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光的诗歌

菡萏叶1985

散文诗三束
              （一）列车
   夜色的火车在穿行，黑暗始终在它前面。我的心脏跳跃在黑暗的前面。
   冬天的湖湘大地一片荒芜，时间是场透明的大火。除了粮食，我们体内还保留几朵火种。
   铁轨为了坚强而拒绝月亮，他们平行的姿态正好构成生活的命运。我们一半活在生活中，一半挣扎在体内。深开纤瘦的手指，以虔诚的祭奠方式放入土地，摆开的手指无数的列车开过。无力阻止，就像无力反抗额头的闪电久久地留驻，鞭击你的年龄。它带着亲人，朋友，敌人，通往土地。冬天的土地，荒芜的土地。我心头的土地。
   窗外的风景，你在黑暗中无法再破碎。那游走的不是山水，而是我的眼睛。在通往故乡的列车上，你们只能以悲伤的模样醒来。像鱼的眼泪，或者月亮的愁眉。
   能支撑住列车的只能是你，无法用快乐的口诉说的土地。能承受住我的只有你，回归故乡的列车。但是，你们谁能承受住我体内的时间飞转的速度。
         
                  （二）村庄
   那颗包谷在无月的夜晚醒来，露珠从缨上走到母亲的眼里。在乡村安静的梦里，她能用纳鞋底的方式数清庄稼的咳嗽声。
   端着碗蹲在田埂上静静地吃，碗里的和田里的都一直没有声响。村庄在你脚下，安静地像你体内的河流。蓝天下，她坐在水洼上，抱着你的胸脯是多么干净温暖。
   汗滴只能火焰了。隆回的稻子脸皮单薄。奶奶的故事里，乡村曾经在五月美丽过。
   我只能父亲的手里去寻找童年。他和母亲不同，他因土地而美丽，母亲因为肚子而美丽。
   你不会明白，父亲是村庄一条菩提树做的拐杖，母亲是我们一条水做的拐杖。我因此而崇拜过跟随我们多年的那条水牛。大腿，弯角，眼睛。村庄那里，我们是粮食的伤口。它们是胃的伤口。村庄，是土地的的伤口。
        
                  
                  （三）女人
   只有在水里的月亮才是乡村的乳房。它们因为村前的河流而宠坏。
   资江河边，万片稻子怀孕。在稻子下长大的女人，她们有着同样健壮的肚子。
   多年前，我羡慕着父亲的那双手。水牛，水田，犁，耙，在他手下像屋后可爱而温驯的羔羊。很多女人挺着肚子赞美它。他最终在一个篱笆墙的女人怀中找到自己的家。父亲告诉我，一个男人的家不在手中，而是安放在女人的胸怀上。
   山歌，你结在稻子上。稻子，你结在温柔的春风上。春风，你结在女人的骨头上。
   石板路在心头弯了十几道弯，石板墙上的人在梦里走过了一坎又一坎。乡村的月亮，安安静静的照在金黄的稻子和女人浴后的肚皮上。

（一）故乡
父母种地时  我把它从古籍中
种到心里  那薄薄的半尺黄土
它开两瓣汗水的叶子  金色的苗
沿着父母的皱纹爬起来
月光和它是不相关的，一首诗的
吟咏，让扑不灭的雪洗尽铅华。
象个包谷放进兜里，或是一件泥衣
披在肩上。火焰沉在核里
一架犁在半夜苏醒，它们是一个
重重的哈欠，使你的梦境无法承受。

  （二）笔
削掉玉米秆子  墨在穗上千年未干
去掉枝叶  柴禾裹紧绿色
或者那块高粱地，储月为酒
这把柴刀成为稻草，穿过泥土
冷锋的冻疮麻木而不发
乡村的夜晚半边黑牡丹，握不稳一支笔
一只锄，一棵树，甚至一只犁
它们笔直，你却无法把握
他们沉重的走向

（三）借钱
就象两株庄稼  无人时
把阳光和根翻出来  说说话
父亲深夜带门出去，几只老鼠
藏在神龛上细细撕啃我的大学梦
归来时，篱笆墙的月光随犬吠涨满
父亲两手空空，走上床，像一粒粮食
悄然回仓。我半睡着看到
父亲离开锄头的手并不那么粗壮
夜静得很，和庄稼连成一片
支气管炎的父亲，一夜没有咳嗽

（四）煤油灯
火焰的抽穗像一株麦苗
打麦回来的双亲满头月光
父亲添着灶火，母亲剁着猪草。
刀锋因为光亮而隐藏。
我的笔影在双亲中也拖得好长，
几朵山花几滴汗，纸里长大的黑字，
栏里的猪一样温驯丰满。


   村庄

晨光爬上山顶 叫三遍
村庄便醒了

醒来的村庄坐在水洼上
坐在水洼上的村庄美丽绝伦

抓鱼的抓鱼 吃饭的吃饭
年轻人你把爱情小心地放在地上

坐在篱笆里的风在走 你也走
结结实实地把姑娘和孩子背到马车上

屋顶的炊烟又弯成谁要走的路
远方的山路又柔成谁梦里的腰

一宵不眠 一宵无言
美丽的村庄 你只要静静地坐在水洼上

      少年

在爱情的枝头上绽出的姐妹
看见一个忧郁的少年 在抒情的河滩上
打湿了脚


那是个阳光的下午 河流卷着词语的浪花
涛涛而去 五彩的贝壳为寻梦的少年
支起屋顶 一首诗摆在卵石上
泛着酒的光芒


别人无法想象 滚滚湘江
流在少年的眉上是多么的忧伤
水一样纯净的姐妹 赶着阳光的母牛
为少年脚印般的笔尖铺好山冈


春天只属于少女 美丽只能属于忧伤
在爱情的枝头上绽出的姐妹 你们只能
属于一首诗歌的月亮
高高地住在少年忧郁的眉上


少年 少年 爱想童话爱写诗的少年
高举牛奶和蔬菜 上山冈

    妹妹

在稻田里长大的妹妹呵 梨花骨头的妹妹
你只能坐着梨花之箭涉水而来
你没有花朵 没有月光 翅膀也插在天鹅上
你只有金灿灿的稻子的光芒


没有一首诗歌象一枚戒指放在水上
没有一阵风穿着水的鞋子踩在你肩上
你的唇上从来不生长爱情的蘑菇
你的嘴唇从不放在城市的山冈上


梨花骨头的妹妹 你只能坐着梨花之箭涉水而来
你没有拿着泪水的火焰而来 没有拿着酒杯而来
你只端着江南的陶罐 陶罐是天使的手指
陶罐属于你 储着爱情的秘密


结在稻芒上的妹妹 水上长大的孩子
你有水一样的幸福
我长着稻子结实的根 奔跑在水上
今天只有我在你的眼里洗澡

  天马山

天马山 天马山
漂在湘江子宫上的天马山
安静地枕着人的白骨睡下


没有人相信你埋葬的翅膀
清明的雨滴也不能把你的翅羽插满
人们爬在你的背上 只把
地下的人群哭喊


风也不信 山里的风是一群
流浪的栅栏 栅住你
象困着一匹冬天的老马


只有我把你仰望 用暗语和你对话
满山的树叶都生长在我的脚下
午夜的天马山小鸟一样依在你孤独的脚下


天马山 天马山
缪斯丢在南方的一个词
我生时 站在你脚下以梦为马
我死后 回到你埋葬的翅膀下

　泥 土（组诗）

（一）秧苗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的脸
开了几束包谷穗。
夜里，月亮因为一碗酒而缺席。
我枕着信封，红高粱刹那间长满各家各户。
父亲的话却没有一句饱满，他穿过母亲
穿过牛，穿过犁，穿过门前的小溪，那稻田
秧苗的嫩呀，父亲看得清清楚楚。

（二）渠

那年夏天村里修渠，蛙鸣刚好能把人淹没。
男人们光着膀子，村姑因此看清了男人。
夜里人都回去了，萤火虫在地皮上把草照得
很亮。而村里的灯熄了，父亲们母亲们在各家已看不清
父亲和母亲此时正闹离婚，我跟着母亲骂骂咧咧地
去找还未回家的父亲。在渠边，光着膀子的父亲，
笑容因为一场露水而显得
很湿。

（三）牛

牛栏又长矮了，但它曾经比我高。
牛也是一样。
那时它用牛角顶我，或者一个劲儿往前冲
绳子把我的手勒得很痛
或者在我抓青蛙很着迷的时候
偷吃地里的庄稼。
父亲打我时，母亲骂我时，它躲在栏里
目光和身体都很静。
而现在 它跟在我身后
不知是因为犁了一块地还是做了母亲
蹄窝踩在路上，比我的脚印
还浅。

（四）母亲

父亲姓刘，村里人都姓卿。
一个村如一块地。杂草和庄稼，或者都是
杂草，或者都是庄稼。为了阳光和养分
它们的竞争人类看不见。
但人的斗争没这么深沉
姓刘，姓卿，也是一样。
父亲因为体弱多病躲在灶塘不出面。
母亲因此在外的嗓子特别大，一个抵几个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时是几个小时
有时是几天。
但回到灶塘便不再说话
洗碗，扫地，煮饭，做菜，热潲，喂猪，放鸭
尤其一顿饭，并不会因为骂了场架而
过咸或过淡。

（五）猪

对我来讲，对待一头猪与对待
一亩庄稼或一个亲人没有什么两样。
父亲种地，母亲把地上收获的，喂养它们。
母亲对待它们的感情是怎样，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杀了它们为我交学费，这是
喂猪的意义和最终目的。
父亲在地上翻了一年又一年，地还新；
母亲把潲盆提了一年又一年，潲盆有点磨损；
猪是过了一匝又一匝
人呢？
年底的猪又长膘了，我不敢摸它们，
但它们吃食时并不因为
面对我而显得悲伤。

（六）泥土

国庆时我从长沙回到家里。
电视上说举国欢庆，我只躺在床上看，
联欢晚会，秧歌舞等都有。只是
没有交谊舞，但到底有没有人跳我不清楚
你知道我只在看电视，国庆时的电视当然没有的。
我看看主持人的笑脸，看明星的笑脸，还看了一下
领导的笑脸，最后我还故意看了一下父亲母亲的脸。
尔后，我跟父亲站在半尺黄土上翻了块地。
不久就要返城了。我并未告诉他们
放假回家是为了拿拖欠的学费的目的。
那条沾满泥土的裤子放进箱里，也并没有洗。

    被杀的狗
   
冬天一到  石根家的狗
便意识到了什么  它
朝我大叫了几声  深沉得
像个冬天的老人
一场雪由此就被抖落下来
  
雪是冬天的牙齿  光芒一直
延伸到石根的牙齿和刀子上
那夜村庄明亮  月亮
被剥了层皮  毛茸茸的光
橡皮样把石根
篱笆墙的门  
拉的好长
  
回来时，我回想起那声狗叫
在灯光中狠狠地摔了一跤
你看，十二月三十一日
留在手上  伤口是多么长
多年后，在火锅里
我还嚼到几粒硬邦邦的
泪水

　给雪马

叶脉一清晰便成裂痕
和流水羽毛不同 甚至
连影子都来不及幻想 他们相信阳光
阳光的伤口和美丽 到黄昏
阳光便黑了


土地由手而来 因火而去
二月的长沙街道雪打石头
乡村来的人们走出房屋
窗户，黑夜醒来的心脏
人们奔波其中模糊而锋利


被河流灼伤的只能是花朵
及五月没能收拢的马蹄
假如闪电是鸟的舌头
风过以后 流水转背
我还在原处


    姐姐来信

从邮局出来，天空，街道，手都绿了。
春天仿佛就揽在手上，像团火，像个波浪。
展开，一条小溪流过，一席月光展开。一群鸟
在跳，它们轻柔的尾巴把冬天剪得粉碎。
有一个女孩滑在田野里，镰刀，水稻，水，虫鸣，
她坐在高高的谷堆上张望。远方远在远方。
洗碗，扫地。小孩的哭声生动。泥土却不动。
太阳刚好来临。还是过去那张娃娃脸。
山路在弯。炊烟在摇。眼泪像头牛钻进绿野不见了。
几个绿苞在眼里拱了拱。我知道那是什么。

     《呓语》

如果爱情真的像叶子一样，我愿让爱情发生在冬天。
简洁的大地让我们彼此醒目。世界知道我们是
幸福的一对。

我们把炉火安放在梅花上。小声倾诉。
像一对孩子坐在五月的河滩上。
彼此别离又始终相依。

我给你朗诵诗歌，诗歌便成了我们的房屋。
皱纹也很清闲，横卧村野，成了鸡鸭回家的路，让
孩子更快地找到家。

你带来清澈的溪流，我带来刚毅的青山。
你丰腴如秋天的庄稼，我肥沃如春天的田野。
细风走到我们嘴上，翻译我们的默契

    孤独

亲爱的 如果不是冬天我的孤独不会如此深刻。
我看见的最后一只鸟象一片黑色的树叶滑落。一个女孩
用手指在窗上划了个寒冷的名字，冰凌很快又
漫过手指把它淹没

一场雪的到来比我们的想象要快，就如两片
感情绽在树上还未开花便已凋落。甚至等待都无法做到
街道还未收拢脚印大雪就使它埋没。我把指肚上的
细圈用心地数，它们平行而温顺，如同我们的命运。

如果你在就好了。公交车上的风就不会静止在我的头上
教室也不会因为一本书的缺席而黄昏一样空旷。这些你
不知道，但你的嘴唇和语言已在梦里无数次地敲响了我，
它们穿过冰雹，至少温暖我们两个。

我无法用一首诗歌将你容纳，稿纸轻如雪花又绝望地陷落。
这个冬天无法避免地在一首诗里陷落。假如雪花是你，
亲爱的，我们是否也像一个词一样凄美地陷落。
假如不是冬天，我的孤独不会如此深刻。
写封情书
这样的早晨赶在河流前来到这个城市。像一只
雪白的兔子跃过屋檐，闪烁你的睡眠。

而我正在赶写一封信。一个词语不能像一场雪
酣畅地落下来。一张稿纸张满枪口，我不知走哪边

像一只船孤独地站在礁石上，你对海风情万种，
没有一只蝴蝶飞过嘴唇。我也不能飞过嘴唇。

但嘴唇真的能像街道一样清醒吗？
我却只能想起两张薄薄的红纸，在日历上静默无声。

我也只能静默无声。城市醒来，正好车轮滚滚。
   

   下雪的早晨

雪来的早晨很静，仿佛一切都已提前准备。
树木落光鸟的语言充满张力，房屋似乎要被弹射出去。

雪落在窗外，却好象是玻璃在流动。阳光成了碎片，
湿了我们眼睛。昨天的故事因为一场雪而褪尽色彩。

薄薄的一层白色落在屋顶，它们不再害羞，像历经磨难
感情坚毅的少女的眼神。而我走在眼眶上双脚泥泞。

为了不伤感，我把这个早晨想成绿色，像个苹果，或一串辣椒
它们的内核正好坚硬，光芒却像刀片。

或者是脸蛋的颜色，那是一个切开的橘子，
橘汁漫过早晨，色彩张扬，浸透思念。

      幸福

我想已经很幸福了，一座房子在树林深处幽静，
  开门便和一棵老树说话。心里开两瓣叶子，鸟儿便
落下来。洗碗，扫地，一炉柴禾。冬天的麦子
从岳麓山一直挤到屋檐下。它们静默在你的眼睛里，
和故乡的一样绿了。 雪也平平淡淡的，
如往年，它们不和你说话，只从故乡一直走到城市，脚步
寒冷却不伤感。第一天醒来给你惊喜。
  我和女朋友在立珊交通线上脱掉手套牵手，或者
在雪中的间隙里到湘江边走走。河里被我们喂过的鱼已不记得了。
  在平安夜，三鲜火锅，二锅头，狗卧在灶塘烤火，却懒得添加柴禾。
我和朋友，和亲爱的人一直说话到天明。
  那醒在超市的圣诞老人，往往走到隔壁便迷了路。那只没回南方探亲的鸟
飞进房门，想和我们说点什么或听我们说点什么。
  往往在迷醉的时候对爱记得如此刻骨。面对一堆火的温暖
我总想对怀里的女孩说点什么，我的脸和心是一样的羞愧一样的红。
  也许那条冷静下来了的街道上，公交车在年关会是如此的慈爱和动情。
我们的脚步和亲人的脚步栖在轮子上面心是如此相同。年关一到话便成熟了，
思念也长膘了。空洞不能如此温暖地满足我们。电话线是航线，我在这边是灯塔，
很多灯在故乡亮了。
这个城市在我的手上如此之小。呆在房子里，树林淹没眼睛，
他们如此简洁，如同孤独时的话语。但我想已经很幸福了。
这种幸福一来，我便睡了
      
     那只羊

我又梦见了那只羊，脚步轻盈，像只笔走在纸上。
蹄窝浅浅地留给人类，那便成为城市的遗址。

它静静地悲伤，像一条六月悲伤的河流，像面队
沙漠最后一株绿草。那是只稻草。城市和山村各结
两端，谷粒全无。

文字在金瓶上微微挣扎。没有一组完美的线条完整地
画出它骨头的走向。那是化石的深沉，化石般的悲伤。

走过灯盏，掩埋血液，我又梦见那只羊。黄土般沉重的
纸上，它不认识我，悲伤却遗传到我脸上。

注：羊，是乡村文化的象征。


            （一）河

河流经过村庄突然变窄。
很多受了气的妇女因此而没再回来。
小孩有时也是一样。两岸的小白花开得很显眼。
学校因此不安得像个心脏，老师的戒尺
沿着河滩无限延长。五百度眼镜的
男老师把镜框扶上鹰巢，两只模糊的鸟
整年整年地飞翔。我有时也赌气，提到江水
像被窝一样暖和。其实只是在水流边
捡捡河螺，贝壳。母亲的哭腔却有了
江水的声音，从源头一路流下去。
更多的时候是拿本书，或躲在油菜花下，
同桌青梅把衣服洗完时，蚂蚁刚好把书爬满。
一船的鱼鹰看着我，满河的鱼却不理，鼓一个五彩的泡沫
刚好和我红色的脸一样鲜艳。山花开了，竹子便绿，
最绿处河水还转了个弯，那形状刚好
和我现在的两腿玩的是一个模样。

      （二）河滩

那次我丢了牛，雨水便来了。
我满河滩地找，水淋淋的岩石泛着清幽幽的光。
天快黑时，才发现它正卧在我的身旁，望着我
湿淋淋的身体也泛着清幽幽的光。和岩石没什么两样。

天晴时我们把外衣和短裤挂在岩石上，一个猛子
河底的鱼层钻了个洞。岩石沙滩的波浪，
但更多的地方很平坦，草刚好把青蛙和贝壳掩盖。
蛙鸣因此变大，牛蹄都踩不灭。只有那群白鹭
把鸟屎丢到我们衣服上，所以它们飞得很高。
至于满滩的那些碎花，她们和你靠得很近，
但你不知道名字。

      （三）桥

狗子的父亲那年夏天掉进了茅坑，因此带着狗子讨百家米
在桥头上歇了一下。
后来我也经常在桥头上歇一下。
牵着牛，羊，有时甚至是犁
它们也跟着在桥头上歇一下。
与它们不同的是，我另外
还偷偷地往桥下看过两次。河面上
第一次是一双清秀的眼睛，第二次
是一把花白的胡子。

      （四）岛

一次洪水卷走了我家房子，不久河中央
便多了个岛。不过还小。
当我把自己的名字很大地写在上面时，
父亲正把屋子修建到更高的地方。
正闹离婚的父亲和母亲也因这场水
把感情也重修了一下。
后来家里喂的母牛
因发情而变得暴躁，我又忆起这场洪水
也便没再怪她们。
  
   父亲身份证复印件
      （一）
因为贷款上学的事情父亲寄来了身份证复印件
父亲说寄快件的钱可值半担多稻子，这份沉，我
却感到像整个的村庄装在里面。但里面没有
片言只语，连父亲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也因
电脑而千篇一律，像张影子投在纸上。再完美的复制
也不能完整地勾画青春。我只能仔细地盯着父亲的眼睛
直到自己也像一滴墨滴在上面，什么也看不见。

       （二）
是否过度的沉重便失去了语言的重量，像一株稻子
没有语言却骚动谷仓，像我多年未出口的问候
因岁月洞穿自己而变得模糊。

已不记得愤怒，巴掌，连块田地的姿势也记不清。
那只犁那头牛是多么坚韧的笔和墨，一块地一丝不苟地
翻过，不知算不算是记录了一页的史册。我曾在父亲笔尖
的刻痕里滑过少年。

现在这些笔痕走到信封上，像条走失的河流，
一边迅速地衰老，一边却日益稚嫩。

       （三）
如果一封信的顺利抵达算是一场成功的交接，
我希望空白是泥土，文字是泥土，而父亲的骨头
将长成树。我可能是树，也可能还是泥土。

       （四）
它像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经过多少辆车，多少
条街道，多少双手。但这无法避免，就像我的
诞生，就像贫困的来临。是否我要打开窗子，
看看下雪的天空出太阳了没。

    十二月的风（组诗）
（一）痛失爱情
一块石头两个花瓣。花朵
摩擦于记忆的水沟边。

凌晨两点。闪电的两片齿轮。
一只鸟被枯死水边。那是
一个吻。

像两种颜色靠近。两股黑暗
握手言和。而两只眼睛
盛满毒汁更加明显。

（二）老人的雪
两根骨头露出七寸。被雪的
手指握得更紧。

像树叶把自己翻动。房屋只能留下
阴影。坟墓的空洞我们看不清

一个老人在十二月的风中老去。我们只记得
雪花好象过去的风景。而影子
能罩住今天的眼睛

心脏是一尾鱼。鱼在游动
恰好被那场雪说中。咒语
爬到嘴边。我们只能裸在风中
低语：老人啊老人

（三）城市
城市缩紧血管。欲望更加深刻。
男女像贪婪的石块落出退潮的水面

你不能获得一场雪的爱情。迎风而立
冰雹飞进记忆。你背不起自己的影子
下沉。

树在前进。列车一样前进。
春像一个蚁冢。在眼里爬进爬出

十二月，你只能抓住两个意象
一座贪婪的石头 上面
闪烁寒冷的斧刃

（四）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你把乡村
在手掌上划了一遍又一遍 揉搓
像抚摩一张太阳的脸

马车开始生动 房屋爬上树顶
你的亲人站在绿叶上 望你的眼神
很静

你在一场雪里不能很温暖地抒情。
像在某个雨天的散步。故乡
沾在鞋底 一辈子都走得很沉
但亲人在记忆里前行 脚步很轻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赤裸裸地
回归身体 你已不能用面具缠紧
在伤口上永生 握住双掌
乡村很静。泪水很静。
雪和伤口都很静。

（五）十二月的风
很早的一群晨光跑进梦里。
风却停在了手上。像一束束
无名的稻米

记忆滑过窄窄的航线。你醒来
你便成了关在十二月的一扇门

十二月的风从乡村飞翔到城市。它们的
方言你辩不清。摇晃着你
一开一合。沉闷的身体有子夜的钟声

你想你老了 你想回忆乡村
你回味和你说过话的粮食和蔬菜
十二月的风 恰好落在你的手上

    冬天细语（组诗）

（一）死亡
一场雪没有预言地来到这个城市。就像
一个河口忘记自己的源头。河口沉睡。
你清晰地感觉到血液轻轻的话语，那醒在
体内的轻柔的瀑布。它们说些什么我没听清。
就像金属，像硬化了的灰烬。它们要向你说些什么。
它们如此深刻地进入你的生活，进入手指，进入梦境。
这是一个冬天。雪的来临意味着什么。一只鸟没有来到你
枕边。你静静地刻画着城市。你意味着什么。
黑暗和光芒更加冷峻。疾病，孤独，苍老一张脸。
死亡像条旧胶卷。轻轻挣扎。你永恒在半壁泪边。
一场雪来到这个城市没有预言。没有预言。

（二）唇
我像蟋蟀一样轻轻低语。其实并没有声音。
忆起这是冬天。你的语言，身体都属于冬天。
嘴唇和眼睛都早已深入白雪。像手指孤独地落光
叶子变成黑色。火焰有黑色的吗？毒汁一样黑。
太阳和月亮已不是词语的问题。它们早已腐烂于爱情的阴户。
你说它们会把你戴在头上，像顶帽子吗？它们会苏醒吗？
我并没有语言。在夜里，像条沉默的地平线。
这滴黑色的爱情已不是箭。也不是门。雪落何处。
那个唇。那个唇。安放城市。滋养无知。
像个花朵形状的心脏跳动。跳动。

（三）叛离
假如我不习惯爱情该多好。像只鸟
幸福地穿越屋檐。又把它忘记。
我把姑娘打扮成黑夜的娘子。以风的
速度出嫁。我是破碎的轿子。
但早已落了一场雪。爱情和雪有关。雪的骨头
雪的语言。雪的躯体。雪的时间。我在滑落。
你应该有很多海湾。那里有河的乳房和脚。
那里平静。骨头在风暴里。
你不在那里。
假如我不习惯爱情该多好。

    挂历

总是觉得自己在赶一场考，很多的眼睛在监督。
也好象走了很长的路。
穿过三百六十五多花，穿过三百六十五件衣服
穿过三百六十五架犁，穿过三百六十五条水泥路。
风尘仆仆，仿佛有个影子在和我赛跑。
走道尽头却找不到教室。我便不走
我不走时其他的事物照样从身边越过去。
我扫一把，一手是泥土，一手是海水。但握不住。
最后我于是只能把手伸进心里，拿出
一张空白的稿纸。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考题
只好狠狠地在上面画了个不平衡的窗户，
呵，才发现自己轻如一张挂历。
　

    大地的放牧者

让我的心也变成金色 像无边的草原一样
落满宁静 阳光是天空唯一的花朵
开在手掌上 灿烂我的马匹和羊群

我是大地上绝望的放牧者 挥着闪电的鞭
前脚白天后脚黑夜 口衔白骨
洞箫声穿越历史黑色的河水
手指沾满多少泪水和阴云

一切风暴终归平静 大海优美的弧线
最终埋葬少女平静的眼睛
阳光 燃烧了多少黑亮词语和泪水的炉火般温暖
我只想坐在大浪淘尽的水上 沾上阳光
用我的骨头给这片伟大的土地写信

相信粮食相信火焰相信爱情和马群
相信一切在城市和村庄骨折了的爱和美
让沉默的一切都发亮 令出声的一切都深刻
每份温暖都有一个纯净的家园

让我做最后的一名放牧者
在阳光下写信 赶着我的马匹和羊群
像赶着一片秋天沉甸甸的家园


　有关狗（几束）
（一）花朵
偶尔的一次仁慈 我对一只狗笑
一束花 便在路边开了

（二）犬吠
我仔细聆听 一串粗犷的词语
落到我这里就没有了

（三）墙
狗不相信自己和一堵墙有必然的联系
狗一叫 墙就老了

（四）鸟
鸟在树上叫了下 狗便沿着树根
摔了一跤

（五）爱情
男人扶着女人走过去 影子
刚好淹没狗的嘴巴

（六）酒
酒洒在神龛时 狗在火锅边
心正好猛跳一下

（七）猫
一只怀孕的猫啃着鱼 狗在身边看着
今天它们不打架

（八）睡眠
狗在床下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婴儿
在梦里舔舔地笑了一下

（九）月亮
狗把牙齿冽出来 今晚的月亮
才会这么明亮

（十）稻秧
狗对那股风凶了一下 一川稻种
耳朵都竖起来

    春夜

一滴燕语滴在日历上 转了几份绿
便以河流的姿势流淌下来
水面上的父亲和我 小心地收拢渔网
月亮从吊角楼的鸟窝中掉进水里
无数条小鱼满江地翻着白肚皮

渔火里，水草一直蔓延到岸上
拉起纤绳 我和母亲在月光下端着碗
炊烟从我们的手指下面升起。
父亲握着水烟，和船一样有了几份绿色。
身体便如一片叶子，脉络里
静静地响起春天的水声。
而两安的野花，藏着满天星星
远远地看着我们
安静得像一群熟睡的孩子

      乡村小学（组诗）
暑假独自到湘西山村小学当义教，回校虽有段较长的时间了，但心不能平静，淡淡用两个文字记下。
            ----题记

   （一）学生
一群向日葵上走下的瓜子
被老师巴掌大的粉笔盒收拢
粗糙的课桌上散着几行字，
风从春天吹来，它们庄稼样苏醒。
还刚从山里砍柴回来，从水里捉泥鳅回来。
拙嫩的字行里有鱼滑动的痕迹。

  （二）教师
刚从田里插秧赶来，教室里
更加调皮的秧苗早已浓绿。
裤腿上，脸上的泥巴还湿，它们
象更小的黑板，更象孩子们的茅屋。
指着黑板，“雨”，“树”，“屋”。。。
有几只鸟，斜过细雨越过绿山，
停在窗上看着先生的头发想家。

  （三）教室
左边是块菜园地，四季豆翻过屋顶，
里面因此干燥安静，泥土新鲜。
三十几只课桌想刚从山坡吃草回来的羊，
看着黑板上的字象看着庄稼一样安分。
窗户撑着梅子枝头，几滴梅雨未至，
便已在孩子们的心里很湿。
至于风和阳光，它们一半属于庄稼，
一半属于孩子们的笔下。

  （四）钟
它响的时候总有几滴露滴下来。
山路有时也把腰杆扯直一下。
而右边栏里的牛，把头摆在谷草上。
校长办公室的台灯熄了，
窗户像只眼睛，闭了一下。
至于小孩，梦开在纱帐上，
清晰地听到鸡赶在钟前，
叫三下。

  （五）操场
义教回校的早上，操场起伏着红领巾，
它们鲜艳得像霞，像海上的波浪。
演讲稿已不需要了，字湿得一个也提不起来。
袖上，头上，脖子上，系满了他们的红领巾，
指印，鼻涕，菜叶留在上面沉重而温暖。
风刚好从村庄那边吹来，吹倒
一地的庄稼。



   冬日写意（组诗）

  （一）红薯粉

肥壮的红薯积储了多少阳光
一条一条流进口里是多么温暖

做粉的手却停留在了冬天
溪水流进血管日益清瘦

软在城市的火锅里 朋友们谈笑风声
我只狠狠地吃

  （二）砍柴

寒冷过后 大地布满暖和的阳光
父亲沧桑的额上却落满雪光

天空阴沉了几个月的月亮取下来
在黑亮坚硬的心事上磨得雪亮

一排排棍子整齐地削成肋骨模样
荆棘 蕨叶削去 象削去多余的话语

父亲取一根筋 把日子牢牢捆紧
汗水挑回家 塞进灶塘是煤一样的火


  （三）村妇

扫了庭院 整了床椅
外出的男人象借出的米一样收回来

压紧阳光 储进酒瓮
一肚子的话早已在灶塘煮熟

猪栏睡着几只长了膘的诗
笼里喧闹着几群丰收的谷

倚着篱笆墙坐在露珠上的女人
只想把来年的时光都偎男人怀中

  
  （四）洗衣

几朵花把花瓣叠进桶里
邹巴巴的心事在井里洗了又洗

村头的唢呐吹得象小伙的笑容一样明亮
鞭炮声声 出嫁的爱情在空中开得五彩绚烂

一身都湿湿的 和着井水荡漾
心里却早有一个地方收拾得干净温暖


    （五）雾

早起的一群小鸟
裁一块穿在翅膀上

上学路上的娃子 歌声飘在雾海上
姑娘们高兴了 水晶的项链一串串戴在眉上

谁的清梦还响在远处看不见
两棵模棱两口的爱情神秘地站在坪上

农人却早已爬上山冈 把雾种进地里
待明天长出太阳


   （六）湖

几粒黑背的小逗号潜在水底
几群绿嗓子的句号浮在水面

小孩坐在石板路上 钓杆上
挂着一串串清亮的牧笛

两把柳条垂下辫子
撒两弧风 往上蘸几滴阳光

一头牛把头照进水面
湖水溶进眼睛是多么安详


  （七）汉子

阳光早已装满血液
皮肤和土地一个颜色

两碗稻米酒
眉毛下燃起两颗太阳

收获后的土地在手指上翻了又翻
山歌在姑娘的心里种了又种

把寒冷轻易地折成两段
丢开怀里 炉火正旺


  （八）雪花

一群群白蝴蝶 飞进村子里
寻找冬天的阳光

阳光在老年人的嘴上
阳光在年轻人的手上

姑娘的心事正开得旺
小伙子的山歌正长得壮

白蝴蝶 白蝴蝶
你将永远迷恋我们的村庄


    村庄

水上扎根的村庄 花朵骨头
垒成的村庄
安静地坐在柴禾上

黎明是玻璃的儿子呀 稻田
你爬在南国闺房的窗户上
踩在坟墓的风口上
老不死的村庄啊 你几时打扮
几时破碎

我是唯一坐在絮花顶上的黑暗之子
是你喉咙间吐着红信子的斧刃呵
风吹两边 谁骑着你的血液
把太阳劈成两半 一半燃烧
一半死亡

老不死的村庄呵 我的血肉糊成的村庄
你把花朵骨头的乳房一裸
哪边是头盖骨 哪边是曙光


    老屋
路边的这些草的出现和我返乡
必定有必然的联系。至于老屋
刚被一场雨洗得精瘦，不知是否和我多年来的
心病有遗传的关系。还是那样黑，
这种颜色，在外多年我仍没丢尽。土地
炊烟，古井，双亲的身体和皱纹，甚至门槛
和门外小孩的脸蛋，藏在深闺中的花朵
它们的颜色在阳光下也和我一脉相承。
镰刀是张嘴巴，犁是一支手臂
躺在猪栏的猪却已不是那头了。
是否我还要握紧父亲的水烟，在那头牛的
监督下谈谈今年的收成。不过老屋已经
习惯我的脚步。站在村端头，收紧
声音，使我能肆无忌惮地跟着父母的
影子，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那年年关

年关兴奋地下了场雪
雪把我们裹得很紧

风把手指放在窗上 来不及
回到灶塘的柴 冻坏了几条肋骨

父亲不谈他和母亲 许多我想谈起的
已象柴 他来不及搬回

我和父亲也出奇地不谈谷子 围紧火
用两根词语搬弄我即将熄灭的爱情

这是那年年关 失了恋的我
第一次和父亲在灶塘围得很紧


   春天碎语

  （一）
我始终相信春源于一朵微笑

贴紧风在嘴唇 除了一江春水

我却没有听见什么

   
   （二）

一朵花半红着脸躲在绿间

找也找不见 我回身

不觉身后落满了缤纷的爱情

　
   （三）

我在河边呆呆地看 一尾鱼

晃动着腰肢 那弯在水里的月亮

拉也拉不动

　
   （四）

我总是觉得那口井对姑娘说了些什么

水面上揉碎的那层柔纸 怎么捞也捞不到

一个字 帖到衣服上去

　
   （五）

一只鸟掉下来 摔到你眉上

你怎么也抹不掉 回到村里

别人都称它美人痣

　
   （六）

你把一个字抹到花蕊上 蝴蝶

便来了 它把美丽的翅膀张好

扑扇一下 你心跳一下

　
   （七）

你坐在一颗卵石上 想一个

还未晒干的心事 屁股下

一层阳光在痛

　
   （八）

把手指伸得老长 被一条石板路

缠住 那座山在上面探出个头

想说点什么却一直没出口

　
   （九）

你把绳子套在牛鼻上 轻轻地拉

还没把一个梦系好 却在身后

拉出了一个早晨

　
   （十）

你终于要向姑娘表白了 走到村口

姑娘在那场雾里还没回来 你等你等

急黄了一川又一川的油菜花

　
   （十一）

你站在渡船上 满载一船阳光

摇呀摇呀 还未到外婆家

自己却不见了

　
   （十二）

你在母亲面前高兴地画了两个圈

代表考试打了一百分 一只鹅

在母亲手上留下两个圆 不屑地走过

　
   （十三）

你丢了把柴刀 躲在田野不敢回家

一层又一层的云把你盖下 露珠还没长成

那把柴刀正藏在云里 光芒闪闪地西去

　
   （十四）

一亩稻秧站到水田上

两亩稻秧站到水田上 一群白鹭还未飞远

无数亩稻秧站到父亲头上

　
   （十五）

去年你从一条蛇的嘴里救了只青蛙

现在屋前屋后 无数只青蛙

操着嗓子叩门言谢

　
   （十六）

你吃杜鹃花太多了 端着坏了的肚子

跑进山野 一条蛇躺在草下

闭着眼睛 动也懒得动

　
   （十七）

昨晚你玩丢了罩衣上十粒扣子

今早爬起来找 发现调皮的草尖上

端满了五颜六色的扣子 不知哪一粒是你的

　
   （十八）

一阵风还没走出村口 吊角楼

挺了挺身 母亲正给你小心地掏耳朵

也便没有出声

　
   （十九）

你要去见一个人 蹑手蹑脚

黑灯瞎火 一群雨走在你前面

脚步比你更轻

   
   （二十）

下雨了 你拼命第追打伞的姐姐

追着追着 满山遍野都长满了伞

你真分不清姐姐是哪一个

   
   （二一）

小孩生下来 哭了哭

老屋却笑了笑 口里

又多了一颗新牙

   
   （二二）

狗躲在墙脚下 阳光正好涨满墙脚

行人慢慢走过 它今年不关心

部分人往年留在身后的阴影





    诗 人（组诗）
      
（一）麦地

那一年  兰州一带的麦子
熟了  海子坐在麦地上
一地的麦子看着他  哭了一晚
前两年  兰州一带的麦子熟了
结实的麦杆  麦穗妩媚多了
我坐在麦地上  麦地
抱着我哭了一晚

（二）照相

真的没骗你  因为看书累了
不是生活累了  我
望了望窗外  一棵桂树下
有人在笑，哭，闲聊，沉默，抽烟
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还有人在拍照，好象这棵树还没爱够
这些花香没爱够
这个短暂的片刻没爱够
压缩一下  带一个笑
塑料放进口袋
呆我再回头看时  人不见了  好象
一个幻觉  而花香还停在空中
留下  重重的影子

（三）脸

碰到熟人  我笑
碰到领导  我笑
碰到仇人  我笑
碰到心爱的人  我笑
碰到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做了
摸摸眼睛  摸摸牙齿  摸摸腰
最后还摸了一下脸

（四）鱼

我把鱼放在盆里，翘着二郎腿
看着它
刀子，砧板，油，盐，醋，辣椒
有眼睛就好了  我们一起
看着它
或者我闭上眼睛  让它们看着它
闭着眼睛时  我才觉得自己的眼睛
特别大
当然这只是说现在的我  亿万年前
我不会这样
前几年刚从农村来长沙时
也不会这样

（五）诗人

我说我是诗人  坐在纸上不冷
把两个字拨弄一下  雪就融化
你说还是去空调室吧  我的心
不象你放在手上
抚一就热  被抚一下也热
我说，那送你一颗月亮吧

（六）消防车

每次经过消防中队，我都要
停一下。有人站岗，有人抽烟
有人打牌，还有人大声讲笑话。
更妙的是窗外还有女生经过
我对站岗的说，长沙的颜色是灰色的，
火的颜色是红色的，你怎么穿绿色的啊
他当然不会说话，因为他是当兵的
当兵的当然要像当兵的
好，那我就去和消防车
说说话

（七）脚印

我从城里回来，山路上留满
脚印。有的干了，有的还湿
我用手去测量  有的可能是我
去年进城时留下的，有的也可能是
父亲的，有的可能两着都不是
还有的可能是外地人的。
不过村里人那会关心这个，
那个小孩把牛牵过去
牛蹄把脚印踩得很深。

（八）路

我去见姐姐，走一条田埂路，
翻一座山，越一个谷，
走简易马路，再过一条河，
穿一个岛。然后是石板路。
再是田埂路，翻一座山
越一个谷，走简易马路，
再过一条河。不过不要穿一个岛了。
但姐姐是哪座房，却记不得了

（九）颜色

我知道天是灰色的，地是红色的，
老人是绿色的，姑娘是蓝色的，
小孩嘛是橘色的，你呢，自然是无色的。
但亲爱的，你说我是什么颜色的，
尤其我说海水是岩石的儿子，岩石
是我的儿子的时候。

（十）玫瑰

我觉得迷惘，当然迷惘了，有了爱情还不迷惘，
爱情在你脸上不迷惘时，我还不迷惘啊
你说鞋子暖和，我不可能钻进鞋子
你说眼睛漂亮，我不可能住到眼睛里
你说花落了好看，我不可能把它穿到身上
你说长沙好玩，我不可能把它当戒指送给你
你把手伸给我，荆棘就长出来了
我还必须说，看，玫瑰就要开了

时间空间

果然是牛人！

血剑轩辕

喜欢他的乡土味道
如泥土般让人感到朴实

天龙幻舞

忒牛了吧~!
这诗看着心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