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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沿荣湾镇往北走,绕过长长的沿江大道,有一条小巷子,那就是左家垄。
左家垄坐落在岳麓山脚下,湘江旁边,青青大麻石铺成的路面,参天的古树交织着千年麓山书院,都在显示着古城久经沧桑的历史。
这是一个清新与安静的所在。
与璀璨夺目的千年楚文化相呼应的是这里的几所大学,清晨,从校园古木林中穿行而过,听山上琳琅鸟语,更有操着浓重乡音卖臭豆腐和豆腐花的大爷大娘们竞相吆喝,你会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简单。
上个世纪的某个时候,一名急于出风头的作者,以一篇《湖南有个堕落街》将这个地方推向了全国,堕落街于是出名了,这个地方正是左家垄。
我在那个堕落街名声开始传扬的时候,来到那里,见证了在那片天空下发生的年轻的事情,见证了在那片天地下和那个年代的年轻人生活和思想的方式。
我知道的是,记忆总会淡去,留下来的只是情感。
而我更相信在那片天空下和那个年代中走出来的和我一样曾经年轻,又还正在年轻着的人们应该还能够记忆,能够理解,能够片刻的思考和些许的感动。
承载太多,只因爱的真切。
1
我到左家垄的原因很简单,我的同学告诉我,那里有成片的画室,有成片的湖南最好的美术教师和我一样热爱美术的学生。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个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背一块画板,来到了长沙。
在这之前,我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何况是只身一人。
每个人的第一次都会是记忆深刻,我也一样。但只身一人来到这样的都市,除却一些传闻中不稳定社会因素的恐惧而提醒自己时时在意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置身茫茫社会、脱离父母庇护的开心和欢乐。
这样的心情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的。
记得的是,那年在橘子洲头小心摘下的银杏叶,至今还夹在我的日记本里,年华老去,当年绿油油的叶子,而今已经枯萎和发黄了。
湘江的水静静流过,视野分外开阔,长长呼吸着江面的空气,将自己融入在繁华的都市和沧桑的历史里。
那年,是做梦的季节;
我,17岁。
2
沿湖南师大往中南工大方向走,中间就是一排长长的画室,在衫木林中隐约可以见到他们的招牌,有些象是历史记忆里的酒坊,我至今依然记得他们几家的名字,如:张京红先生的“京红画室”、易利森先生的“利森画室”“杨成画室”“红色画室”“吉民画室”等等。
画室是几间租来的民房,美术老师在这里教油画、教水彩和素描。
跟我年纪相仿的同学们或坐在地上,或站在画板前,描写优雅的艺术。
那时,雪白的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习作,装饰成那个年代最斑斓的梦。
3
年轻总是让人羡慕和妒忌,年轻的梦总会感觉浪漫和怀念。
左家垄在夜晚来临的时候,灯火辉煌,湘江的微风轻轻摇曳岳麓山的树木,浅吟低唱的音乐总以为发响自天籁。
在湘江边上大吼,在岳麓山上看月亮到深夜,
这样的生活,在年轻看来,不失为一种挟意。
那时,我们开始刻意的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割坏的牛仔裤,
那时,我们开始知道弗洛伊德、知道波浮娃,
那时我们读夸各莫多的诗歌,读凡高的传记,
那时,我们最大的理想是拥有自己的一条游船,飘扬在美丽而又多情的莱茵河上,尽情的宣泄激情人生。
4
依然记得这样的诗歌:
半夜的灵魂从鸡叫声中醒来/我提着五个空荡荡的啤酒瓶/ 推开杂货店老板门/我要换五支香烟/杂货店的老板正在床上/说/这么好的夜晚/我没有空/
严格来说,这当然不能算是诗歌,但那时,我们都一样的为年轻而充分感动。
淡黄色的啤酒汁沁醉了每个夜晚,记忆中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了!
5
十年后,再次听摇滚总能发想当年年轻的激情。十年后,我依然心潮澎湃,感受到自己久违的冲动。
一曲张楚的《姐姐》,在那个天空下肆意的飞扬:“这个冬天雪还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我的衣服有些大了/你说我今天还很听话/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啊/我有些困啦/”
长头发的女孩听完之后,感动得一脸泪水,长长的睫毛印着那个晚上柔和的月光,纯真而凄美,分外楚楚动人。
6
一直以为,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对我来说是一种诱惑,后来我才发现,这不是我的专利,而是那个年代男孩子共同的追求。
左家垄中间画室的对面有家鲜花店,名字在记忆中已经消失。每次从那里经过,我们都可以看见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在那个总把浪漫幻想成美好,总把爱情等同于纯洁的年代,我们总希望自己制造出飘扬鲜花的爱情。
那天,长头发的同学终于走进了花店,走近了那件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女孩淡淡的微笑让浪漫的发生来得那样的必然。
——同学,你需要什么吗?
——哦,我想要一束鲜花。
女孩说,——是送人吗?
——我想是的。
女孩包扎了10朵粉红色的玫瑰。
——你不要把鲜花给我,因为我想送的人是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也不要告诉我不能接受,我要让你知道:每次我从这里经过,我都在注意你,这样的日子已经整整有71天了。
那是一个太阳很明亮的中午,女孩的白色连衣裙在阳光的照射中格外耀眼。鲜花般的眼神在幸福包围中渐渐温柔。
歌声又开始慢慢飘扬: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选择/我们必须相爱/鲜花的爱情是随风飘散/随风飘散随风飘散/他们并不寻找并不依靠/非常地骄傲。
7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原谅自己的改变。
在那个先锋文字、前卫艺术、摇滚音乐蔓延与侵蚀的年代,终究自己在思考:这是意识的前进还是思想的堕落,是年轻的张狂还是欲望的沉沦。
甚至酒精都可以不是麻醉而是催化,又如何让自己得到清醒。
这样我们是继续激情的生活,还是继续堕落的沉沦?
8
而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9
很多年过去,才发觉那毕竟是年轻的梦幻。
但这样怎能用堕落来形容。
虽然“一直以为我自己,是在往上飞,没想到,我是在往下坠”。
不可否认的是,当年的激情却是那样的真实。
10、
十年是一个轮回,十年是一种纪念,“十年一觉扬州梦,纵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而这十年过去,却是如梦一般的自然。
十年前,我穿故意割破的牛仔裤,十年后,我非得穿500块以上的西装,还打起了领带。
十年前,半夜三更邀朋友故意买醉,十年后,跟别人喝酒,没醉是自己已经醉了。
十年前,自己写诗,梦想成为诗人,十年后,看原先的诗,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诗人。
十年前,看漂亮的女孩子,梦想和她过一辈子,十年后,还看漂亮的女孩子,但绝不会跟她过一辈子。
十年前,听摇滚,热血澎湃,富有激情,十年后,还听摇滚,昔日激情不再,只是泪流满面。
十年催人老,十年老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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