已变做一团黏稠的迷雾。让她的耳目失聪。无可抵达
也无从触摸。
往事以汹涌的姿态把她覆盖,然后如水般流过素白的皮肤。留下温柔黯然的划痕。再业无法平复
。她抚摩皮肤上的褶皱,力气几近衰竭。
空间急速转换,惟一的印证,只是折射到身上的忽明忽暗的光亮。她的一半呈露在坦白下,另一
半出没在阴影中。她的左手灌满阳光,右手上的泪痕已经结冰。
她想起她曾经最爱的一个童话。一个注定住在海里的女子,爱上岸边的男子。然后历经千辛万
苦,长出行走的双脚。那脚离开了水的柔软,就犹如在刀刃上磨擦。她的疼痛和爱情彼此绞杀。最后化
做一滩海上的泡沫。
无论世间天界海中,虚妄的爱情任你如何坚定执拗,都是一场无人默哀与悼念的自殇。
她锦衣夜行,走在温黄的路灯下,光线把她的影子拉长到街边。像葬礼上沿路洒落的菊花瓣。
她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做出一副骄傲的模样。她一直都自诩骄傲。可最终,她的骄傲还是被无情挫伤
,在夜色的边缘奄奄一息。
她想成全自己,于是在这呵气成霜的深夜里,夜上浓妆,华衣蔽体,端视落地的玻璃窗里斑斓
的倒影。漠然而寂寥。她抿一抿嘴唇,立刻现出郁紫色宛若蝶翼的齿印。
冷风过境,凌厉如同不见血色的利器。这城市,密匝阴仄如同野生的丛莽,在植物的尸体上复
活下一个季节深处的妖冶,在肮脏的尘埃里开出颜色诡异的暗花。生机勃勃却形容狰狞。
她不再放任自己的想象。裹紧衣服,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想倾诉,却发现周围荒无人烟。她想逃离,却发现已置身世界尽头。她想投靠,却发现自己
的怀抱才残存温暖。
她只是想去遗忘一个人。一个给了她过程却欠缺结局的人。这流落一样的放逐,似乎已布置了
千年。只候她自投罗网。
许是那结局早已设定,她只是不甘承认罢了。胜负已是定数的一局棋,到了最后,只有一颗血
本无归的棋子不愿离席,是多么可悲的残局。
她发誓不再忆起他。她发誓要把他谋杀在自己的往事里。那个男人,给了她诸多除却爱以外
的致命情愫。遗憾,罪恶,病态,无奈,怨尤,憎恨。拧成冷硬的茎,生生植入她的身体,吸于她体内
的水分。让她逐日成为一株干渴的植物,在渐渐冰凉的空气里萎谢,凋败。
可是,她的恨意总是不够强大,她还是如此轻易背弃了自己。
于是,她面对这样的自己,只剩下轻蔑而自嘲的冷笑。
她只剩血液灌溉自己的饥渴。可她戒除不了子虚乌有的等待。她习惯如此一如依赖呼吸,等在
空荡荡的时间断口,明知后路已经断了途径,前路也是满目荒凉。她还是虔诚地站在原地。双手合十。
她的等待,是一场华丽盛大的演出,却完全不在正确的时地。
她听见古老的钟摆奏出铿锵的声响。时间的走动原来有迹可循。它短裂,急促,纵情而又无
比缓慢。她释然微笑,任秒针一声一声砸过她的耳膜。
节日的当晚。她错过了一场全年最盛大绚烂的烟花。并没有过多的遗憾,越美丽越奢靡,越
是心爱越难以坦然。
她是如此钟爱烟花的女子。不断盛开又不断夭折的花朵。整片天空都在火光中被焚烧。
灰烬里星点的残光烫伤眼球。短暂的沉寂后是恍惚的光影,衬在蓝黑的底色上。仿佛沉人水
底,在流质中优美开放。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一波一波冲击她的心脏。她感觉在窒息的幻觉中被融化。身
躯虚无。眼目成灰。
无比激越的美丽也会瞬间成空。
她不再失望。
她怀着救赎的心情默默祈祷。她忘记自己是比烟花还寂寞的女子。
黑夜即将过去。
她想如果明天就是世界的末日,此刻她惟一记得的是什么。默然中,她惊觉脑海深处如同雪
后的荒原,白茫茫一片。
她戴着镣铐起舞。把身体扭动成花蕊一样的姿势。手脚都被紧紧缚住。剥不开花瓣的封锁。
他离开以后,天地变黑白,岁月变深海。
无尽的追索使她深陷泥淖的迷阵。许久不曾知晓眼泪的滋味。心里似乎掩埋了一个幽深的
洞,不动声色地汲取尽了宣泄的反应。
背后,烟花在她的影子上方转瞬凋零。一幕一亩,卸了浓妆。火树银花,平淡天际,她的背
影无论在怎样的映衬下,还是萧索。晃晃荡荡像脱线的风筝。
她在半醒半眠之间,被一个梦魇纠结。满身冷汗。
终于清醒过来。惊悸地睁大双眼,看着月色涂抹的天花板。宁静的夜,静谧如常。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注眼泪才敢细看。
那个街灯下行走的女子,那个比烟花寂寞的女子,只在她的梦里乍现。
浓重,暗示,邂逅,然后淡出。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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