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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雍正帝颁布了那本《大义觉迷录》后,就想看看他刊行的书在民间到底有多少人在读。可是自己贵为九五至尊,总不能像平常官员一样微服私访。正为难之际,他突然想到:能不能像唐明皇那样,借道术以如愿呢?于是立即下了一道密诏,传崂山空空道人入宫面圣。
那空空道人见了皇帝,只稽首行礼,更不跪呼万岁,雍正也不计较,与他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空空道人拈须笑道:“此事不难。贫道可以离魂之术,让陛下魂魄离形而出,随心游荡,随物幻化。只是此术仅能延续三个时辰。一旦超出,陛下便有性命之虞。故恳请让贫道守护陛下真身,以便及时唤回游魂。”雍正听罢大喜,当即请空空道人升坛作法。
空空道人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词,忽将手向皇帝一指,大喝一声:“去!”雍正就觉得体轻如烟,转瞬间已升入空中,泠泠然优游太清。想到如此轻易便得白日飞升,他不由仰天哈哈大笑,笑得令他自己也感到毛骨悚然,又低头俯瞰地上,却见行人往来如故,似无所闻,这才回想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鬼魂了。
他在城内上空飘了片刻,直奔京郊,经过一片农田上,见田头有个老农坐在树下,心想:民以食为天,我既以农为本务,何不下去观察一番?遂变作一只灰雀儿,飞近了那老农。令他倍感惊喜的是,那农夫屁股下竟坐着一本《大义觉迷录》。彼事农者,竟毕生之力,耕作不息,汗流浸灌,竟时时不忘携带朕著之书,以便观阅,实属难能可贵。他这么想着,又跳到农夫身后,转身变作一个学童,问道:“老人家,我适才走过这里,丢了一卷书,不知可曾捡到?”那农夫转身答道:“我倒不曾见着,那是什么书?”雍正答道:“书名唤作《大义觉迷录》。”农夫自下抽出那书,笑道:“我这也有一本,你拿去罢。”雍正接过书翻开来看,却见内中阙页甚多,又皱起眉头。农夫见状,又笑道:“我原本将这书用作厕纸,只用去三五张,还是可看的。”雍正作惊讶状道:“这书乃当今皇上呕心沥血所著,以宣扬圣意、晓谕万民,岂可妄加污损?”农夫道:“半月前,有官府来视察,讲了许多道理,临别时又留下这书。可惜老夫不识一字,叫村中的秀才读了几段,边觉得天书一般难懂。”雍正稍正色道:“纵然一时不能会意,也不可用作厕纸。”农夫摆手道:“哪管这许多!都道民生是社稷之本,皇上自当倾听民意,受教于民。为何却反过来,将那一套教义日日宣扬?而我耕者劳力半生,又多被敲吸殆尽,哀号连连,那皇上可曾听到?”
雍正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拂袖隐去。一路上,心中忿忿不平,寻思着这老农夫蠢得无以开化,不如找个读书人试试。于是飞到一间书斋上,按住云头落下来,由窗棂旁窥进去,见一位书生正持着一卷《大义觉迷录》,摇头晃脑,哼哼唧唧。他想:这读书之人,最为寂寞,变个女子试他才好。遂化作清风入窗,回旋地上,变作一个二八娇娃,清丽动人,粉颊含羞,杏眼送波,若待放芙蓉,亭亭风中,唬得那书生登时跪倒在地,念道:“上仙降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雍正笑嘻嘻将他扶起,道:“公子莫怕,我乃丹青仙子,见公子日夜苦读,实伏渊之龙,故来下界探望。不知公子近来所读何书?”那书生答道:“我正攻读皇上御笔亲著。”雍正假意试道:“那皇帝老儿虽说学识卓然,却断然不及圣贤之书。想必没几处看头。如今我私逃人间与你相会,何不趁此良辰美景,极尽人间欢乐?”他原是要反激那书生,岂料他竟道:“仙子所言及是,读书只为考取功名,若是考试科目中无此一门,我自然不去埋头苦读了。仙子既有意于我,就勿怪小生冒犯了。”言毕便拉扯过来,要行那云雨之事。雍正情急之下便诓他道:“须关了窗才好。”书生转身去关窗,他乘隙又化作一阵风飘出书斋。
在路上,他心里大不明白,何以读书人也这般目光短浅?许是溺于书海、不谙世事之故。也罢,近来闻各地纷纷开设讲习所,向各级官吏讲授《大义觉迷录》,正好借此机会,看看收效如何。
他在空中转悠半日,寻得一处讲习所,又化作一只蜜蜂落下来,自门缝钻进去,见台上那讲学的正说得天花乱坠、手舞足蹈,又时时比附经典,旁引博征,大有笼天地于一说,挫万物于片唇之势。他心想:终于遇上觉悟之人,果然不虚此行。便转身向台下望去,竟是另外一番景象:有抱书而眠者,有翻眼流涎者,有目光呆滞者,有闭目养神者。他气得大喝一声,却只发出嗡嗡的细响,就飞到一个睡觉的脑门上,伸出尾针,狠狠一蛰。那人“噢”的一声惊醒过来,令全场皆惊,纷纷掉头。他倒故作镇定,拍手笑道:“读到今日,才悟出书中妙处,真大不易也。”众人又回头酣睡如故。雍正拍着翅儿飞到高处,见末排有一人且听且书,仿佛有所会意,遂飞向那人,悄悄落在他肩上偷看。你道他写的什么?竟是:“我今日失约,实是万不得已,卿亦知官场谋生之不易。若不随同僚听讲,只怕仕途岌岌。待我走了过场,定与卿共叙缠绵,好生补偿……”雍正看完,半晌无语,悻悻飞出,眼见天色不早,时限将尽,便打定主意,飞回皇宫。
他正飞在空中,忽听得地上有人高声诵道:“我国家肇基东土,列圣相承,保又万邦。天心笃佑,德教弘敷,恩施遐畅。登生民於衽席,偏中外而尊亲者,百年於兹矣……”他觉得一怔,好似死灰复燃。他往下看去,原来是个商人模样的在院子里诵念《大义觉迷录》。他便飞到院外,变作一个书生,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他。那人喝道:“你是何人,敢私闯民宅?”雍正连忙拱手道:“先生莫怪,我适才经过你家门前,听得先生诵念,有感于心,叹于知己难求,故破门相见。”他却道:“那你走错了。”雍正急忙问道:“那我为何听得你朗诵得振振有辞,津津有味?”他答道:“我明日要应县令邀请参与商会筹建,故要备好讲演之辞。经商之人,只求盈利,此等无关痛痒之事,做也可,不做也可。我不过为应付场合,附和官府,聊为风雅。不比你这些读书之人。你还是别处寻知己罢。快去快去!”言毕推搡着雍正出门。
他气得挥拳要揍过去,却听得耳边一声大喝:“来!”睁眼一看,却已回到宫中,空空道人跪地喊道:“陛下恕罪!贫道见三个时辰将尽,故施法召回魂魄。”雍正道:“你本无罪。只是今日魂游之见闻,叫我心思不安。想必道长也无能为力,你先退下罢。”不料那空空道人缓缓起身,呵呵笑了三声,顿时隐灭,唯余音绕梁,曰:“贫道略施小术,授以南柯一梦,非敢欺君,唯为民生计耳。望陛下三思三思……”
二零零五年年九月
作者:林贤基,又名闲机生,2005级厦大民商法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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