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理论与实践 (从台、美大选和全国人大说起)

鱼昆

经历了数十天的哄哄嚷嚷，台湾的选举终于落下帷幕，“小马哥”不负众望，以绝对优势击败对手。那边厢，美国大选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民主党这边，奥巴玛和希拉里杀得难解难分，麦凯恩静观两强相争，渔翁得利，民调显示其支持率不断攀升，形势越来越微妙，谁将成为白宫的新主人，一时还难以预测。

与台湾和美国大选期间候选人的“相互攻讦”相比，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我国国家领导人的选举却是“井然有序”。选举的结果早在选举之前就已经明朗，甚至普通百姓也可以提前根据政治局常委的权力分配预测下一届政府的组成情况。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们所能看到的是政治安定的祥和局面，权力的角逐从来不会公开化表达。

选举是民主的最基本内容，也是民主得以实现的最直接的方式。但长期以来，我国的选举制度只是流于形式，选举权只停留在法定权利的层次，没能成为实有的权利。从形式上看，民主集中制与地广人多的国情相吻合，选举权既有制度上的保障也有法律上的保障，但实际运作中，选举却只是对权力合法化的一种形式上的确认。而且有相当一部分人，即使是形式上的民主也根本无法享有，作为高校的学生，我今年已经23岁了却至今没见过选票是什么样子，而更广大的农民工更是不知选举为何意。

我国直接选举的范围仅限于县级以下（包括县级）的人大代表，而各级政权机关领导人则是由相关的人民代表大会产生。所以民众至多能够选举“代表者”，而从来不能直接选举“管理者”，哪怕是一个乡、镇长，98年的步云直选被认为是违法选举，乡、镇长的直选自此搁浅。这些年选举制度改革只是挪了一小步，村民委员会这个根本不属于国家权力机构的自治组织的选举在部分地区得以落实。

为什么我国的选举制度如此步履维艰，只能限于最基层？固然是既得利益者的百般阻挠。但却也有一种非常流行的论调为之辩护：“中国人的素质太低，搞不了民主”“中国要搞民主，一定会天下大乱”。说白了，还是那句老话“民智未开”，这也是中国统治者和改革者的传统思维——康有为以民智未开而主张君宪，孙中山以民智未开提出军政和训政才能有宪政的思路，袁世凯以民智未开复辟帝制。刘少奇在1951年北京市第三届人民代表会议上所讲的一段话也很是耐人寻味：“说道选举，有些人就常常想到‘普遍，平等、直接、无记名投票’这句老口号。过去提出这个宣传口号去反对蒋介石的独裁政权，那是有它的进步意义的，但这个口号对中国目前的实际情况则是完全不适合的……只有在各种准备工作均已做好，中国大多数的人民群众经过了相当长期的选举训练后，才能最后完全地实行这种选举方式’”。

五十多年过去了，刘少奇所说的“相当长期的选举训练”仍没结束，尽管中国的经济状况和民众素质已经和建国初期不可同日而语，但“普遍、平等、直接、无记名”的选举还没实现，其实从根本上说，刘少奇所说的那种“选举训练”根本就还没开始，既然是训练，就应该是民众亲自参与的实践过程，而不能单停留于那些所谓精英知识分子的“民主启蒙”，可我们的现实状况却恰恰是只有的民主的口号，而无民主的实践。

时至今日，仍然很有一批“国情论者”认为中国的还不具备实行民主制度的基本条件，用他们的话说，民主和法治一样，是一种高成本的管理方式，既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作为物质保障，同时直接选举也需要民众具有较高的政治、文化和思想素质，而这两个方面的条件目前的中国仍不具备，在时下中国，“国情论”几乎代表着一种政治正确，但仔细推敲起来，这种观点却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民主选举作为一种治国方式，在各国的具体的运作中，并不要求整齐划一，有美国烧钱的高昂选举，也有非洲国家的选民翻山越岭参加投票的“廉价民主”，把经济发达作为民主的必要条件，是从根本上对民主的误解。民主并不是必须建立在金钱之上，原始社会就有了“贝壳放逐法”，2000多年前，雅典就有了奴隶制的民主制度，中世纪时，欧洲经济有了发展，却以封建专制代替了雅典的民主。在当今世界，大多数国家都已经实现了对国家领导人的直选，作为第四经济实体的中国，仍把经济不发达当作阻碍民主的理由，无论如何是很难自圆其说的。

说中国民众的民主素质太低则不但是对民主本身的误解，也是对中国民众的误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污蔑。1998年岁末，四川省遂宁市步云乡直选乡长的成功有力地证明，在经济落后，文化极不发达的地方照样能搞好民主选举，文化水平偏低的民众也完全有进行民主选举的能力。实践意义上的民主只是一个程序的操作过程，甚至都不需要技术含量。诸如民主的价值之类的理论问题只是学者们的谈资，作为普通民众，根本不需要去思考这类问题，民主对他们来说，仅仅是在选票上勾出自己信任的候选人，如果不识字，可以用“投豆”的办法来代替。本无需所谓“较高的文化素质”，只要知道自己的利益是什么就已经足够。那种认为民众的素质制约民主发展的观点，从根本上混淆了民主的理论和实践。

政治的运行是一个利益的选择和妥协的过程，其实质是人们为了保护和争取自己的利益而进行的公共活动。对政治家来说，政治意味着权力、阴谋、手段，成功的政治家需要具备长远的战略眼光和高超的政治素质。但广大的普通民众对政治的参与却是在无意识的状态推进的。他们不关心“城头变幻大王旗，”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饭碗，谁能为他们带来实际好处就选择和拥护谁来领导。对于民众来说，他们只需要明白谁能代表他们的利益，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选票投给他，无论民主选举在学者哪里有着怎样的理论争议，在民众的实践中却是仅此而已，所谓的民主意识和政治素养，就其实质来说，只是民众对自身利益的关照和参与影响自己利益的决策，我们没必要赋予其更深层次的涵义人为地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因此，从根本上说，任何人都不会缺少政治意识和政治参与能力。真正影响民众参与选举的积极性的因素在于，一项政治决策或安排是否和他们的利益相关，以及他们自己的意见是否能对最终的决策产生影响。最近的一项调查表明，农民选举村民委员会的热情高涨，而文化素质相对较高的城市居民却对人大代表的选择表现出厌选情绪，之所以产生这种“反常”，是因为农民们知道自己的选择直接关系到自身的利益，而手中的选票也能够对选举结果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而城市居民却认为他们的选择只是为了粉饰形式的合法性，自己的意见不会真正得到尊重，所谓的“厌选”并不是对自己选举权的漠视，而是对虚假民主的一种抵触情绪。

近来，一些知识分子又在国情论的基础上提出一种“精英民主”的理论。他们认为中国的民主应该暂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在所谓的“精英群体”那里展开。众所周知，民主的一个基本前提是在对自己事务的决定权上人人平等，它要求最广泛的群众参与。而精英民主论排除了绝大多数的草根阶层，其实质只是贵族（精英）的专治，只允许一小部分人具有决策权的政治安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民主挂钩。更何况“精英”本身是一个模糊概念，缺乏具有可操作性的划分标准。到底谁是精英由谁说了算，这个前提性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所谓精英民主也只能是镜花水月，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精英的判断权最容易落在当局者手中，这时侯精英民主只能是沦为专制的同谋。

也许我们不应该太悲观，无论如何，中国的民主发展正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些年一些边远乡村正进行着大胆的民主实验，而村民委员会的直选更是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推广，要求乡镇长直选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尽管当前的改革还不可能触及政治权力的核心地带，但人类社会的发展最终必将走向民主和法治，任何力量都不可能阻挡住历史前进的车轮，在通向民主的道路上，也许中国只能是再一次选择“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

月光依旧

民主,到底是目的还是手段?

鸡虱门子

有的时候,成就看起来就像是血泪史.
一将功成万骨枯,枯的不仅仅是敌人.

不宁唯是

昆哥，现在好像对历史性的比较兴趣

8086

在农村实现选举也困难，那里以宗族为形态的关系往往是一种巨大的阻力，在参政议政的意识也还不成熟的农村，控制不好就会变成一种宗族力量拉锯的闹剧

dauk

基层目前的选举大部分都带有黑社会性质

寒武纪

引用第4楼8086于2008-03-29 12:21发表的 :
在农村实现选举也困难，那里以宗族为形态的关系往往是一种巨大的阻力，在参政议政的意识也还不成熟的农村，控制不好就会变成一种宗族力量拉锯的闹剧

呵呵，苏力老师描述的这种现象在中国大多数地区已经发生了转变，随着农村人口迁徙的加剧，一个宗族希图在一个地区垄断权力和利益的打算几乎没有完全实现的空间。首先，宗族本身就不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再次，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农民不再会受牵制于所谓的家法家规，第三，司法权和行政权的扩张已经足够抵消宗法制度在农村的统治。要说搞民主，中国农村也许是一个比城市更为恰当的起点。

寒武纪

引用第5楼dauk于2008-03-29 12:47发表的 :
基层目前的选举大部分都带有黑社会性质

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

寒武纪

渐进、耐心也许是民主的题中应有之义，但我担心这样的价值趋向会粉碎中国的民主之梦。