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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赠我20万:天使不说话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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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 22:5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兄弟与情人


 下了一夜细碎的雨,清晨响起一阵凄恻的猫叫。这只该死的野猫一会儿像婴儿般哭哭啼啼,一会儿又如老妇般咳嗽哀鸣,把我虚弱的睡眠搅得支离破碎。
  
  在事发之前,请容许我为您介绍:
  
  我叫李小峰,今年22岁,就读于重庆某知名高校,恰逢大学四年级。父亲李石、母亲冯土,我哥李小山今年刚毕业成为实习医生,娶了个肯花钱的嫂子,正在按揭购房。
  
  赵一平是我的兄弟,也是22岁。不过他没爹没妈,除了祖父赵大爷,一平活着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单身二叔。
  
  村里人都说,我和赵一平的友谊源远流长。大约我俩还困在子宫里的时候,两个怀孕的母亲就拥有了指腹为婚的色情幻想。虽然后来赵一平没能与我喜结良缘,但我们两兄弟的感情却也亲密无间:我们一起光着屁股拾树枝、玩泥巴、扇画片、过家家,然后一起读小学、初中、高中,最后甚至以相同的分数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就读同一个专业,入住同一间寝室。很久以后回眸这18年的青春时光,总觉得一平就像我成长中的那面镜子,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们俩是否共用了同一片灵魂。
  
  我常常感叹大学四年的不同造化。2000年之前我们不分伯仲,四年后的境遇却已天上人间。赵一平每天做兼职、加社团、组织活动、策划方案,除了担任校学生会副主席,还成了许多公司在学校的总代理,往往搞个点子整个促销就能赚两三千。而我则整天泡书店、逛网吧、看电影、捏文章,以为有了文学就是尼采,成了作家就是太阳。常常憋一个月捏了篇长段子出来,侥幸发表了也就几百块钱的事儿。
  
  也许我在乎的不是钱——我这人生来皮子糙,味觉也不挑剔,觉得猪肉与熊掌区别不大。我在乎的也不是荣誉——我觉得生活就像穿鞋,舒不舒服、暖不暖和,只有穿着的人才知道。实际上,我在乎的是一个叫做杨帆的女孩——在她投入赵一平怀抱之前,我曾经牵过她的手。杨帆最终的选择与判断,让我觉得自惭形秽,一无是处。
  
  刚进大一时的我们对一切懵懂无知,成天寻思着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女朋友。那段时间我和赵一平整日厮混网络,隔三岔五地见一两个网友;我们加入新闻社、文学社团、书法协会、单身俱乐部,以此尽可能多的接触漂亮女孩。长久的形影不离让我和赵一平在一起时谈笑自若、风流倜傥,而一旦单独和女生约会时,就会变得唯唯诺诺、呆若木瓜。不少曾中意过我们的女孩子常常打趣地问:“你们为什么就不是一个人?”由此可见那时的我们的确不相上下。
  
  遇见杨帆的时候,我们整日忧郁疲沓,对纯真的爱情已不抱过多希望。赵一平凭借其丰厚的外交天赋,在大二初便当上了新闻社社长。在他的提携下,我混成了副社长,杨帆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我们新闻社的。杨帆的出现令人眼前一亮,我们几乎在同一瞬间喜欢上了她,像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
  
  在赵一平和我的联名推荐下,杨帆一跃成为新闻社的外联部副部长。每逢周末,我们都会打着“高层例会”的幌子,邀杨帆出来聊天、吃饭、游玩。仿若是一见钟二情,杨帆对我们这两个一唱一和的狗屁社长也挺着迷。她不仅对我们的殷勤照单全收,还时不时邀我们去观看她们的文艺汇演。在舞蹈表演中,杨帆总是那位鹤立鸡群的白雪公主,她身段柔和、体态优美,那技压群芳的舞姿常常令我们如痴如醉、似颠亦狂。
  
  杨帆喜欢旅游,我和赵一平就挪用公费带她去南山、金刀峡、大足石刻、万盛石林、合川钓鱼城、永川动物园。每一次出游,杨帆的小书包里都会藏满源源不绝的零食,而我和赵一平的手中则会准备好层出不穷的花样。倘若需要夜宿旅馆,为保证杨帆小姐的安全,我们就会挑双人间:杨帆小姐无忧无虑地安睡在一张床上,我和赵一平则挤在另一张小床,互绑双手、相互约束。
  
  杨帆喜欢唱歌,我们自然乐此不疲,坐在草坪的报纸上虚着眼睛尽情陶醉;杨帆喜欢看书,我们自然不辞劳苦,坐车到菜园坝为她买最新出炉的《时尚》;杨帆喜欢跑步,我们自然欣喜若狂,在杨帆的秒表记时器中拼了老命的奔跑;杨帆喜欢礼物,我们自然心知肚名,费尽思量地买流氓兔、皮卡丘、乖乖熊、米老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赵一平彼此顾及,约法三章,从来没有私自与杨帆单独约会。直到有一天,在鸳鸯路段黄桷树下的光影里:阳光、春风、浅草、绿树、单车、连衣裙、噘起的小嘴、浅露的春色、清澈的双眼、洁白的玉腿,所有这些煽情的细节取代了公平与理智,我们开始瞒着对方与杨帆单独约会。
  
  那时的我们都不懂爱情,我单纯的以为牵一次手就算私定终身。于是在一个周六夜晚的散步中我为杨帆抖了许多笑料,扮了两个鬼脸之后,又即兴为她编织了两个童话。那晚的杨帆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她那迷人的小脸蛋,在洁白的羽毛中倒映出白晰的光彩。我则文采灼灼、风度翩翩,把杨帆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之后我顺势朗诵了为她写的情书,再从手心变出一记手链,可怜巴巴地问:“杨帆,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雨后花香浪漫,夜幕如被洗刷干净的黑色绸缎,我牵着杨帆的手,热血澎湃、激动难安。杨帆羞涩地低下了头,晚风吹过发际,她的脸如鲜红苹果一样诱人。我至今仍然后悔当时没有吻她,我甚至后悔,假如当时我足够轻浮与她上了床,也许今天的格局就会改变。那晚上我们只是含糊不明的说了许多话,杨帆的小手都被我焐出了汗水。
  
  ……
  
  在爱情的甜蜜中回到寝室,赵一平正在高幅度的刷牙,我突然对友谊的背叛恐惧至深。我思量着明早得找赵一平谈谈,对他说:“我格外珍惜我们的友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杨帆喜欢的是我,希望你成全!”我无法预知赵一平的愤怒与嫉妒,我明白这样会中伤我的兄弟,但为了爱情,为了像杨帆这样的天使,我豁了出去。
  
  第二大早,赵一平的床上已经空无人烟,估计又做兼职去了。我呆在寝室忐忑不安的等待,从神清气爽的上午,等到饥肠辘辘的晚上,却一直没有赵一平的踪影。大约等到晚上11点,赵一平才神采奕奕地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一平就先发制人的对我说:“小峰,一会儿到楼顶抽烟!”
  
  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宿舍楼顶那一塌糊涂的衰败景象。阳春三月,万物萌芽吐翠,但楼顶的枯草一点绿意也没有。它们在风中,时时送来老鼠屎的腥臊。赵一平递来一支烟,又为我点燃,我们同时猛烈地往胃液里吸噬,火星一明一灭,如夜鬼火红的眼睛。
  
  可怕的黑夜与可怕的沉默,一支烟的时间,仿若抽了一年。终于,赵一平将烟头弹向了飘渺的万丈深渊,开口说道:“我格珍惜我们的友谊,你是我永远的兄弟,杨帆选择了我,希望你成全!”
  
  我呆了呆,竟然问道:“为什么啊?”
  
  赵一平淡淡地说:“我们已经睡过了!”
  
  可恶!卑劣!下贱!无耻!
  
  我听到了拳头在黑夜中吱吱作响的声音,我听到了心脏在肚子里歇斯底里的怒吼,但是当时的我只是站着、沉默、不动。隔了很久,我才意识到:那支烟,烫伤了我的手。
  
  只听赵一平接着向我宣布:“我知道你也喜欢杨帆,但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希望你能尊重她!”见我站着木讷不动,赵一平这才缓慢地伸出右手,在我肩上用力的拍了拍,以一种关切的口吻问:“你有什么话给我吧?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紧攥着的烟头,被捏成了棉花;我紧闭着的双唇,被咬出了鲜血。然后,一种酸涩的病毒来袭,我开始疯狂的咳嗽。但我分明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一种类似于喜庆的口吻这样说道:“恩,我知道了。其实我一直把她当妹妹来喜欢,我哪里配得上她?没想到兄弟你真能干,恭喜啊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三个之间的相处总显得半尴不尬——这主要缘于我的沉默寡言与不合时宜,常常我会选择莫名其妙的有事走开。刚开始的时候,杨帆对我的感受颇为顾忌,当赵一平试图在我面前吻她时,她就会紧张的逃避开去。但到了后来,随着时间对感情来来往往的蹂躏,杨帆已经开始在我面前欣然享用赵一平的拥抱了。如果说,我对杨帆还留有一丝奸情,那恐怕只剩下她那双深邃的瞳仁。但每当杨帆眼神的余光越过赵一平,偶尔瞟到我眼睛的时候,我只能够,紧张的、无趣的、惭愧的、低下头。
  
  后来,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我经历了一场黄昏恋。夏雨长得和杨帆尤似,歌喉也不错,除了喜欢陪我看书,还对我的生活起居格外关心。然而每当抱着夏雨的时候,我脑中却全是杨帆那挥之不去的影子。三个月前,我不愿再欺骗下去,也不愿再浪费她的青春,分了手。当时夏雨哭得特委屈,她说:“李小峰!我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贫穷、你堕落、你慵懒,但我有埋怨过你吗?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后来,在赵一平平步青云之后,虽然他和杨帆已经在校外公开同居,但学校的美女们仍然趋之若鹜。时不时,学校里流传着一些津津乐道的绯闻。但我多少觉得那些全是瞎猜胡闹,因为在为数不多的交流中我得知:赵一平仍然死心塌地的爱着杨帆。
  
  但最近,在赵一平已经被推免研究生之后,有一个叫陈菁的女孩与他过从甚密。
  
  然后,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3: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女人引发血案

  二零零四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我穿着梦遗后的小裤衩全身哆嗦。我的初恋情人杨帆告诉我她杀死了我最好的兄弟赵一平。当时我内心寒冷、大脑空白,忘了偷看一眼杨帆湿漉漉的胸部,也忘了给自己套上一条长裤。我在细雨中沿着崎岖的小巷跑了很远,才意识到身体的寒冷。杨帆在恐惧中惊慌失措,她呆呆地倚在门口,嗫嚅着向我乞求:“我不想死!”
  
  雨粘糊糊的铺就了一层潮湿,荷花小区的草坪上人潮涌动,救护车的嘶鸣在层层叠叠的雨幕中飞奔,不久哑然失火。少顷,殡仪馆的车队呜咽着驶来。我最亲爱的兄弟,丑陋而扭曲的躺在血泊之中,他那张风趣的脸渐渐被白布遮盖,整个世界一片惨然。
  
  那时候我还没能感受到悲伤,我只是呆呆地挤在人群中,看着我的情敌赵一平,他从潮湿的地面翻身而起,歪着脑袋咧着嘴巴对我笑;看着我的同学赵一平,他那壮实的身体在殡仪人员的手下土崩瓦解,他健康的肌肉堕落成一堆烂泥;看着我的兄弟赵一平,他从肉体的碎片中剥离出来,爬上前往天堂的列车,永远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
  
  赵一平失足腾空而去,留下赵大爷孤苦无依的悲惨;留下女孩们撕心裂肺的恸哭;留下学校的遗憾社会的惋惜;留下哥们的烟蒂兄弟伙的烈酒;也留下杨帆迫在眉睫的牢狱之灾,甚至死亡。我与赵一平情同手足,形如兄弟,我们甚至用过“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捆绑方式来证明我们的侠肝义胆。但是赵一平,请你原谅,我不能同你一起死去,我甚至不能为你手刃凶手。我竟然会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包庇杨帆,甚至越过你的诅咒,越过庄严的法律,尽我最大所能藏匿她。
  
  警察不久就封锁了现场,赵一平浓稠的鲜血,渐渐被雨丝调和成一种惨淡。围观的人群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驶走的殡仪车又呜咽着驶来,他们很快从荷花小区的门口,抬出另一具满脸鲜血的女尸。正当我冲进人群想辨清死者是不是陈菁的时候,辅导员李老师打来了电话。
  
  ……
  
  赵大爷赵二叔是下午三点到的重庆。他们衣着破烂、眼神枯槁,赵大爷戴着那顶形影不离的破毡帽,阳光下的阴霾显得鬼影重重。
  
  我记得儿时春江水暖的日子,赵大爷最喜欢带我和一平到河畔子钓鱼。赵大爷气定神闲的半虚着眼,等我和一平四处寻找枯枝败叶回来,笆篓里已经多了几条四指宽的红鲤鱼。我们看着赵大爷小心翼翼的剖膛破肚,挖个小坑垒了小灶支起火,洒上盐、辣椒、香料,鱼被烤得滋滋直冒油,看得我们直流口水。赵大爷烤鱼的火候特别有分寸,不老不嫩、既脆又香,表面上还有一层醉人的酒味儿。这是他老人家的独门功夫,在鱼烤到三分熟时喷上两口白烧,那醉烤鲤鱼的香味穿过十多年的世事云烟,常常令我口舌生津。
  
  我和一平坐在柔嫩的浅草中,鱼的鲜美与酒香令我们飘飘欲仙,便索性躺到了赵大爷的腿上。那时的赵大爷慈祥温和,他会给我们讲故事,唱旧歌,一板一眼的自得其乐。等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又会爬上桑树采摘桑葚给赵大爷尝鲜。赵大爷最爱伸出两只宽阔的大手,公正的比划我们的身高,说:“一平高半小寸!”或者:“小峰险胜一小撮!”
  
  然而此刻,赵大爷的苍老一望而知。他神情恻然憔悴,犹如六年前不幸逝去的赵奶奶。有人说赵一平是克星,他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父亲在他四岁时被巨石砸破了脑袋;赵奶奶从不吸烟却得了肺癌,不治仙逝;甚至还有人说赵二叔也是因为赵一平才失去生殖能力的。赵奶奶临死时瘦得像一根树枝,她眼眶深陷、白发尽敝,倘小的头颅上只包着一张干涩平瘪的黄皮,仿佛随时都会露出骨头来。那时候的赵奶奶整天咳嗽,就像一台低功率的破旧抽水机,仿佛随时都会将心肝肺抽出来,却仍然永无止境。到最后她的生命就像一盏没油的枯灯,轻轻一捻就会破灭。那一年我和一平常常看到赵大爷枯坐在河边的桑树下,却从不带鱼杆。他的眼神在茫茫河面上良久的逡视,等一平叫他吃饭时,能够看到他眼角混浊而粘稠的白泪。
  
  赵二叔仿佛也老了,他站在赵大爷后面一声不吭,仿佛是赵大爷的影子或者走失的灵魂。他仍然穿着那件藏青色的中山装,行从小心翼翼,双手时不时在赵大爷身后不断挥舞,似乎担心赵大爷随时都会跌倒下来。
  
  赵大爷见我就哭。在人潮涌动的出口,他的哭声穿破了火车站铅灰色的繁忙,惊动了盘旋上空无所事事的鸽子。他混浊的眼泪啪嗒啪嗒向外流,令我的眼泪也忍不住奔涌而出。同行接待的李老师擦擦发红的眼圈,用手掣掣我,我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赵二叔手中寒碜的包裹。
  
  驱车前往殡仪馆,一行人都心事重重。赵大爷拉着我的手,颤颤地问:“小峰,一平怎么会,怎么会,会从楼上跳下来?”
  
  李老师庄重的接过话,说:“赵一平是我校优秀的学生干部,思想高尚,政治健康,我们相信他绝对不会自杀。市公安局已经立案侦察,调查取证结果证实为他杀,警察正在逮捕犯罪嫌疑人!”
  
  赵大爷憔悴不堪的混浊老眼,突然像刀子一般锐利地望着我,近乎咆哮似地问:“是哪个?小峰,快告诉我凶手是哪个?”我的手被赵大爷的老茧硌痛了,我说不出话。
  
  而李老师则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杨帆!赵一平的原女朋友!”
  
  “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赵大爷独自念叨着这三个字,似乎掉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迷惑。然后他就扯开了嗓子,高声骂道:“老子要砍断她的手!老子要撕烂她的嘴!老子要扒掉她的衣服,挖她十八代祖宗的坟……”
  
  我觉得自己像一张单薄的、无力的、劣质的、肮脏的卫生纸。
  
  “您放心。负责此案的张警官是市里有名的侦探,他破过许多大案子!我们已经封锁了车站、码头、机场,加大了警力的巡视力度,相信不久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赵大爷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绳之以法”的含义。他只能用哑嘶的声音不断强调着:“不光要绑起来,还要枪毙!枪毙!一定要让她死,让她偿命,偿命!”
  
  冷藏室的寒气衬托出儿时的鬼气,我和一平曾经研究过鬼,崇拜过神。而此刻,我们阴阳两分,信仰着不同的科学,花着不同的钱币,或者他早已经魂飞魄散,走向了永恒的虚无。赵大爷俯身抱着一平冷冰冰的头颅,一寸寸地抚摸着他,等摸到膝盖时,他惊骂道:“一平的腿呢?一平的腿呢?”
  
  “断成块块了!”工作人员回答。
  
  赵大爷突然栽进一平的怀里,昏了过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躲在衣柜中的天使

  惊魂未定的回到住房,桌上的面包杨帆只吃了一点。她穿着我那件黑色T恤,套了一条军绿色的休闲裤,模样甚是滑稽。杨帆脸上还有泪痕,但情绪稳定了一些,她焦灼不安的问我:“他怎么样了?”
  
  “死了!脚摔成了碎片!”我没好气的回答。
  
  杨帆“啊”的一声尖叫,脸上的表情仿若遇到了最憎恨的魔鬼。良久,她才弱弱地问:“我该怎么办?”
  
  “现在到处都贴了你的通缉令,车站、码头、机场都有专门的警察检查,你出不去了!”——我心中仍感难受:这么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怎么会杀死了她的情人我的兄弟呢?我点上一支烟,冷冰冰地问她:“你要我怎么样?我至多不举报你,帮你跟朋友捎两句话,其它的,免谈!”杨帆低下头,黯然地说:“其实我也没想出去,我又没有朋友!”
  
  这句话刺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东西,我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是如何含情脉脉又心花怒放的牵着她的手,那可是一双给予过我人生希望的手啊。杨帆能够第一时间叩开我的房门,至少证明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此时的杨帆已将她的生命托付给了我。于是我那强装的冷酷立马土崩瓦解,我激动地摁掉了烟头,扳着杨帆的肩膀,问:“那你快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自首还来不来得及?”
  
  杨帆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事发的真相。
  
  这几天杨帆她们到昆明参加了文艺汇演,今早五点半火车回到了重庆。那时候寝室还没开门,杨帆就直接回了和赵一平的住处。然而令杨帆意想不到是,在她和赵一平的床上,竟然躺了另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于是两个女子从破口大骂到大打出手,在愤怒之中,杨帆将女子杀死。那女的一死,杨帆这才清醒过来,她愧疚万分想到了自首。而此时的赵一平担心杨帆会被判死刑,就阻止了她。但杨帆看着那女孩的鲜血,害怕极了,慌乱之中她想到了以死谢罪。一爬上阳台,杨帆真有了一种跳下去的冲动。赵一平赶快爬上去拉杨帆,杨帆顺手一推,没想到一平昨晚喝足了酒,脚步轻飘飘的,一个趔趄就笔直的掉了下去!顷刻,杨帆听到了血肉模糊的巨响,然后她感到了生命的痛疼,她感到了生活的眷恋,就逃亡到我这儿来了。
  
  杨帆这次逃亡简直失败至极。她没有带钱、身份证、银行卡,也没带多余的衣服、裤子、洗面奶、润唇膏甚至没有带内衣内裤。她现在拥有的恐怕只有一件湿漉漉的白底红花衬衣、一条牛仔裤、一条内裤和一件胸罩。
  
  虽然我对赵一平的死抱以巨大的悲怆,对老年断草根的赵大爷格外同情,我也会时时追忆与赵一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甚至在我挣到钱后,我将担负起赡养赵一平爷爷及二叔的责任。但是我仍然不愿意将杨帆揪出来交给公安局,甚至连替赵一平鞭打她一巴掌的想法都没有。我觉得赵一平的死,死于上天捏造的一个“红颜薄命”式的悲剧。这个悲剧除了死去的赵一平,除了赵氏亲戚,除了我这个既当兄弟又当窝藏犯的左右为难者,还有可怜的杨帆。
  
  我翻出大一时的《法律基础》,知道误杀会判刑3至7年,这量化了杨帆对赵一平应该承担的罪恶。然而,杨帆还杀死了那个不是陈菁的女人,现在的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我能为此做什么呢?我将尽可能的包庇她的罪孽,我将尽可能的延长她的生命,至于感情或者肉体,我不敢奢望,也不愿意奢望。我不想在朋友刚刚离世之际,就亲自睡掉她的女友,更不愿在杨帆最为脆弱无助之时,乘人之危。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与外界巨大的法律抗衡,与对赵大爷的愧疚怜悯抗衡,与时不时激发起来的想亲手杀掉杨帆的念头抗衡——小学时我被一个大孩子扇了耳光,一平疯狂的咬住他的小腿。对方不断地揍他,把一平的脸揍红、揍青、揍紫,然后揍出了血,但他仍然狠狠地咬着那个男孩。后来那个男孩痛苦的求饶,而赵一平则吐出男孩的一块肉,朗声说道:“我们两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架同打,有仇必报!”
  
  我租房的卧室里有一个奇妙的大衣柜。衣柜背后,还有一平米左右的三角空间,里面堆满了房东遗留下来的棉絮与旧大衣。我将里面的杂物全部码进柜子,又将衣柜的一面薄板凿开,再大概修饰了一番,然后吩咐杨帆在敲门声响起时,迅速地躲进“密室”。为了不发出丝毫的声响,我们做了十多次彩排。练到最后,杨帆修长的腿能像小鹿一般飞快又准确的跃进衣柜,身子右侧,双手下压,敏捷无声的钻进去,将门关得恰到好处,再将杂物堆放得有条不紊。我们稍感成功地歇了一口气,坐下来喝咖啡。
  
  有人敲门。
  
  杨帆满面恐慌,她迅捷地跃进柜子,又马上撩开棉絮探出头,向我无声的指了指那两杯咖啡。我高喊“来了,来了”,竟把一杯咖啡端递给了她。其实我当时紧张得要死,要不是看到杨帆那双恐惧又俏皮的双眼,我想我会马上崩溃,向警察坦白从宽。
  
  却不是警察,隔壁的王大娘向我借三只鸡蛋。虚惊一场!
  
  等我回来打开衣柜掏出棉絮时,看到杨帆手持咖啡、捂着嘴痛不欲生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将咖啡吞下去,杨帆扇着舌头向我埋怨道:“怎么这么烫啊!”于是我们都开心的笑了起来。但马上我们又觉得这样的笑不合时宜,沉稳下来后,我问她:“今晚上吃什么?”
  
  那一天晚上,杨帆因地制宜地炒了三碟小菜,外加一盆蕃茄鸡蛋汤。味道格外鲜美,假如不是盘踞着悲恸与难堪,我甚至会忍不住拍起掌来。晚上我躺在客厅沙发上睡,杨帆过意不去,告诉我说她白天已经睡过了,想到客厅看电视,要我睡卧室。但她那双浮肿的眼睛出卖了她,我执意要求她睡里面。
  
  然而我,一夜无眠。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3:45 | 显示全部楼层
色情冲动或爱情幻想

  第二天上午,赵一平火化。我扶着赵大爷,眼睁睁地看着最熟悉的生命变成缕缕青烟,走向了真实的虚无。越过焚烧炉,我似乎看到一平挣扎着复活过来,他的肉在火中滋滋作响,他拼命地敲打着铁门,乞求人们放他出来——然而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我看到了赵一平的灵魂在火葬场上空盘旋,他对着赵大爷努力大喊,但是赵大爷沉溺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理他。然后,一平飘走了,飘进狂怒的台风,辗转成为大风、中风、小风、微风,最后无声无息的化为一缕微不足道的空气,葬身泥土……
  
  中午的时候请赵大爷赵二叔吃了顿乡村基,下午又被李老师叫去组织一平的追悼会。忙碌奔波了一天,晚上回到家中,杨帆已经摆出了一桌小菜。她趿拉着我的男式拖鞋,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电视。我一回来,杨帆就迫不急待地问我一些问题,语调显得相当小心翼翼,似乎我昨晚的冷漠已将她遍体灼伤。
  
  我一一告诉她:“赵大爷哭晕在火葬堂,被送进了医院;学校表示虽然事发在校外,但因一平的表现与家境,愿最大限度的支付赔偿金额;学院已经派了专门小组入住公安局,据说教育部对此事很关注;大街小巷上巾满了杨帆的照片,通缉令上对她的行为进行了歪曲,提供有效线索者,将获得一万元人民币……”杨帆认真地听着,一脸的平静,似乎一个白天的思考已让她的心中波澜不惊。在我说出一大串与她有关的消息中,她只是用“哦、啊?嗯”或者皱眉来表示已将我的叙述听进去。
  
  饭毕,杨帆郑重其事的要求我到卧室去睡。我仍然没答应,坚持要让她睡卧室,却没想到杨帆突然走向门口,只见她手拉着门把向我威胁:“小峰你进不进去睡?你不进去,我自首!”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用自己生命的危险来屈降我的彬彬有礼。
  
  之后,我陪杨帆看了一会儿电视,偶尔对剧中人物肤浅的点评几句。对死掉的赵一平、对迫在眉睫的逃亡我们缄口不提,这已成为影响我们情绪波动的巨大开关。印象中的杨帆是一个乐观积极的女孩,她的笑就像阳光一样温暖、灿烂。有一次文艺汇演她不小心从舞台上跌下来,观众嘘声不已,就连老师也大跌眼镜。那晚上我和赵一平陪她围着校园走了好几圈,虽然路上的杨帆掉了好几次泪,但等我们两兄弟变出一个系了围巾的圣诞老人时,她又能噘着嘴巴对我们开心的笑了。这个晚上,杨帆浅淡的笑过几次,虽然仍然憔悴万分,但这多少有些外在的积极因素了吧。
  
  现在应该交待一下我的住房了。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除了厕所有扇薄小门,卧室与客厅通体相连;卧室里有一台破旧的电脑,不能上网;客厅内有一台二手彩电,频道挺多。其它的各类设施倒还齐全,小夫妻居家马马虎虎还凑合得去。但是作为孤男寡女,特别是我曾对杨帆想入非非,而她现在倍感脆弱且又不能离屋半步,这多少有些半尴不尬。
  
  当我躺在自己床上时,刻意地闻到了她身上留下来的芳香,不禁心神俱醉,回溯到两年前夜晚时的心动……
  
  “邪恶!无耻!下流!卑鄙!”一个声音不断地拷问着我:“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对这样的一个女孩,想入非非呢?”我掴了自己两个耳光,但仍感到躁动不安。杨帆的体香就如一种烈性催情济,将我的爱情隐秘与身体欲望都勾引出来,我躺在温软的床上,身体像着了火一般失去控制。我对自己捏、掐、打、捶,试图让自己理清思绪,走出色欲的诱惑,理智的面对今后可能的生活:
  
  两个月后,我将以低劣的成绩毕业,我本打算放弃这张文凭开创我的文学梦想,以文为生。但是现在呢?杨帆将她虚弱的生命交付给我,我该怎样帮她度过难关?我该怎样帮她逃脱?我是不是也走向了犯罪的道路?如果杨帆愿意,我将尽一切力量与她远走高飞。但是我的梦想,我的父母,我的责任,我的前途呢?可怜的杨帆,她最爱的人是赵一平,却失手杀死了他,侥幸她能苟活下来,但却永远无法走出内心的愧疚与痛苦。
  
  就这样模模糊糊的睡着了。梦中尖锐着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二十二年来赵一平的笑容与沮丧,混乱不堪地搅动我那可怜得快要崩溃的脑子。后来还是在睡眠与杨帆相会了,她在梦里向我乞求,要我救她,但我实在无能为力。再后来我还是无耻地梦到了她的玉腿,她的小腹,她的乳房……然后,在梦里面,我痛苦的与她发生了暧昧的勾当。
  
  那只猫依然每天悲恸的啼鸣,每一次都将我从熟睡的梦中惊醒,像陌生地来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只有猫们凄厉而单调的鸣叫。
  
  我有夜来尿的习惯,被猫吵猫后我忍不住去上厕所。客厅里的电视没有,在一闪一烁的雪花中,杨帆蜷曲在沙发上,犹如一只流宿冬天街头的可怜小猫。但见她的小脸苍白扭曲,大概正挣扎在一个可怕的噩梦中——可怜的杨帆!在那一瞥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她白晰肚腩上精致的肚脐,我那件黑色T恤在杨帆身上不断攀爬,露出了她粉红色的纹胸。一时间,我真想扑过去抱起杨帆,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里,虽然我不能为她呼风唤雨,但我愿替她遮风挡雨。
  
  当然,我只能忍着色情与怜爱的诱惑,匆匆地走向厕所。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巧妙的死里逃生

  第三天上午,陪赵大爷到荷花小区六楼收拾赵一平的遗物。
  
  房间里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那场斗殴搞得乱七八糟,少数一些角落,残存着杨帆精心布置的杰作。赵大爷对一平的所有遗物有着迷恋式的疯狂,他翻寻整个小屋中的支离破碎,将任何与一平有关的玩意儿,甚至包括没来得洗的袜子,全部纳入囊中。我本想趁人疏忽之际替杨帆拿几套换洗的衣裤,但当我刚假装无意的拾起一件物事时,赵大爷突然疯狂地抢过我手中的裙子,竭尽所能地对它撕扯蹂躏。然后摸出打火机,一边烧掉与杨帆有关的任何物品,一边对杨帆破口大骂。
  
  在赵大爷不遗寸珠的焚烧中,幸存了一张我们三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杨帆爬在一颗黄桷树上,我和赵一平则站在树下搭着肩,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赵大爷将照片拦腰截断,我和赵一平搭肩的那部分,他放进了上身的荷包;而杨帆在树上的微笑,他拿在手心捏了捏,终究没有烧掉。
  
  网络上已经大肆了报道此惨案,对杨帆的谴责、通缉更多如牛毛,赵一平的死惊动了许多单位部门,声势越闹越大。
  
  将赵大爷赵二叔送回旅馆休息,我顺路到超市买了两包吃的东西。也包括了一些男人不宜的物品,比如女人的内裤与纹胸——我想可怜的杨帆总不至于穿我的内裤吧。至于外套和化妆品我没有买,实际上,我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浑浑噩噩的回到住所,门口竟然站着四个警察!我的腿开始发软,我的头脑开始空白,我的心仿佛马上就跳跃出来。我想本身逃跑,但为首的那位张警察,已经向我笑呵呵的招起了手。杨帆,我亲爱的杨帆,你一定要躲进“密室”,你一定不能说话,你更不能出来“自首”,求天拜地,我的杨帆,你一定不要被抓走,你一定不能死掉。
  
  他们向我尴尬地向我说明了情况,指出只是公事公办而已。为了减少由此给我带来的尴尬,张警官不断地向我解释这个案件的棘手:“我们找了三天,监控她家的电话,搜索她可能出现的朋友家中,查封所有逃出这个都市的渠道。但仍无进展,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这个城市太大了,她又毒辣又狡猾,要逮捕犯罪嫌疑人真难!但我们绝不会放弃的,李先生你放心,我们将为死者讨回生命的公道!”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毫不客气地搜查了房内任何可能藏身的地方。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根本不敢走向卧室。我坐在客厅里,问:“假如是她不小心把一平推下去的,会判死刑吗?”张警官愣了愣,说:“这个,这个我们只管抓人,怎么判得让法院来管。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男死者是否为杨帆误杀,不过单凭杀害女死者,便能以故意伤人罪判她死刑了!”我全身发软,只有仰卧在沙发上,在失去希望的同时,我只能虔诚的期待他们的疏忽。然而在崩溃的边缘,我还是听到了恐怖的声响:他们扯出了棉絮,他们移开柜子……
  
  完了!死了!对不起杨帆,我的小聪明,我的小住房未能留住你的生命!我将无法通过殴打他们而将你拯救!对不起,杨帆,我有失于你的信任。假如你死了,不管被不被抓进监狱,我今后都将生活在黯无天日的愧疚之中。在我们永别之时我将罪加一等,我会奋不顾身地大声宣布:“杨帆,我爱你,这爱自从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至今从没有间断过!我卑微我懦弱我颓废,我是比不上赵一平,但我仍然要爱你,虽然它的砝码轻微,但是它心意沉重!”
  
  却没有听到枪声、呵斥声以及杨帆的尖叫声。模糊之中我听到柜子被移回的声音,然后四位警察走出来,与我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掩门而去。我的心狂喜不已,这时的我兄弟赵一平,请您原谅,我将无法为你的死去而对杨帆有半点憎恨;我此时唯一想要的是,狠狠地抱着你的遗孀我的初恋,狠狠地接吻和拥抱!
  
  然而柜子里却没有人,我只能在卧室中焦灼不安的来回踱步,茫然而不知所措。直到喝下一杯咖啡,我的心情才平和下来。飘浮在脑中的那些幻想已经慢慢沉淀,我相信杨帆不会走向自戕,也不会走向自首,她将为了她的责任,为了生活的美好而好好地活着。当然,为了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测,我给“专门小组”的李老师打电话问:“那女的自首,或者抓到没有?”
  
  那边沮丧地说:“还没有!”
  
  打开门,寒意来袭,我无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冥冥之中走向了楼顶,我和夏雨曾在上面的葡萄架下深情地拥抱疯狂地接吻。当时假如不是寒意袭人,我们甚至会就地偷吃禁果——在我与夏雨分手的时候,唯一令我欣慰的正是我替她保存了身体上的纯洁。我坚信,在还不能承担爱情的责任时,我没有权利伤害她。
  
  一到楼顶,我又想起了赵一平。在多少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我们提两瓶啤酒撂一包瓜子在宿舍楼上对饮。我们一边吸烟,一边喝酒,一边弹吉它,一边踢足球。正是那么多个或细雨蒙蒙,或月黑风高,或群星璀璨,或明月高悬的夜晚,我时不时的感受到:这个叫赵一平的朋友,比我的哥李小山还值得依赖。
  
  天空一轮新月,夜色恬然安详。回忆的线条裹挟着此时的不知所措,丝缠雾绕。大脑中仿若搅进一大股乱麻,线条之间结了无数个死结。正当我在挣扎在死结中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小小的喷嚏将这些乱麻剥丝抽茧,针织出一条明媚璀璨的丝巾。循声望去,葡萄架下有一团瑟瑟发抖的漆黑。这“陌生的物体”紧紧地握着一根竹竿,用我最熟悉的声音吼道:“你别过来!”
  
  ……
  
  小地翼翼地回到房间,杨帆的脸蛋已经冻得苍白不堪,而她的小手却又吓出了一层碎汗。到洗手间整理修饰了一番,杨帆又忙着为我做饭。这次我拒绝了,我让杨帆坐在沙发上,颠替她抱了一床被子焐着,自己动手炒起菜来。
  
  在我和赵一平为杨帆争风吃醋得剑拔弩张的日子里,杨帆曾提议我们去日租房内做饭吃。当时大伙约定每人炒三盘菜、烧一盆汤以示比赛。实际上之前我并没有炒过菜,儿时的野炊全都是赵一平掌握作料与火候,我不过是在旁边捡柴剖鱼切菜而已。那一天的饭局下来,我那三盘菜既不美观又不可口,倒是赵一平的那一盘火爆大肠赢得了杨帆的啧啧称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败给了赵一平,我们在学习、身高、长相、文学上都旗鼓相当,但在炒菜上,赵一平以绝对的优势将我击败。在后来与夏雨恋爱的日子里,我日日负责炒菜做饭,厨艺也越来越见娴熟。这在当时把夏雨感动得不行,她以此来证明我的高雅风度与温暖体贴。实际上,每炒一盘菜,我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盘菜与赵一平差得不多了吧?”或者“这盆汤杨帆会喜欢了吗?”——至今想来,很对不起被我无意中感动的夏雨。
  
  那晚上我把炒菜当作一门艺术,将所炒的每一盘菜当作对厨艺付出的终结。杨帆被我的煞有介事弄糊涂了,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两年前,你不是炒了一盘又咸又老的黑鸡丁吗?”然后吃了一口肥锅肉,问:“我是不是记错了?”接着又喝了一口汤,说:“还是我的胃出了问题?”等我们将饭吃完,杨帆对我直言不讳:“我真不敢相信。”
  
  饭饱之后,杨帆稍显镇静,告诉我下午看电视的时候眼皮儿跳得厉害,心中憋慌难耐,就躲在窗户后向下张望。这还真凑巧,她看到一辆警车刚好停在楼下,从里面走出四名警察。她本打算马上躲进“密室”,却又突然害怕坐以待毙,于是就开了门,爬向了天台。
  
  最后,杨帆倔强地对我说:“如果他们找到我,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兄弟魂归故里

  杨帆虚弱地问:“我该怎么办?”
  
  我安慰她:“现在的漏网之鱼很多,到处都在死人,又不是省长市长明星大腕,躲过了这段风头就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多少有点违心,在我心目中,赵一平的生命远比所有的名人都重要。假如不是杨帆,我将用我的生命去翻寻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杨帆告诉我:“在天台的时候我突然很想从上面跳下去,但是一站在栏杆上我就寒怕了。那么大的风,那么美的城市灯火,我害怕像一平那样的痛,我怕死,我想我的妈妈。”
  
  然后,杨帆就真的想念起了她的母亲。对前途的茫然让杨帆忍不住恸哭起来,这是她在我面前的第一次高昂哭泣。这哭声似乎划破了玻璃,充溢了整栋大楼,奔向了废弃的工厂。我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旋及又轮到我心猿意马了,我反弹起来,跑去关窗户。
  
  晚上就睡眠一事,我们又发生了一些争执。最后杨帆终于妥协,她走进卧室时一再调皮的提醒:“明天该你睡里面了喔!”
  
  我躺在沙发上,清理出所有的整元零钞,合计只有五十多块钱。而银行的账户里,至多还有一百五十块。我已经很久不向家中要钱,其实父母一点钱也没有,我那位医生哥哥刚从医校毕业,在成都一所医院实习,为了和嫂子按揭购房而穷得焦头烂额。我的朋友们呢?赵一平是我大学里唯一能够借到超过一百元的人,同其它人我们平淡相交,保持着谦谦君子的肤浅友谊。和这帮穷朋友出来吃饭,往往上桌之前大家都会迫不急待地吐一句:“AA啊!”况且,即使借到一点钱,我从哪里拿来还?——我已经很久未能写出满意的文字,这些日子里我总是“节流”,却难以“开源”。
  
  这时杨帆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看样子似乎已经一丝不挂。她对我说:“小峰明天能不能租几部电影看呀?”
  
  我这才想到还有一台破电脑。这台电脑是我文字挣钱的载体,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卖!当然,想到了电脑,我又想到外面那台价值三百多的彩电,心中又稍微平静了一些。
  
  第四天到学校去了趟,毕业设计马马虎虎的有了交待,就只等着可有可无的答辩了。
  
  中午的时候去送赵大爷赵二叔,他们的样子比刚来时更加苍老憔悴。赵二叔提着两大包一平的遗物,赵大爷则怀抱着一平,的骨灰。临上车时,赵大爷一再提醒我:“小峰啊,一抓到那个挨千刀的杨帆,你就给电话!啊,电话……”我只有默默的点头,抬头看到他们蹒跚着走上火车,看着他们将赵一平唯一的精魂带回了我们的故乡。火车启动,赵大爷枯槁的哭声,夹杂着悠长的鸣笛,像盘旋在城市灰暗天空的鸽子。
  
  我是从火车站步行回的学校。从中午一点,一直走到下午四点半,把我的脚走得像灌铅般沉重。但正是这样的自我折磨,减少了我对一平死去的悲哀与愧疚。走过石门大桥时,我在桥中间良久地伫望,一辆又一辆的汽车飞驰而过,我感受到了桥身的剧烈的颤抖。
  
  看着灰白天际中蜿蜒东去的江水,我无法感知,赵一平在短暂飞行中的刺激与击破地面时的疼痛。赵一平从此将永远沉睡,彻底远离缤纷多彩的人世间。有那么一会儿,我也想飞身一跃,追随赵一平的飞翔。但是后来,我似乎听到赵一平对我呼喊,他说:“你不能来,你要照顾你的父母,你要帮我照顾我的爷爷和二叔,你还要,帮我照顾杨帆。”
  
  ……
  
  我终于完全接受赵一平已死的事实,我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保护杨帆生命的重要性。
  
  我的天空在行走中逐渐明朗。
  
  租了三张碟子,回到住处。经过警察搜索后,杨帆不再那么敏感,她只是遵循我“不开门,有人敲门躲进厕所”的约定。开门,我扬起手中的碟子露出少有的微笑,而此时躺在沙发上的杨帆正折磨她苍白的痛苦中。
  
  ——经过四天精神及身体的折磨后,杨帆终于病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帆危机

  感冒。高烧。
  
  我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
  
  想了很久,终于给成都的哥哥李小山打电话,乱七八槽地问:“哥,重感冒加高烧不止该怎么办?”李小山风趣地说:“这简单,送医院呗!”我说:“我们现在不在城区,只有药店,该给她吃哪些药?”李小山担忧地问:“那你先量量她的体温?”我就急躁了,说:“哥,但我没温度计啊!”“药店有卖!”
  
  ……
  
  “41.8度!”
  
  “啊?你怎么不早发现?烧得这么厉害,要死人了!”哥哥在电话里大惊失色。
  
  我心冰凉。只听哥哥在那边一阵捣鼓,列了好几种药物,说:“不吊盐水,危险得很啊!你们到底在哪里?”
  
  搁下电话,飞速狂奔至附近的药店,花了整整122块钱才买全大哥所列的药物。李小山说这些药是在没医院的特殊情况中选配的,第一次这样试,不知道灵不灵?
  
  按照指示给杨帆灌了几种药,她气息奄奄的睡去。我在一旁不断更换着湿毛巾,凝望她那晶莹的睫毛,抚摸她那柔顺的长发,倾听她那微弱的呼吸,眼泪忍不住汹涌而出。换下来的毛巾像开水一样滚烫,看着杨帆乌青哆嗦的嘴唇,真怕她马上就要走向死亡——她一死我也将失去所有活着的动力。
  
  半夜的时候,杨帆被高烧带向了颠狂。可怜的小女孩一会儿嘶声疾呼,一会儿低声呻吟,就像一只蚯蚓在床上焦躁的蠕动。我又给杨帆服了几种药,她这时却清醒过来。我大喜过望,兴奋得跳了起来,大声喊道:“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杨帆苦涩的笑了笑,却以一种微弱的语调告诉我:“小峰,我不行了,我脑袋里好像有一堆火,它们快把我烧死了。”我悲从中来,紧紧握住杨帆温软而苍白的小手,安慰道:“帆儿,你,你不能死。你要活着,你要为了我活着!”帆淡淡的摇了摇头,说:“我梦到一平了,他是来找我报仇的,我真的要死了,对不起,小峰。”
  
  我男儿的热泪,终于还是溢出了脸颊,滴落到杨帆的脸上。杨帆楚楚动人地问:“小峰,你哭了?”我再忍耐不住,大声哭道:“我不要你不死,我要你永远活着!我爱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我,我,我要和你一起死!”杨帆泪眼婆娑,她痛苦的闭上了眼。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或者即将死去,但等我伸手探她鼻息的时候,杨帆突然睁开眼,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拼命的点头,信誓旦旦地说绝对。这时杨帆苍白的脸色中滑过一丝奋,她说:“那小峰你给我唱一首歌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这鬼灵精怪的丫头,我伤心得要死了,她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要知道我这人生来五音不全,唱歌比杀猪还难听,见我逃避式的摇摇头,杨帆有些失望,她转过头,淘气地说:“那我死了!”
  
  “别,别!我唱,我唱!”为了杨帆可能弥留时的安详,我只有扁着嘴巴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心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杨帆转过去的小脑袋,在我动情的歌声中转了回来,她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与我海枯石烂的深情凝望。终于,杨帆倔强的告诉我:“小峰,这回我又不想死了。”
  
  然后,杨帆张开干皴的嘴唇,向我要水喝。我拍拍脑袋,这才感到饥肠辘辘,忙去加热昨晚熬的稀饭。吃到第三口杨帆就咳嗽起来,这咳嗽牵挂出她那可怜的胃液,令她呕吐不止。我的左手、拖鞋以及大面积的地板,全都溅满了她那清汤寡水的呕吐物。杨帆虚弱的表示了一下歉意,又昏睡了过去。
  
  彻夜未眠,将呕吐物打扫干净后,我每一个小时测量一下杨帆的体温。这时我的手放进她滚烫的腋窝,我能触及到她柔软的乳房,我的手甚至能够在不经意中碰到她身体的隐秘,但那晚上我一点邪念都没有。我开着微弱淡黄的壁灯,含情脉脉又忧伤无比地向她凝望……
  
  早上八点的时候,杨帆的体温已经降到四十度。虽然仍处高烧,但多少有点回心转意的味道。我再服侍她喝毕稀饭吃完药,趴在床上随杨帆沉睡过去——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没有梦境的睡眠。
  
  下午,杨帆终于苏醒过来。或许她中午甚至上午就醒过来了,只是没有叫醒我而已。等我从流畅的睡眠中自然醒来时,小丫头正在睁着眼睛看我,我估计她也将我瞧了个遍。
  
  我问杨帆渴不渴,饿不饿,她却红彤彤的表示:“我要先上厕所!”我尴尬地说:“哦,那你去上吧,我先给电脑重装下系统。”但杨帆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小声嘀咕:“人家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啦!”于是我不得不将这姑娘平摊着抱起,怀里的杨帆就像一张纸片般单薄透明,她羞红着脸,不说话。
  
  面红耳赤的走进厕所,刚把杨放在马桶上,杨帆就挣扎着喊:“好了,好了,我能行的!”我马上退回到卧室,同时留意她的声响。但过了大半天,杨帆却绝望地小声低喊:“小峰,能不能帮我一把?”我复又腆着脸走进去,见小姑娘仍穿着我那条军绿色的休闲裤,原封不动的坐在马桶上。
  
  杨帆的声音细如蚊蚁:“你闭上眼睛,帮我脱下裤子。”
  
  我心浮气躁的闭上眼睛,毛手毛脚的按照吩咐做了。只闻响亮悉啐的水声,跳动悠美的乐章……
  
  我和杨帆暧昧地度过了她生病的这段时光。那三四天的我们寸步不离,杨帆躺在床上,我坐在床的边沿,看一部又一部的电影。渐渐的,我牵杨帆的手开始攥得很紧,而杨帆被我搀扶时也变成了温柔的依靠。偶尔看到动人或惊险的情节时,我就会在无意中牵起杨帆的手,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杨帆红着脸,不说话。
  
  我不知道这个牵手意味着什么?是色欲的一种表达,还是对曾经暧昧的某种追忆?亦或在尴尬的处境里,我们都需要从对方的手心得到一点温暖?但我们的出格也仅限于此,虽然我时常被一些东西撩拨起莫名其妙的欲望,但我的理智、我的道德、我的愧疚,常常鞭笞着那颗激动不安的内心,一桶桶现实的雪水,倒进我欲火焚身的头盖骨。
  
  在杨帆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我和她慢慢培养起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我们开始谈论赵一平,谈杨帆的逃亡,谈我们所面对的经济危机。但不管谈什么,我们总是习惯和对方捆绑在一起,我并不感到多少吃亏,杨帆也不会有太多愧疚。我们就这样以不明就里的关系,回忆最亲的兄弟与爱人,展望着多舛的命运,承担着物质的匮乏。
  
  杨帆告诉我,在高烧得快要死去的边缘,她梦到了一平。梦中的一平拿着一柄利剑向她冲来,她就逃跑,跑过河流、高山、平原、沙漠、丘陵,最后跌倒在一座坟山上,但一平紧随而至。杨帆本以为一平会一刀削掉她的脑袋,一剑洞穿她的喉咙,但她曾经的爱人却将剑放回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用力一刎,鲜血就冒出来了。在梦里再度死去的赵一平,语重心长地对杨帆说:“你要活着!”
  
  其实我也常常梦到死后的赵一平。对我窝藏杨帆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我的兄弟以一种死人的阴腔鬼调不断重复的唠叨:“我爷爷,我爷爷……”
  
  我们越过一平死去的始末,去单纯地回忆他生前的趣事伟业。譬如我想起和一平小学偷桔子被揍屁股,慌乱中一平咬了失主两口,最后那人赔了我们二十个大桔子的事情时,就会觉得我和赵一平是很亲很近。而杨帆说起哪年哪月哪日与一平出游时遇到一位老外,聊得火热最后还说丢了钱包骗得老外十美元的事情时,就会觉得与赵一平很亲很爱。我们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回忆赵一平,仿佛是为了加深我们之间彼此的认识。
  
  死后的赵一平就像一根线,将我和杨帆重新拴捆在一起。我们的感情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性障碍者服用伟哥一般,只有说起死去的赵一平时,才感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暧昧感情深邃。我真怕有一天,当我突破重围与杨帆做爱时,我们非要大叫三声赵一平才能动起性欲来。
  
  这无疑是人生的一大讽刺。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使想回家

  直到杨帆彻底康复,赵一平已经死去七天。七天前的重庆阴雨绵绵,凄惨幽恻,七天后的小屋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杨帆舒筋活骨,要为我高歌一曲,献舞一支。那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我的卧室,杨帆在吃下第七顿土豆泥后身轻如燕。她的舞姿轻柔曼美,如一只在阳光下百花中自由翩飞的蝴蝶王。
  
  我们花了整整四天的时间去一一品味赵一平生前的喜怒哀乐,结果颓然的发现:一个人有限的生活经历,至多让人回忆三天愧疚三日罢了。我们在钻进窗户的阳光中,感受到了灵魂的救赎。
  
  口袋里只剩下三十块钱,与杨帆商量后我将彩电变卖了二百块钱,由此过上俭朴至极的生活。
  
  我依次到码头、车站、机场、高速路入口打望。但每个地方都有许多警察,他们腰际悬着亮堂堂的手枪,手中拿着杨帆光彩夺目的照片,向入站出城的旅人一一对照。通缉令上的悬赏金额已经加到两万块,每个街区路口都贴满了漂亮杨帆的通缉照片。报纸不断的跟踪报道,网友不断的支援投票。
  
  回到学校,以陈菁为核心的曾为赵一平争风吃醋的女生们统一战线,成立了“救平”会。她们四处募捐,八方张贴,散播印着杨帆照片及恶劣事迹的传单,如海报一般。杨帆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论主题,人们都比较乐于检举这样美丽而又柔弱的杀人犯。
  
  出乎我的意料,赵一平的死给学校、城市甚至周边的许多地区都带来了日渐高涨的影响。哥哥李小山打电话问:“死掉的赵一平,是不是我们村的那个赵一平?”
  
  高中、初中、小学同学纷纷致电,说:“你们学校真的出现了这种事?”
  
  然后问道:“什么,这人你认识?”
  
  然后叹道:“啊,是一平?”
  
  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接着叹道:“我操她妈!我操!!”
  
  最后问道:“抓到没有?”
  
  最后叹道:“抓到一定要让她吃枪子儿!”
  
  如此咄咄逼人的问叹,令我的回答慢慢变得漫不经心。
  
  “网络社会,传媒效应,加上那一群女生,我想。但是再热的饭都会有炒得索然无味的时候,就让杨帆在我这儿呆到风平浪静之后吧。”
  
  我将这样的想法告诉杨帆,杨帆听后却表示出巨大的忧虑,她可怜巴巴地问我:“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这话把我问得瞠目结舌,她一再告诉我:“除了你,我没有信任的朋友!”我的惊讶非同小可:这么一个可爱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孩,怎么会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呢?但一回想,我也感到了自己的处境尴尬:如果因为窝藏、解救杨帆需要有朋友的帮忙,我将找不到任何一个朋友支援,或者,至少我不敢相信他们。
  
  我的朋友无一例外的都是赵一平的朋友,而且他们都是因为优秀的赵一平,才愿意结识我这种小角色的。我现在带着一个“杀死”他们朋友的女人,冒着对朋友不义的危险,去请求他们的帮忙,答案将变得扑朔迷离。
  
  我被杨帆的话,问得孤独起来。
  
  我感到选择了杨帆,便意味着与所有的朋友、法律、舆论、正直、道义甚至亲人背道而驰。选择了杨帆,我将走向一条不归路,我将与杨帆一样,永远过着阴暗卑微的生活。
  
  从今天开始,我又在电脑上码些文字,大多都是些忧伤、死亡、宿命或回忆友谊的东西。但这样的文字很难坚守下去,常常才写出几句话,我就能看到死去的赵一平站在电脑旁,他轻蔑的看着我,以一种嘲讽的口吻对我说:“你竟然靠回忆我的潇洒来赚钱。”实际上这样的文字投到网上便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那个最罩我的编辑问:“小峰最近怎么了?怎么写的东西都是些片段,像线条一样零乱,看不懂嘛!”
  
  晚上月圆,杨帆想出去走走。我说恐怕不行,但杨帆坚持要出去,她对我说:“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树叶了,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勉强答应,但叮咛她一定要化妆,一定得小心谨慎,而且我们恐怕只有在晚上十二点以后才能出去。杨帆欢呼雀跃,她将长发卷起来,戴上我的太阳帽,又在脸上摸了些墨汁,套了我那件米黄色的外套——如果不闻香味,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是一个漂亮之至的女孩。
  
  凌晨一点,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途经一只流浪的猫,三只癞蛤蟆,来到荒废工厂后的平地。那里有几棵巨大的榕树,两排挺拔的梧桐以及三棵曲折的黄桷树。月亮盈如圆盘,在云彩之中悠闲的穿行,置身其间,有虫鸣、有蛙叫、有潮湿泥土的清香、也有从树芽里流淌出来的巨大生命力。
  
  确定一切正常之后,杨帆取下帽子,轻轻一摇,黑如绸缎的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简直美不胜收!她那张被墨迹斑斑的小脸蛋,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小天使微闭着双眼,沐浴在清凉的风中。
  
  我一直四周巡视,生怕有半点动静。只见杨帆一会儿左侧身,一会儿右侧头,头发颠来倒去的模样甚是滑稽。我疑惑地问这是干什么啊?
  
  杨帆对我狡黠一笑,说:“月光浴发呀。头发在干燥中呆久了,就该在月亮下晾晾洗洗,这样头发就会变得更有光泽,更加柔顺。”
  
  远处嫩绿吐翠的荒草,近处奇形怪状的顽石,甚至连蟋蟀青蛙蛐蛐都让杨帆惊喜不已。她伸出一根小指头,向我数落我道:“在房子里,只有你一个人是活的!”我攥住这根指头,说:“错了,还有你也是活的。”杨帆不置可否,但她把手指抽了回去,将它指着一棵黄桷树,不无羡慕地对我说:“这种树很奇怪,哪个季节栽下就哪个季节长新叶子,与四季无关。秋天看到黄桷树发芽的样子,一定特别温暖。”
  
  就在此时,废弃工厂那边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猫叫,杨帆的叙述马上变得惆怅万千,她说:“我想妈妈了,我想回家。”说完这句话,杨帆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真挚、嘶哑、悲恸、忧伤,把春光与夜色搅得支离破碎。到后来她越哭越难过,索性扑进了我的怀里,我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任凭她满脸的墨水与眼泪,涂满我洁白的衬衫。
  
  最后,杨帆抹着被眼泪浸泡得一塌糊涂的花脸,向我乞求:“小峰,你能带我出去吗?”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5:11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宿磁器口

  自从那次成功的夜游,杨帆对生活的暖意渐次向往。隔三岔五的夜晚她乖乖地将脸抹黑,装扮待齐,缠着要我带她出去。如果说前几次我们还怀揣着千分的恐惧万分的不安,那到了后面,我们已经学会心平气和而又悠闲自在地呆在月色之下了。
  
  杨帆对自己焕然一新的丑陋形象甚是满意,她从镜中一脸的墨黑里似乎找到一次新生。我们长久地坐在柔软的泥土上,倾听虫鸣蛙唱,仰望明月,编织一些虚无飘渺的童话。在月光下、在清新中、在草坪上,杨帆的舞姿灵逸轻柔。偶尔她会表演一些美仑绝奂的舞蹈,这时的杨帆会自信非凡的告诉我:“或许,这样的舞蹈能够获国家一等奖!”
  
  在好几次夜游的相安无事后,我们变得胆大包天:从废弃工厂的侧门横穿而过,越过湮如土色的砖墙,穿过随时可能坍塌的枯木横梁,从工厂的正门走向滨江路的入口。月色妖娆,水波妩媚,时不时奔驰而过的汽车,将鳞次栉比的灯影片刻的搅乱。杨帆在风中奔跑,在雨中大笑,我们听到深重喘息的汽笛声,感受到江水拍打江岸的肆无忌惮以及无可奈何。我们在路灯的朦胧里,牵着手,向前奔跑,仿佛跑过这条路,就是永恒的自由。
  
  后来我们夜游的地点就变成了滨江路。杨帆喜欢那些此起彼伏的灯光,像一幅幅美丽氤氲的写意画。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舞蹈,那些昏黄的路灯,就像舞台上的探照灯,将随风而舞的杨帆彰显得亭亭玉立。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被她的舞蹈所陶醉,忘记了杨帆要求的鼓掌,这时她会停下来问我:“小峰,跳得不好吗?”我喃喃道:“这么好看的舞蹈不上舞台,真是太可惜了!”
  
  终于,在一次次神奇的诱惑下,我们准备走向这条滨江路的尽头。
  
  那晚上的我们十一点钟就大胆出发,在滨江路的斑驳中快速飞奔。我们听到了海鸥的鸣叫,听到了汽笛的悠长,看到了雾蒙蒙的江面,看到了对面的江北城灯火万千,看到了各式高档的汽车绝尘而过……边走边聊、边看边舞,走过第三座大桥,走出了对岸都市的灯火辉煌,我们来到一处柳暗花明的别致——古镇磁器口。
  
  不可思议的古镇,曾经江畔繁华的闹市。小吃、饰品、餐饮杯盘狼藉,有石板路、尿童子、观景台、古门、木墙、油菜花、以及仿古式的璀然灯笼、中国结。沿着铿铿锵锵的石板路下行,走到江畔河湾的一大片空地,有游船几艘,倒映着三两盏孤灯青烟。我们踏上鹅卵石,沿着江畔寻找小动物的残骸,寻找被丢弃的风筝,寻找任何远古生命留下的见证。水潮漫长,江风荡荡,杨帆不无神往地感叹:“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扔进这条江里!”
  
  天上悬着半个月亮,洒下一层朦胧的清辉,杨帆捡了些扁形的石头在练习掷水漂,我则翻寻起一块又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铺就了一张心形石床。那晚上我们索性躺在硌人的鹅卵石上。江风把我们吹得心猿意马,特别是古镇上那些文人雅士的诗词歌赋,更让我们陶醉于世事沧桑的万千沉淀。杨帆嫌鹅卵石太硬了,就借了我的胸口当枕头,我又嫌被子太单薄,便借了杨帆的小手当背心。在那样安详而又恬静的江畔,我和杨帆身心皆醉,无所不谈到月亮穿进云层,然后就像中了魔法一般,两个人同时掉入了安逸而又危险的睡眠……
  
  清晨醒来的时候,天已露出些许鱼白,毛手毛脚地奔回滨江路,但月亮仍毫不留情的向西边沉溺。路灯已经关闭,天际笼罩着若隐若现的惨白,沁入一丝雾气蒙蒙,让人平凭几分人之将末的忧伤。我们拼命地奔跑,杨帆跌了一跤,膝上的皮儿都破了,却仍然不敢停留半步。那些穿行在初晨中的汽车们潇洒地留下一屁股烟,一闪而逝,我们多想搭乘便车,飞往我那破败却又温暖的住房啊!
  
  但一切已经迟了。
  
  一位清洁工人拖着扫把,疲倦而过。她甚至连多看我们一眼的力气也没有。慢慢的车多了起来,又有两艘轮船驶过,疲惫至极地跑至第二座桥时,我绝望得真想纵身而跳:四五个晨跑者迎面而来,为首的竟然又是那位张警官!
  
  绝望之际我看到杨帆,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证明了她的气喘吁吁,等意识到前面的正是那位传说中的神探时,她往桥的边缘靠了靠,似乎准备随时跳下去。
  
  我的灵魂出窍,我的灵感一去不返,与张警官的狭路相逢使我呆若木瓜。仿佛过了很久,杨帆才往后跑,而我则捏着瘦弱的拳头,胆颤心惊的朝前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不仅没有想象的凶杀恶煞,反而表现出惊人的毕恭毕敬。张警官见了是我,满脸诧异,问:“李先生你也晨跑?”我唯唯喏喏地回答:“恩!”对我的激动不安没有察觉,张警官不无歉意地安慰我:“节哀啊,节哀!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抓住凶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人民警察!”
  
  我受宠若惊!往后看了看,杨帆那一弓一张的影子已快被雾气吞噬,我稳了稳心绪,才问:“哦?麻烦您能不能把情况说得具体一点?”张警官果然没有发现杨帆,他认真而谨慎的将抓捕过程及部署向我作了大致介绍。从张警官那儿我得知公安部已经介入此案,他们断定杨帆还没走出这座城市,悬赏金额明天就会涨至五万……
  
  张警官最后告诉我:“希望李先生你多配合我们的工作。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请你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口是心非地答了声“没问题”,便与他们分道扬镳:我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而张警官则带着四个手下,在日渐接近凶手杨帆中,晨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我只有朝着家的方向,机械而沉重的奔跑。跑着跑着,我似乎又看到一丝希望。
  
  滨江路是全高速公路,双向独立行驶,车道与人行道之间隔了花草与低墙。路面上是川流不息的飞奔车辆,行人一般无法从一端走向另一端。然而,每三四千米,路下设置了一条一米多宽的简易步行道,我就是顺着下一个步行道通往路的另一边,开始回跑的。
  
  找到杨帆却出奇的容易。她安静的坐在下一个横跨人行道的台阶上,用手小心的抚弄着膝盖上的伤口。通道上堆满了人粪狗尿,臭气冲天,张警官他们不可能在例行的晨跑中,在中途通过这段恶臭。在虚惊一大场,闻了半个小时的屎臭尿臊后,我们得救了。
  
  稳了稳心神,我们又朝着家的方向快速飞奔。只跑了一小会儿,天就彻底的亮了,亮到已经能够远远的望到大桥上银白色的雕塑。杨帆累得几近休克,她跪倒在花丛中,气喘吁吁地说:“跑不动了,跑不动了,我一点力气也没了,我连跳江的力气也没有了!小峰你把我扔下江去吧。”我当时急得头冒青烟,虽然我也疲劳得可以,但不知是什么力量,让我迅速而有力的背起了杨帆,向“避难所”蹒跚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5:38 | 显示全部楼层
情迷滨江路

  然而等待我们的,是更为巨大的残忍。
  
  杨帆软绵绵的乳房,把我疲惫至极的奔跑硌得更加面红耳赤。江中一艘巨轮驶过,迎面又跑来两位晨练的老爷爷,见了我们就问:“怎么会事?这小兄弟是不是遇到车祸了?”又说:“要不要打120?”还有:“我帮你背背吧?”甚至:“要不要我叫那边晨跑的警察?”我只得不断气喘吁吁地回答:“没事,没事,我弟弟间歇性羊癫疯,歇一会儿就好了。”
  
  没想到他们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那你怎么还背着他跑?”我只得向他们“解释”说:“我弟弟这病很奇怪,发病的时候要背着跑一会儿才能好!”谁知他们仍然大义凛然,说:“那让我帮你背吧?看把你累的。”我哭笑不得,还得礼貌的说:“谢谢了呵,不过我弟弟只服我一个人背!”他们失望的哦哦两声,还问:“那我陪陪你们吧,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边说边随我一同跑了起来!弄得我最后不得不放弃文雅,大声骂道:“跟老子滚,你们烦不烦?”
  
  有一辆救护车奔驰而过,背上的杨帆打了一个寒颤。一路狂奔,快到旧工厂路段时,又遇到一位交警骑着摩托巡视,我们怕得都低下了头。最后终于还是出了滨江路,入废弃工厂大门,在破铜烂铁、断垣残壁中飞速行走。刚要出得侧门,却看到那两棵榕树下,已经坐上了两三个闲汉。而不远处的空地上,老奶奶们正在挥剑如雨的晨练。附近几栋小区的人们陆续来到这片小广场,他们大声地吼着话,开心的溜着狗,大口的喝着茶,然后支起牌桌,麻将声就哗啦开来。在这些闲人懒汉退休工人之中,我认识好几位,其中开赌局的就是隔壁的王大娘。她们成天唠叨无事,小心经营着茶馆的小资小本,最爱谈论是非曲折,往往清晨的猫叫一降下去,就能听到她们扯破嗓子的大声叫骂。
  
  不能出去。得等到晚上。
  
  饥、渴、困。
  
  昨晚才七点钟我们就早早的吃了晚饭,那时我们的心在路上,味口不好根本就没吃下多少东西。之后是漫长的行走与兴奋,然后又在江边玩了一夜的石子,接着是胆颤心惊的奔跑、惊吓、受伤。现在恐惧消减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源自内心的饥肠辘辘。伸手摸摸干瘪的肚子,它像一张鱼网般,镶进了我的后背。而旁边的杨帆则不停地舔着口水,对我说:“小峰,我快渴死了!”我无力的拉着她的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时候我开始憎恨自己源源不绝的热气与滚滚而下的汗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那干皴的舌头,去一一舔舐全身的汗孔。
  
  就那么搜心捣肺的过了一小时,杨帆就坚持不住了,她看着我发白的嘴唇,心疼地建议:“不用管我了,小峰你先回去吃东西吧!”我自然没有答应。我知道自己贸然从这废弃工厂走出来的后果:那些秉公执法的老工人们立马就会谈论,然后叫来警察,接着逮捕杨帆,最后枪毙死囚!
  
  然而饥饿的蛔虫不断撕咬着我的肠胃,企图将它们拧成一条麻绳,以期榨出更多的营养。杨帆的嘴唇已经从红到白,至青,至紫,然后又是惨无血色的枯白,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水分,就像一张阳光下的卫生纸——我们真的饿了。
  
  早知如此,我为何不带两包方便面,买上两瓶矿泉水?或者至少我们也该在磁器口喝一肚子江水,塞一肚皮油菜花啊?江水的浪漫、古镇的风雅令我们作茧自缚,我们躲在离食物与家最近的位置,无可奈何地享受着饥饿、口渴以及疲惫。
  
  真亏杨帆这时还有力气说话,她继续问:“那我们回滨江路吧?到古镇上买点喝的东西?”——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更别提再走回来。当然,把杨帆一个人留在这随时可能坍塌的工厂,也是我所不愿意的。喉咙火辣辣的干痛,我只能用疲沓的眼神回看杨帆,告诉她这样还是不行。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帆伏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或许她已经饿晕、渴死了,我亦未知。我的胃似乎已经腐烂,它不再向我索要食物,当我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肠,则发现上面爬满了米粒大的蛆。杨帆扑在我身上一动不动,我潜意识里伸手撞了撞她微弱的鼻息,然后轰然倒在她的背上,呼天抢地的睡了过去……
  
  梦境的繁冗与尖锐似乎让我睡过了不少时辰,等我以一种短暂的清醒醒过来时,见那边老奶奶们舞剑仍没有消停的样子,推想时间应该不会超过10点。吞了半口浓稠的唾沫,又探了探杨帆的呼吸,她的脉搏已经微不足道。我知道杨帆的身体,我明了她的虚弱,我生怕她马上就会死去。但我,却又莫名其妙的睡着了。睡眠中的脑子在深渊中艰苦跋涉,有一会儿,我甚至希望自己马上死去;又有一会儿,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出去吃东西吧,不用管她!”最后模模糊糊中又仿佛听到了赵一平的声音,他用嘲笑的口吻讽刺道:“你忘了我们的野餐了么?”
  
  也许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榕树下打牌者的吆喝声将我从错乱的梦中拖离出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口干舌燥。杨帆的小脸在我怀里扭曲着,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只见她的睫毛不断打着颤,青色的血管从她的额头横亘而过。
  
  我轻轻地扬了一下手,杨帆就醒了。
  
  她嘶哑着声音问:“小峰,几点了?”
  
  “十一点钟!”
  
  “让我出去自首吧,”杨帆有气无力的说,“只要有饱饭吃,我什么事都干!”我伸手遮住了她的口,说:“你不能死!跟我来,我们四处转转看!”
  
  这是一间建于60年代、弃于90年代的纺织厂,共有八间高屋建瓴的大厂房。我们所处的侧门在最左边,往右过去依次还有三间大屋,从中央主堂垂直往外,还有四大间。环眼四顾,绝大部分的房梁都被凿空了,破灰断瓦上有蜈蚣、蚂蚁和老鼠。往外的房间内,砖头下压了一具蛇骨骸,约莫是被突然坍下来的砖块砸死,有许多年。
  
  我们从最右边的房子里找到一个水缸,但长满了青苔,而且旁边还蹲着三只讨厌的蛤蟆,无所事事的向我们敌意张望。拨开一堆石灰粉,找到一个肮脏得变了形的铝盆,里面装了两撮老鼠屎。此外,在大门进来的第二间大屋里,树立着两棵拳头粗的桑树。
  
  我摘下两片肥嫩的桑叶递给杨帆,她迷惑的看了看我,立即张嘴吃下。等她从皱眉的咀嚼中回神时,却见我在那儿有条不紊的吸吮叶柄上的白汁,就柔弱而郁闷的给了我一粉拳。但不管如何,在这种苦涩得令人作呕的白汁里,我们看到了一丝活着的希望。
  
  透过房顶沉陷的地方,我们能看到逐渐高悬的太阳,巴掌大的天空下偶尔有鸽子飞过。我最终还是忍着恶心捡起了铝盆,用沙磨、水冲、桑叶抹、衣服擦,然后从石缸中舀出一盆水,用砖瓦支起一个灶,再寻来几块木头,燃起了火。我负责用抹了水的衣服,去吸引腾腾而起的浓烟,杨帆则坐在那儿,小心翼翼的添柴加火。火光映出我们红彤彤的脸庞、反射出我们亮堂堂的心情,燃烧起我们强烈的生存欲望。终于,在我俩眼巴巴的伺候下,水滋滋的冒起了白雾,不久就欢快的翻滚起来……
  
  喝下两口开水,我们的灵感深受启发。与其说我们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困境,不如说我们掉入了一种野外求生的快感。杨帆还在为之前吃下的两片桑叶心有余悸,她无不忧虑的问我:“小峰,我要是变成蚕了怎么办?”我刚准备说出“破茧成蝶”的比喻,近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猫叫。循声找去,我们在第三间厂房发现一窝毛毛茸茸的小猫,争先恐后地鸣叫在破絮之上,一只母猫正叼着一只鲜血淋淋的鸽子走向它的孩子们。
  
  狂喜之下,我掷出一块石头,巧妙地击中母猫的前蹄。母猫哀鸣一声,扔下鸽子逃到枯木之后。我走过去捡起那只鸽子,还有半缕热气,勉强可以入食。
  
  正当我举着鸽子对杨帆自鸣得意的时候,那只疯狂的母猫,瘸着腿向我恶毒的扑来。它那怒发冲冠的颠狂把我吓得直起鸡皮疙瘩,竟然怔在了那儿。杨帆大声尖叫,慌忙中举起一根木棒……然而那只疯猫根本不按章法出牌,它急于保护自己的孩子,张牙舞爪向我扑来时正好砸在杨帆钝重的木棒上。只听笃的一声,猫嘴里掉出一颗白森森的牙齿,只见母猫满口粘稠的鲜血,夹杂着唾液向外流淌。
  
  猫见大势已去,疯狂的身体报复变成了悲恸嘶哑的悲鸣,它将瑟瑟发抖的身体挡在小猫前面,像一面破旧的风帆。接着小猫们也跟着悲恸的哭诉起来,杨帆放下木棒,拉我向屋外跑去……
  
  在那个饿得枯肠寡肚的中午,我们分享了世界上最为鲜美的鸽子汤。这只鸽子拯救了我和杨帆的饥饿甚至生命,然而,猫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正当我们吃得惬意非凡之际,里屋传来一阵巨响,烦躁的“猫合唱”戛然而止。等我们赶到事发现场,猫窝上方的砖瓦已经倾塌,刚才还毛茸茸的六条小生命,加上那只被我们所抢所伤的母猫,全盘葬身于瓦砾之下。那只老猫顶在最上头,故而身体也压得最碎,除了那双流着血或泪的哀怨双眼,整个身子已经成为一滩血泥。其它小猫惨相百出,它们在饥肠辘辘中满怀幽怨的走向了意料之外的死亡。
  
  在这场惨剧中唯一幸存的是一只小花猫。它太饥饿了,以致它颤颤危危的爬出猫窝,去舔舐地上的血迹。我们进去的时候,这只小猫仿佛还不知道已经死去了母亲及兄弟姐妹,它嘴里衔着一根鸽子毛,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杨帆百般怜爱地抱起小猫,它敌意的喵喵大叫,对着母亲的尸体大声求救,但那位可怜的母猫一点动静也没有。等杨帆温柔地挠了挠了小猫的脖子,它立马就变得顺从起来,干瘪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鸣叫。我们将小猫抱回铝盆旁,杨帆撕下一小块鸽子肉,它就不顾一切的狼吞虎咽起来。
  
  我和杨帆收养了小猫,为它取名为“活着”。这是一个怪异之极的名字,但小猫对此却敏感至极,每次杨帆在客厅里轻唤一声“活着”,它立马就能从卧室的床下钻出来,屁颠屁颠地朝厨房冲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对小猫抱以巨大的同情与愧疚,虽然它母亲与兄弟姐妹的死与我们无关,但我们残忍的将鸽子带走,让它们死去的灵魂感到饥饿难忍同时怀恨在心。常常,杨帆会为自己对母猫的那一击而愧疚万分,她以虔诚的方式忏悔着说:“如果我没打坏母猫的牙齿,或许它就能够将小猫们衔出来呢?”
  
  我们更多的是害怕。
  
  杨帆紧紧地攥着小猫,警惕地注视着房顶,生怕我们如那几只惨死废墟的野猫,葬身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遭遇王大娘

  捱到天黑,小广场上的人们陆续散开。短暂的静寂之后,溜狗的老人们又出来了。那些不同体态的狗,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乱伦,它们不负责地发泄着身体的欲望,从不顾及自己的种子将会播进哪只母狗的肚子。有个老头对两只小狗哈哈大笑:“嘿,财财,你搞错了,旺旺是公狗!”但两只狗似乎没有分开的意思,于是王大娘也笑了,她说:“旺旺,你这个傻逼,日错狗了!”那些老人们就粗俗爽朗的笑了起来,最后狗的主人不得不将两只狗驱赶开,感叹道:“啧啧,狗也搞同性恋喽!”
  
  他们聊的话题无非是某一天牌局,某一位邻居,某一只母狗,或者某一场车祸。王大娘最喜欢看新闻,每每报上发生了什么枪案、凶杀、车祸,她的眼睛里就会闪着特异的光彩。她总习惯饶有兴致地哀声叹气,说:“唉,这个世道啊!”但语气里分明夹杂着倾诉分享的幸灾乐祸,然后她就会飞速地将案子的时间、地点、人物、损失、死伤说得滴水不漏。人们对这些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比较配合王大娘的嗜好,他们会睁大着眼煞有介事地问:“怎么会事?”“啊?是真的吗?”“哦,狗日的!”“哈哈,他妈的!”之类的附和语,以配合王大娘滔滔不绝的讲演。我不知道王大娘是否已将杨帆的恶劣行径了如指掌,所以我得侧耳倾听,希望能从王大娘宏篇大论的哀声叹气里,辨别她是否已经怀疑到我们的行踪。
  
  但听了大半天,无非是些诸如泥石流、车祸、井喷之类的事故,没有对发生在学校的这件事品头论足,我稍感放心。杨帆亲昵的抱着“活着”,我们坐在漆黑的废弃工厂里,透过破瓦败墙,能看到浅蓝的夜空中依稀可辨的星星。狗犬猫鸣,炊烟缕缕,我们在忧郁的夜幕下,感到前途茫然不知所措。
  
  人声渐然消匿,狗吠淡然失色,蛐蛐鸣唱,晚风送香,我们终于顺利地走出了废弃工厂。一切悄然有序,一路风平浪静,但等我开门的时候,王大娘的房门突然伸出一只手。
  
  上面放着三个鸡蛋。
  
  我和杨帆吓了一大跳,王大娘也是。她指着满脸漆黑的杨帆问我:“小李,这是哪个?”
  
  “我表弟!表弟!”我还真佩服自己的处事不惊。
  
  王大娘赞许的点点头,又好奇的看了看杨帆的脸,问:“你们吃烧烤啦?脸被弄得这么黑?”
  
  “是啊,是的……”我恨不得马上将杨帆拉进房中,将门狠狠的关上。但这位王大娘却悠闲得很,她继续有条不紊地问杨帆:“小兄弟你在哪个学校读书啊?”
  
  “他高中毕业就没读了,来我这儿玩呢!”我抢答道。
  
  王大娘啧啧有声,叹道:“哎,可惜了,可惜了,这么瘦的个子,不读书能干什么?”然后又瞅到了杨帆手中的猫,问:“这猫哪儿买的?这么小的都有卖?”
  
  “一个毕业的朋友送的!”我回答得相当郁闷。
  
  “哦,我也想养只猫了,昨晚上我在凯凯床下发现一堆老鼠屎,呔,这些好吃懒做的耗子!”因为她终于说了这么一次陈述句,我终于可以不回答,忙扯开话题,问:“大娘您这么晚了还没睡?”
  
  王大娘指指自己的脑子,絮叨着说:“人老喽,最近老失眠呀!”然后扬起手中的鸡蛋,问:“你这两天都没在家里吧,我敲了好几次门都没人?”不等我回答,她又仿若顿悟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对嘛,看这记性,你带表弟玩去了。重庆不错哟,要带他多逛逛!”
  
  我笑笑说自己挺困,想睡觉了。但王大娘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突然低下声调,神秘叵测地问我:“前几天你家来了四个警察,出了什么事吗?”
  
  “啊,啊,没有,没有!”我吓得毛骨悚然。
  
  “他们来干什么?”王大娘连环发问,如在审讯。一时半会儿我编不出故事,只得老实告诉她:“我的一位朋友死了,警察来调查一下,只是问了些问题,没什么事的。”
  
  “是赵一平吧?”王大娘紧追不舍的问。我都快被问得崩溃了,但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恩。”
  
  王大娘高深莫测的分析道:“是一个叫杨帆的女孩子杀的?”
  
  “可能是吧!警察正在调查中呢。”
  
  “唉,这世道!”王大娘终于对赵一平失去了兴趣,开始不厌其烦的将下午我已经偷听到的几个新近惨案向我痛心疾首的说了,还时不时对杨帆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似乎要让她小心谨慎。最后,王大娘一再告诫我们:“年青人做事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个社会什么罪犯都有,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王大娘房里的灯光将杨帆映照得面如土色,我手心捏了一把细汗。终于,小猫嗡嗡地嘶叫起来,我从王大娘手中接下那三个沉甸甸的鸡蛋,关门之前,还听到她在那儿说:“小猫要多喂点米汤,啊!”
  
  ……
  
  “活着”是一只乖巧的小母猫,它只有巴掌那么大,就学会了逗宠撒娇。杨帆给它彻底洗了个澡,小心梳洗打扮之后,它那支楞发粘的毛发立马变得温顺轻柔,像极了一只优雅的小公主。“活着”对我这个“异性”有点怕羞,它在杨帆床下不断打滚,喵喵不停,最终获得与杨帆同床共枕的机会。有了小猫的屋子弥补了没有电视的空白,杨帆整日陶醉在与“活着”的游戏中,不久它似乎就取代了我在杨帆心目中的地位。因为我常常听到杨帆喊:“嘿,小峰,那稀饭给我们留一点呀!”或者怀抱“活着”说:“小猫小猫,我们现在可是风雨同舟了!”在最为拮据的日子里,杨帆甚至能够拿出自己的食物与小猫平分秋色,这不得不让我也得让出一小部分,与“活着”互为三国鼎立。
  
  因了王大娘的失眠,我们减少了夜游的次数,所以大部分时间,杨帆都与小猫厮混在一起。“活着”猫小心大,常常利用它那娇人的身段与妩人的眼神霸占我在家中的地位。它理所当然地坐在杨帆的身上,时不时喵喵两声对电影品头论足,有一次我租到了《海底总动员》,这小家伙竟然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把我的显示屏给吃了。于是杨帆小姐不得不吩咐我:“小峰,哪怕我们只吃面包,也要为‘活着’买几条小鱼。”
  
  小猫是介入我和杨帆流浪生活中的一只精魂。那双幽幽碧然的眼睛,常常鞭笞着我对杨帆想入非非的欲望。虽然我与杨帆已经牵过、抱过、背过,也躺在一起睡过,但我们之间仍然保持着那份底线的理智。虽然我已经知道,杨帆是爱我的。我也明白,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相互依靠的爱情。古镇事件后,我甚至想要豁出去,与杨帆达到身体的交融。但是,小猫的出现及时扼杀了我的这种冲动。有时,我刚准备牵起杨帆的手,她怀中的小猫马上就会用小爪子向我挥舞,并发出战备的怒吼,我就不得不立刻理智的收正心怀。
  
  我甚至在梦境里想象到这只小猫就是赵一平派来的,或者它就是赵一平的再生。
  
  然而,它是母猫。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陈菁的诱惑

  对杨帆的悬赏已经涨到了八万人民币,这是同类案件中的首例。就在我以为这是“救平”会与网络传媒的小题大做之时,赵一平的另一个遗孀,“救平”会的倡导者陈菁找到了我。
  
  陈菁属于另一种风姿绰约的美女。她的皮肤光滑白晰,短短的夹克下露出了肚脐,而爆炸式的碎发中又有一对天生狐媚的双眼。她身材高挑、屁股浑圆却又胸部平坦,她是二十一世纪新新美女中一杯当之无愧的独特香醇。然而,我还是更喜欢杨帆。杨帆那东方美人式的如漆长发,那匀称得体的丰满身材,那一双动感十足的修长美腿,那一口令人醉生梦死的歌喉,那一对俏皮圣洁双眼中的聪慧忧郁,简直就是中国版的蒙娜丽莎!我无法理解赵一平为何在拥有完美的杨帆之后,还会与这个陈菁鬼混在一起,最后甚至还与那个死去的女人发生了肉体之亲?
  
  陈菁开门见山的要我为“救平”会写一篇战争檄文,我拒绝了。我说:“一平已经死了,你们别瞎折腾了,就让他安心的去吧。”陈菁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低下头,对我说:“本来我们也不想闹下去了,一平死了,再怎么闹他也不会活过来……”我稍感高兴的点点,说:“对啊,这样整下去,只会让阴间一平更加不安宁……”
  
  “但是,”没想到陈菁突然打断我,她话锋一转,告诉我:“但是赵大爷不饶!现在他已经闹到市公安局去了,还说抓不到凶手他就死在公安局门口!我们这样也是想配合大爷早点抓到凶手,让他早点回家去!”
  
  我无言以对。
  
  原来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却不见消停,是缘于赵大爷可怜的复仇心。
  
  只听陈菁继续说道:“一平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是想让你避开杨帆不谈,报道一下大爷与一平的事,从侧面的角度让外界继续高度关注……”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我只有不断的摩挲着玻璃杯来平息内心的惊惧与恐慌,过了半晌,才启口说道:“实在对不起,我这段时间要忙毕业论文,你还是另寻他人吧?”陈菁抬起那双抹了眼影的媚眼,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问:“你还是舍不得杨帆?”
  
  我被这句话问得莫名惊诧,稳了稳心神,方愠怒地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陈菁神秘莫测的眨了眨眼,悠然说道:“有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吓得胆颤心惊,忙问:“知道什么?”
  
  陈菁却说:“杨帆和你的事,一平说过的……”
  
  我准备离开。我害怕我那脆弱的心理抵抗能力,在陈菁浓烈香水与诱人眼神中,无意间将杨帆置之死地。于是我抱歉的站起了身,陈菁对我拒绝写稿之事颇为失望,却趁我走过她身旁时,突然抬头暧昧地说了句:“你和一平真像!”——眼神里竟然有了一股移情别恋的柔情。
  
  ……
  
  校园里充斥着离别的忧伤。学院知道我没出息,也没怎么为难我,答辩进行得相当顺利。图书馆门口排起了两长串杂货摊的队伍,那些崭新的教参、发黄的藏书、污渍斑斑的杂志以及CD、磁带、台灯、风扇、电脑桌、MP3、单放机都打着“跳楼、卖血”的旗号超低价甩卖。我也守了一个大热天,好不容易连卖带送的处理了十多本,剩下的以四毛钱一斤的价格贱卖给那些笑逐言开的棒棒。大学菁华里的精神食粮,大堆大堆的累积在收荒者的喜悦里。找到工作的朋友已经开始请客离别,就在那个夏天,以我狭小的人际关系,仍然吃了五顿离别餐。
  
  吉它的悠扬声嘶力竭,离别的愁苦盘旋在整个躁热的校园,一切睡不知昧,食不知味。抽空回了一趟寝室,老大、胡舟在隔壁打牌,项北昨晚上了一个通宵,正窝在阴暗的被子中打鼾。赵一平曾经花哨的床上,只剩下一双无人问津的臭袜子,而上铺属于我的床位上,堆着两三摞乱七八糟的闲书。将书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番,感到苍老身体里涌出的碎汗,于是索性躺到赵一平的床上,脑子里不知不觉的就浮现出许多陈年往事。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和赵一平提前两天来报道。当时那位宿管阿姨挺热情,她将钥匙递给我们,说:“你们先来,六个床位随便挑吧!”我和赵一平满怀好奇激动的心情来到宿舍,结果看到的却只是一地碎物,那些大四师兄们的牙膏、袜子、杂志、拖鞋、改锥、圆珠笔、毛巾丢了一地。阳光照进窗户,拍打出了毛巾上的灰尘,我们提着行李,第一次感受到大学生活的惨不忍睹。
  
  第一天下午,我们将学校从里到外的逛了个遍,赵一平心满意足地说:“咱们学校可真大!”第一天晚上,我们在鸳鸯路惊睹了情侣们的疯狂热吻,赵一平不无感叹地说:“咱们大学生可真开放!”第二天中午,我们到食堂吃了两块钱一份的荤菜,赵一平忧心忡忡地说:“咱们食堂消费可真高!”第三天下午,在图书馆看到琳琅满目的书籍,赵一平又感慨万千地说:“咱们学校的书,可够看几辈子了!”……
  
  我喜欢睡懒觉,所以赵一平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脚尖顶顶床板,好唤我起床。那个寒冷冬天的清晨,我们嚼着生硬的馒头,堵在七教门口等待占座;那个下雨的黄昏,我们撑着同一把雨伞,一路点燃路灯朝B区而去;那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我们扭捏地坐在报告大厅里,准备着那两位“新闻社长”的苛刻拷问;那个响雷闪电的夜晚,我们欢快地奔跑在狂风之中,引来女孩们的瞠目结舌;那个春季运动会上的3000米比赛上,我们并肩成为院排名第二,又齐步成为学校倒数第三;那个有凉爽夜风的晚上,我们用三十分钟跑完18圈,最后累得躺在操场的草坪上,倾听光滑如水的夜色……
  
  不知何时项北从模糊的睡眠中醒来,他正准备下床撒尿,中途却被睡在一平床上的我吓得大声尖叫。项北的手还没来得及从内裤里抽出来,就飞快的冲向了走廊,只听他鬼哭狼嚎地大声喊道:“妈呀,我见到赵一平的魂啦!”打牌的胡舟说:“不,不,不可能!”老大也打着颤,自我安慰道:“怕个毛啊?一平是我们的兄弟嘛!要不胡舟,你,你去看看……”
  
  于是就引进了整栋宿舍楼的骚乱。等我从飘渺的往事中回过神时,宿舍门口已经堵满了前来捉鬼降妖之人。好不容易消解误会后,项北仍然直言不讳的告诉我:“实在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小峰你怎么躺在一平床上,把我给吓死了。”
  
  ——我和一平真的很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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