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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价值
——中山大学学生会直选引发的思考
11月13日的《南方周末》破天荒地在头版头条刊登一则校园新闻：学生会直选全记录。http://www.infzm.com/content/19860。这次中山大学的学生会主席直选，开中国校园民主之先河，选举的盛况被有些媒体评价为“阵势如美国大选”。从候选人最后分别得票7644、6159、3474、2479这一数据来看（中山大学学生人数约3万），学生的参与积极性是比较高的，中山大学学生论坛逸仙时空对直选的讨论异常热烈，选举过程中各候选人扫楼、拜票、辩论会也进行得有声有色。
众多媒体对这一校园事件的关注的背后，则是部分法律人对这一事件作出泛政治化的的联想。我很认同这次直选的获胜者蓝国瑜的看法，这不过是校园选举学生会主席，和中国的民主进程没有必然的联系。尽管这种校园民主对中国的民主实践意义有限，但如把它当作理论分析的文本，却可以从中引发一些关于民主的价值的有益思考，以小见大，通过对中大学生会直选的观察，或许可以发掘一些民主制度在具体运行中可能存在的问题，为中国未来民主制度的构建提供一种民间经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次中大学生会直选，值得我们认真对待。
从BBS反映的情况来看，中大的学生中，尽管存在反对和质疑的声音，也有人持事不关己的旁观心态，但更多的人还是认为从内定到民选反映了一种进步，学生的意见和权利开始得到了尊重。就反对者来说，也只是认为学生会直选流于形式，大家对四位候选人的基本情况并不了解，单凭宣传资料上抽象、概括，带有炫耀性质的介绍很难作出实质性的判断，而对直选本身并无异议。
绝大多数支持者对学生会直选的肯定，都是认为在这一过程中学生的参与权和自治权得到了体现。而对于这次直选到底能不能从四位候选人中选出最佳的当选者，很多人持怀疑的态度。对于民主选举来说，当选者的施政纲领、领导能力、工作态度在上任之前都是单方面的承诺，在人们投下“神圣的一票”时，其实这一切都还处于不确定的状态。比如这次美国大选，奥巴马以绝对优势获胜，但谁又能保证他真能如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带领美国走出经济危机？美国历史上，民选总统上任后却表现糟糕的例子为数不少，尼克松不是也全民选举的吗？卡特曾经说他要改变美国，后来历史证明他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这次学生会直选中获胜的蓝国瑜是否能够胜任学生会主席一职，现在也还只是一个问号。
人们习惯于从有利于作出明智的决策这一角度来论证民主的合理性。很多人都相信，多数人的意见比少数人的意见更为可靠，民主选举是一种最有可能产生英明领导的机制。美国密执安大学哲学教授科恩的观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从长远来说，民主最有可能产生明智的决策”。因为，“多种多样的经验、阅历与利益能够丰富决策的过程”。但在我看来，说民主最能产生明智的决策，只不过是一种基于美好愿望的主观臆测，真理有可能掌握在多数人手中，也有可能属于少数人，人类历史上通过民主作出的不理智决策并不罕见，苏格拉底之死正是多数人意见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民主有助于产生明智的决策，是一个无法从理论上予以论证的命题，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极具说服力的理论能实现这个目的。选择同时也意味着放弃，人们选择了此，就无法知道如果当初选择彼会是什么样的后果。8年前，美国人民选择了布什，现在的结果证明布什不够好，但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如果当初美国人选择戈尔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戈尔如果做总统会比布什好还是更差劲？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历史从不留给人类假设的机会，人们选择了一条道理就永远无法知道另一条道理的风景。中大的学生会直选，蓝国瑜胜利了，但他一定是四个候选人最能胜任学生会主席职位的吗？当中大广播宣布蓝国瑜获胜的时候，人们就永远失去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总之，民主是否有助于作出明智的决策，民主选举是否能选出英明的领导者，并没有充足的依据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判断。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论证民主的合理性，可谓一开始就进入了理论的歧途。
我们只要对选举的过程作一些微观层面的观察，对民主与决策正确性之间的联系就不会再保持盲目的乐观。很多因素左右着选举的结果，尽管我们都希望选民们能够客观、公正、理性地参与选举，以图选出最合适的领导者，但这种希望却常常落空。选举的过程掺杂了太多非理性因素，只要人类还不是天使，就不可能有任何机制可以过滤所有的非理性因素渗入那些本该是严肃的领域。比如有人投奥巴马一票，仅仅因为对方与自己的属于同一肤色，但肤色显然和领导能力显然没有联系。有人选蓝国瑜，可能仅仅因为是熟人，甚至有人可能是觉得蓝国瑜长得帅气。期待所有的选民都认真对待选举是不切实际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们，很多时候当选者者只是以微弱优势胜出，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正是那些混杂其间的非理性因素对结果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我们不应该对非理性因素简单地加以否定、忽略不计，既然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应该本着务实的态度认真思考其对选举的结果产生的可能影响。
民主与明智的决策之间的阻隔，除了上述非理性因素的影响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所有的选民都对候选人的情况了如指掌，依据候选人的能力进行选举，只是存在于纸面上的理想状态。实践中的情况却是，很多人根本无法全面掌握候选人的信息。信息偏在、信息传达渠道的阻塞是任何社会机体都不可能完全克服的“内生性疾病”。而且这种阻塞会随着现代社会的日益复杂化而变得更加严重，社会分工越细致，就越难以建立信息畅通机制。以这次学生会的直选为例，尽管校园里贴有海报，“路演”（路边演讲），辩论会、扫楼、拜票等活动的开展也展示了候选人企图让选民理解自己的努力，但从论坛里同学们反映的情况来看，这种努力的效果仍局限于一定的范围之内，还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其实对候选人的情况除了海报上闪耀着的昔日的辉煌外，几乎是一无所知。中山大学有四个校区，参加选举的学生对其他选区的候选人就更难有什么深入的了解。再比如，美国大选，尽管选举持续了如此之久，仍有民众表示对奥巴马和麦凯恩缺乏了解。如果人们对选举的对象都还缺乏了解，这样的选举就本身就是盲目的，更遑谈明智的决策？既然信息传达渠道的完全畅通只是一个神话，民主与明智的决策之间就只能画上一个疑问号而不可能是等号。
如果以上的理由仍不足以推翻民主和明智的决策之间的联系，那么让我们再从当选者的角度来考察使他获胜的诸多因素。人们对民主选举的原始期望是选举出最有领导能力的人，在这里决策是否明智可以具体化为是否选出了最有领导能力的候选者。但领导能力只能是一个对未来的期待值，候选人的领导能力只有等到上任后才能得到证实。事实上，候选人能够胜出的关键在于财力、口才、竞选技巧、选举团队等诸多和领导能力并没有紧密联系的因素。美国大选历来被视为烧钱的游戏，奥巴马在民主党内初选中能够胜出，很难说与他获得的选举经费远远超过希拉里无关。中大的学生会直选，蓝国瑜的获胜也许并非偶然，从媒体的有关报道来看，蓝国瑜在选举种烧掉了5000元左右的经费，投入最大，蓝国瑜的团队最会造势，“投蓝”的口号极具煽动性和感染力，蓝国瑜的口才、外表形象在四个候选人中优势明显，蓝国瑜关于“掌舵与划桨的哲学”说明他对选举技巧有着深刻的理解，除了经费外，我们似乎可以把其他的因素概括为“选举素质”，但选举素质并不等于领导能力，善于选举并代表善于领导，有时候在选举中获胜的人只不过是成功的煽动者。当年德国的选民被希特勒的狂热煽动蒙蔽而把希特勒推上独裁，结果带来了世界性的灾难。
相信以上的分析足以让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民主并不像我们过去想象的那样，最有助于产生明智的决策。既无法从逻辑上推演出民主有助于产生明智的决策的结论，从经验的角度也没人能提供统计学意义上的数据支持。可以说，民主与明智的决策之间的联系，只是我们浪漫的想象，而不是客观的存在。决策是否明智，不是民主制度所能解决的，民主的真正价值也不在于此。
那么，民主的真正价值又在哪里？如与明智的决策无缘，民主的正当性又如何保证？其实，大多数人对学生会直选的看法应该启发我们对民主的价值的进行新的思考。从《口才与争鸣》网关于中大学生会直选的讨论来看，支持学生会直选的人皆是从学生的参与权与自治权这一角度来论证，认为在直选的过程种学生的意见得到了尊重。而很少有人主张直选能选出最优秀的学生会主席。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民主选举的价值体现于过程，而不是依赖于结果。作为决策机制的民主选举，从选举规则的确定，到选举活动的开展，再到选举结果的产生，具有很强的过程性，在这一过程中，大众的意见得以平等的尊重、理性的对抗，每一位选民都对结果施加了影响，选举的结果是由所有人的意见综合的结果，没有人被忽略不计，民主的价值正体现于此。
著名哲学家帕斯卡说过“人是一根芦苇,但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此” 。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长，就在于人是有思想的动物。有思想就会有意见，意见是思想的外在化表达。因此，我们如果承认某人为人，尊重他作为人的权利，最本质的表现就在于承认他有自己的思想，尊重他的意见。民主制度正是这种尊重每一个人的意见的制度，多数人的意见决定了结果，但决策的过程中少数人的意见也得到了充分的尊重，民主为大家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所有的人都可以发表意见，都有影响结果的机会。尊重人的意见，从根本上说就是尊重人，就是把人当成是有思想的灵长而不是没有心智的低级生物，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民主制度的价值在于它最能体现对人的尊重，通俗地说，民主就是一种拿人当人的制度。所有的专制，即使是基于父爱主义，也是把人当成没有思想的低级生物或是不许思想的奴隶，是从制度上取消人的尊严和资格。而民主，正如其字面上所呈现的那样，每一个人皆是自己的主人，只有在民主制度之下，人的主体地位才能得到充分认可。
通过民主产生的权力是最具有合法性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参与了权力产生的过程，所有的意见都得到了尊重，也正是如此，由民主产生的权力最容易得到一种普遍的尊重和服从。尊重权力，就是尊重秩序，如果这种权利的来源具合法性的话。因此可以说，民主的另一个重要价值就是它能最大限度地维系人们对合法权力的尊重。如果人们可以随时向权力发起挑战，社会秩序就得不到最基本的保证，而失去了秩序，人们不只要面临社会的剧烈变迁导致的流离失所，而且将生活在不安定所带来的焦虑和恐惧中。专制的权力其实是一种最不稳定的权力，每一个专制的君王背后都有无数双觊觎的眼睛，每当专制的力量开始削弱时，那些潜伏着弑君者就会蜂拥而至，上演王朝更替的历史闹剧，同时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历史惨剧。由此可见，对权力的尊重是何其重要，随意挑战权力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专制制度无法保证这种对权力应有的尊重，惟有民主才能担此重任。美国自建立以来，其间只发生过一次内战即南北战争，而且这唯一的内战也是为平等和自由而战，而不是权力的争夺。很难说这和美国奉行民主没有关系。而在相同的时间段内，中国经历了太平天国、辛亥革命、军阀混战、解放战争，社会动荡如此，也很难说和专制制度没有关系。总之，民主因为最能够维持对权力的尊重，从而最有利于维持社会的长治久安，这就是民主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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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7 23: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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