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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文弄墨] 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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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0 21:34: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40年前的雪,和如今的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雪,比现在要大得多。

然而那场大雪,即使在40年前,也是少见的。



我一直记得。



那天早晨,我醒来,看到外面的雪,纵是我从小自这个塞外的小镇长大,也不禁欢喜地惊叫出声。

接下来不必说,匆匆穿好棉衣棉裤,拿上父亲给我制作的小小木头滑雪车,冲出家门去,将母亲的唠叨远远甩在了身后。



雪地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脚印,看大小已经知道,基本上都是我的小友们。到了火车站外面粮店门前的那片广场上,大家已经开始在打雪仗了,我急急扔下雪车,加入战斗。



正当我酣战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叫。不知怎的,神使鬼差的,我不顾眼前的战事,竟然回头去寻这叫声的来源。



我想我毕生不会忘记这样一幅情景:就在广场边上,前些日子新建好的那个院子,门开了,一个小姑娘,穿着红衣服,站在门洞里。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子,仿佛父亲出差给妹妹带回来的小玩偶娃娃一般。和塞外的孩子不同,她脸上没有那两片标志性的高原红,面孔在红衣服的映衬下,格外的干净。她望着这一天一地的雪,眼睛闪烁成了星星,然后,她跑下了台阶,站在雪地里,我看到她穿着一双小拖鞋。



她不冷么?难道是个小仙子?

我心里不禁暗暗纳闷。



然而她开始在雪地里跑,仿佛看不到广场里的我们。

跑了不一会,停下来,喘着气,累了。

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用她的小手指拈起一点点雪,放在嘴里。然后,笑了。



在该刹那,我平生第一次,没有原因的,突然想哭。



突然我觉得广场上出奇的安静,我回头。我的小伙伴们,全部停了下来,都望着这个陌生的精灵。没有人说话。

我几乎以为我已经喊出声了:是我先看到她的!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再转过头,我看到她已经站在我的滑雪车旁边。我走过去,拿起雪车。



她用一种奇怪的口音问我:这是你的?

我点头,说不出话。

她又问:这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滑雪车。

一瞬间,我的手先于我的大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将雪车又放回地上,对她说:来,坐上来。

她歪着头看着我,仔细研究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雪车上。我对她说:扶好。

然后我,开始跑。

我听到身后她的惊叫,然后是大笑,那么快乐的笑。那笑声让我眩晕,让我有飞翔的感觉。



回家的时候,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马建。

她想了想,说:那么以后我叫你阿建。

再想想,又说:我叫明光。



我便念叨着这个名字回到家里去。

我同父亲说:今天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叫明光。

父亲说:哦,是韩家的小闺女。



寒假很快过完,奇怪的是,后来的日子,尽管我天天在粮店门口的广场转悠,但却再也没有看到明光出来玩。



开学的那天,我在座位上和同桌的女生张和珍讨价还价,希望她能够将作业借给我抄一抄,她却不依不饶的一直在教训我不好好学习。我因为有求于人,虽然不耐烦却不好发作,只能心不在焉的敷衍她。东张西望之际,老师已经进来,然而她身后!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是明光!



和珍发现我的表情突然严肃,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以为我是看到了老师。于是也闭了嘴,赌气似的将作业本塞在我的桌子里。



然而作业已经不重要了。我听到一个声音说:我叫韩明光,我从广州来,希望和大家成为好同学。然后我看到她看到我,对我笑。



不知怎的,我又想哭。



低头之际,我看到她的脚,这次她和我们一样,穿上了棉窝窝。



后来,明光和我讲起那次玩雪,小小的她叹息:唉,别提了,回家之后我的脚就很痒很热,我抓了之后就肿得很厉害,然后破掉,流脓……妈妈不许我出去玩。养了很久,才好。原来这里的冬天这样冷。

接着告诉我,在那个叫做广州的地方,冬天也是不冷的,她即使穿着她的小木拖鞋也不会被冻伤。在那里她们住在叫做沙面的小岛上的一座小楼中,楼里面有木头的楼梯。



我想象不出来是那些会是什么样子。



有时我在广场玩耍的时候,可以看到明光从家里出来,手里是一块大大的手帕,她很得意地告诉我,这是她爸爸在朝鲜打仗的时候,剪下降落伞的一块做成的。她每次去买水果的时候就用这个将水果包回家。然后她更加得意地告诉我,家里买水果的任务是她的,分水果的任务也是她的。



我家里的生活是不差的。父亲是铁路公安,家里从来没有为了吃穿犯愁,但是也没有能够像明光家里这样,常常买水果以及零食。听父亲说,她的父亲是打过仗立过功的,工资比我们这里县长都高。我见过明光的父亲,是个很和蔼的老头,比我父亲要老很多,牵着明光的手走在路上。我也见过明光的母亲,是我认识的妈妈里面最好看的一个,看起来比明光的父亲年轻很多,也比我的母亲年轻很多。



一天明光在玩耍时候,突然和我说:阿建,东生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好看得女孩子。

我突然很不高兴,不知为什么,我这样回答明光:明光,你不及你母亲好看。

明光神色暗一暗,继而马上仰头,说:但是我聪明!

我一下子笑了,然而明光小脸又垮下来,带着哭音说:我不同你玩了阿建,你说我不好看……

我立刻后悔,马上同她道歉,并且抓一只蝴蝶来赔罪,明光方才破泣为笑。



然而那样的日子并不长久。



不知何时,那场著名的运动一夜之间在这个小镇上开始了。不久之后的五一,全国人民都在欢庆劳动节的时候。明光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父亲过世。

明光好一阵子没有来上学。

她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听母亲说,明光的母亲是不工作的。



明光渐渐不爱说话。嘴角总是抿得紧紧,仿佛一个伤口,她一说话,就会流出血来。也很少再笑。



少年的明光,变作一个瘦削沉默的女孩,个头长得很高,冷冷的维持着她的尊严。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看。我看到东生常常在上课的时候,回头去看明光。然而明光并不在意这些,她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小把戏。

我希望她抬起头来看看我,但是,没有。

我做了一件蠢事。



那时在“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下,学校也要挖防空洞。

一部分人在地下挖,一根绳子拴着一个大筐,扔下洞来,明光在上面,我在下面,每当装满一筐土,我就在下面喊:拉!明光便转身对身后的人们喊:拉!于是大家一起用力,将土拉上来。

那天,不知道怎么了。筐里还只有很少的土,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我对明光说:拉!

于是所有用力拉绳的人都被闪的坐在了地上。

明光呆住了,大家都大声的埋怨着她。我看到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明光被学校处分。她留了一级。

我后悔异常,但是再也找不到机会和她道歉。

我常常站在街角,看她回家的身影。但是没有勇气走上前。我忘不了她看我的那一眼。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哀伤和不解。



没过多久,明光退学了。

我跑去和别人打听原因,原来是因为新班级的班主任不喜欢明光,因其上课搞小动作大声在同学面前喝斥她。她于是退学了。

那时,退学本是极平常的事情。然而我还是约了东生他们一起,到她的家里去,劝她:明光你比我们成绩都好,你不能退学。

明光并不看我们,只是淡淡地说:我身体不好,关节炎又犯了,不好走路了。不去上学了。



没有多久,我就去插队了。

这是我第一次远离父母,到陌生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做农活。那样的辛苦,那样的孤独。我于是开始和与我同样境地的和珍恋爱了。

似乎没有太多的原因,那样火热的年代,那样火热的青春,所以有那样火热的恋爱。

我不承认我的痛苦,也不承认我的孤独,我像旁的人一样,在一个伟大的人的领导下,反抗着一切,打破着一切,粉碎着一切。我们就是新时代的铜墙铁壁!



直到明光的身影出现。

她戴着一顶和我们一样的草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草帽戴在她的头上,就显得那么俏皮可爱。夕阳中,她回过头,望着我和和珍,淡淡的笑。

霎时间,我的心重新开始在我的胸腔跳动,我又是个人了。



明光的关节炎很严重,无论插秧除草都是一样的慢。我干完自己的,就默默地帮她做。

我想我不能说什么。我和和珍的革命感情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我什么都不能够说。

明光也没有说什么。

没有多久。明光就回镇上去了。



她是逃回去的。没有和任何人说。队里派人去她家找她,她母亲只说明光身体不好,实在是没有办法在继续在广阔天地中锻造自己了。队里的人见她家孤儿寡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回来了。



运动结束。

我们回到了镇上。我进了铁厂工作。



不久,明光也来了。

她二哥在大地震中死去,她接了班。



我简直不知道像明光这样一个女子,她怎么能够和我们一样在炼铁炉前挥铁锹。我于是毫不犹豫的帮她将活全干了。我看到她感激地对我笑。



久违。



我决意同和珍分手。没有解释为什么。

然后,我托明光的玩伴捎话给她,告诉她:我喜欢她。

那玩伴回来对我说:明光这样说:我们天天见面,阿建为什么自己不和我说?



我于是去找她,对她说:明光,我喜欢你。

她看着我,说:阿建,你才同和珍分开,便喜欢了我?我不信。

我想告诉她我一直喜欢她,可是如果她问我那么为什么还要同和珍一起走这样久我又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一群同事走过来,明光走开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

和珍来看我。

我看到她哭肿的眼睛。



我认了。

我同和珍定了结婚的日子。

结婚前一天,我帮明光上完煤。对她说:再见。



明光不久调到话务室上班。

我很少再见她。

一个夏天的晚上,我抱了刚满月的儿子在门口乘凉,明光远远过来,我本以为她仍旧会不动声色地走掉,谁知她竟然走了过来,接过我的儿子,抱在怀中,明光突然笑了,她对我说:这差一点就是我的儿子了呢。

我别过头,忍着眼泪,不敢看她。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是我忍不住。



后来我终于接了父亲的班,调到铁路做公安。然后离开小镇,去了市里车站。

我也听说明光25岁还没有结婚,也并不恋爱,她母亲催得紧了,于是匆匆找了一个人,嫁的并不如意。

但是始终,没有再见到她。



时间,飞快的过去。

世界变化了很多。

早晨起来,发现下雪,走来上班的路上,我还在想,这样的雪很少见了啊,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大的雪了。

上午的时候,同事叫我,说是有人找。

我出去,是一个女孩子,20多岁的样子,穿着大红的羽绒服。

我问:什么事情?

她看看我,仔细研究了一会,问:你是马建?

我说:对,有什么事情?

她笑了,笑容像极一个人,她说: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好奇——我听说,你差一点就是我的父亲。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她是谁。

我突然说不出话。



许久,我说:你不及你母亲好看。

她仰起小脸,说:但是我聪明!

我的魂魄霎时回到以前。



我看着望着明光离去的身影流泪的年轻的自己,无奈的笑了,我对他说:只差一步,马建,只差一步。
发表于 2007-9-11 09:5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差一步。。哈,差一步。。何必再诸多唠叨了,爱一人不一定拥有撒,潇潇洒洒祝她幸福撒。。要么当初就把握住。。文学啊文学,又在构造悲剧,构造美。这悲剧本质并不美。。你悲伤什么了?悲伤得不到?也许人人都想拥有就是世间悲剧的来源。。
发表于 2007-9-11 10: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想拥有的意志纯洁吗?不知道如何定义。。对于这种意志,我只能表示无奈。。
说了些煞风景的话。。不好意思。。
 楼主| 发表于 2007-9-11 17: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对于楼上,你更多的是需要明白文字是什么。
就我自己而言,文字只是一种载体。它要承载的是一种历史。

而如果如你所言,文字被用来构造悲剧,那么恕我直言,文字于你,更多地在乎于技巧。你或者更关注文字本身。或者所谓意志。

而我,更关注我将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发表于 2007-9-13 17:5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住..惭愧...我太狂妄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9-13 21:4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没有什么好对不起,你只是说出你的理解。
我这个写得并不好,写完之后,我觉得因为毕竟没有生活在那段日子,我的描写其实是很单薄的。
我个人,怎么说,我想,我会再加强一些这方面的了解,这样会比较好。
发表于 2007-9-15 14:3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别说40年前~就四年前吧~那会儿的雪也算有点味儿~可如今~偶尔能飘下几根发丝~将屋顶染点白~就谢天谢地了~
发表于 2007-9-20 17:4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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